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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告别铜铺 ...

  •   第五十九章

      葛生回手拉住宁六子:“宁先生,你先跟我去书院看看,回来再说家事。”说完,不容宁六子反对,拉着他就往外边走,宁六子不情不愿,也猜不透葛生的想法,只得跟着他走。
      刚刚回到家,看到桐儿对自己的态度,还像以前一样不冷不热的,宁六子感到有些灰心。本来他觉得,自己这次回来,中了秀才,又做了书院的先生,桐儿应该高兴得不得了,对自己也会热情相待,可事实上,他在这里地位的改变,桐儿并不在乎,桐儿眼里、心里,还是装着她的哥哥葛生,这让宁六子很沮丧。
      之前离开葛家时,宁六子就是因为看出了葛家,桐儿以及桐儿的爹娘,都喜欢葛生,他们都拿葛生和自己做比较,比来比去,比到自己不值一钱,像个窝囊废一样,一个大男人,还要靠人来养活。宁六子本能地认为:现在自己地位改变了,宁家虽然遭了难,但还是大户人家,这时候别人应该高看一眼了,可在桐儿这里,并没有。
      宁六子跟着葛生走在路上,一言不发,葛生也不说话,俩人一直走到刚刚盖好的书院房间里,葛生拉开一条凳子坐下,用手指指讲台那里,那里有一张长桌,后面一把椅子,示意宁六子在椅子那里坐下。
      宁六子虽然有一肚子心事,但第一次面对这样庄严的场所,还是有些好奇,他迟疑着走上先生的座位,忐忑不安地在椅子上坐下来,刚想张嘴说句什么话,就看到葛生从坐着的长凳上站起来,深深地作了一揖,没等宁六子说话,葛生就说:“宁先生,葛生有礼了。”
      宁六子慌得从椅子上站起来,连着声说:“生哥,咱们是一家人,你是哥,我是弟,这样使不得,使不得。”一边说,一边回礼。
      葛生笑着说:“从今以后,你就是这里的宁先生,进这里面的人,都要给你行个礼,你先体验体验,将来慢慢习惯了,就不觉得有哪里使不得的了。”
      “大表兄路上已经跟我说过,我来这里,全凭生哥推荐,我还没来得及谢过生哥。”
      “我推荐你,主要是因为你有这样的才学,你离开家里的这些天,我上楼看了你的书桌,桌上桌下,都是你默写的经书,家里条件不好,纸张不多,你密密麻麻两面写,你默写出来的许多书,我都没读过,我就知道你腹内有学问,所以才推荐你。谁知道你比我想的更称职,这大半年兵荒马乱的,也没读过书,你随便一考,就中了功名,现在当先生,谁也没有话说。”葛生说到这里,停下来。
      宁六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生哥看我不是做生意的材料,推荐我做了先生,好让我也能养活一家人。”
      “这倒也是原由,但愿你和桐儿能过得好。”
      说到了桐儿,宁六子心里的委屈冒了出来,也不好对葛生发火,酸溜溜地说:“生哥,我知道,桐儿真正喜欢的人是你,不是我,我也不勉强她。我这就搬来书院住,把家和桐儿都留给你。”
      葛生走近宁六子:“桐儿年龄尚小,我和她一同长大,她依赖我惯了,就和我亲近些,宁先生切莫介意。”葛生说完这些,走到了宁六子的跟前,忽然把声音压得低很多,问:“若是桐儿肚子里有你的孩子,你也一起留给我吗?”
      宁六子腾地跳起来:“哥,你说的是真的吗?”
      葛生:“这种事情还能瞎说?桐儿若不是对你有意,也不会肚子里有了你的孩子,你入赘在葛家,也不敢强迫她可对?桐儿对我是手足之情,对你是男女之情,你可搞清楚了。”
      宁六子:“多谢生哥指点,我刚才还想着写休书,了结了和桐儿的婚姻,若是桐儿有了身孕,这就万万不能了,桐儿并未犯‘七出之条’,在我宁家,历来是‘有子不出’,没有说我家的孩子,出生后要别人来养的道理。”
      葛生再深鞠一躬,宁六子赶紧伸手来拉,葛生起身说:“宁先生,我妹妹自幼有父母兄长照顾,家里的事情一概不用操心,难免在一些事情上单纯幼稚,往后我把桐儿都交给宁先生,全靠宁先生照顾桐儿母子,拜托了!”葛生再次深深地鞠了一躬。
      “生哥,往后你娶了嫂子,就在楼下住,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也有个互相照应,我今后若是对桐儿不好,哥哥尽管责罚,六子全无怨言。”
      “我也有心爱的女人,只是不在咱们这里,等家里的事情处理好,我就去找她。”
      听到葛生要离开葛家铜铺,宁六子心里十分高兴,对于桐儿过度依赖葛生,他一直心存芥蒂,要是葛生离开这里,去远方找他心爱的女人,兄妹间当做亲戚早晚见一面,这是宁六子最希望的结果了。但是宁六子也不便把高兴写在脸上,装做挽留的样子:“生哥,你可以打铜,桐儿可以看店,我当了先生,咱家以后进钱的地方很多,不行,咱再盖几间房,你将嫂子娶回来,咱们姊妹生活在一起,不好吗?”
      葛生苦笑一下:“你俩好好生活,我以后常回来看你们,你若是对桐儿不好,我定不饶你。”
      两个人说了许多话,说到半夜才回来,等他俩回到葛家铜铺,桐儿已经在楼上睡着多时了。
      宁六子小心翼翼地在桐儿的被窝里睡下,葛生依然在楼下,他今晚不再睡桐儿原来的小床,而是躺到葛有常和葛吴氏的大床上。
      葛生没有点蜡烛,在黑暗中摸索着到床前。到今天,葛有常去世已经一个半月了,葛吴氏去世也有二十天了,床上铺的被单和褥子,在为葛吴氏办丧事的时候,都烧掉了。葛生将盖的被子一甩,铺在床上,然后,人就躺在上面,也不脱衣服,睁着眼看房顶。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葛生的眼前:葛生拿着小锤子,葛有常抓住葛生的手,轻轻地一下一下,敲打在铁砧子上,慢慢地,铁砧子上面有了成块的黄铜,后来有了脸盆、镜子等物品,锤子砸在铜器上,清脆的叮叮当当声,回响在葛生的耳畔……
      在这响声中,一家四口人围坐在一张小小的方桌前,桌上,四个盘子,四个碗,铜质的碗盘里,盛着香喷喷的食物,葛生坐在靠近门的位置上,葛吴氏和桐儿你一筷子、我一筷子,不停地给他夹菜,葛生端着碗,也不吃,就静静地看着,眼看着那些菜在碗里堆不下,要从旁边掉下去……
      就在那菜滑落的瞬间,葛有常伸出筷子,准确地将它接住,夹起来放到自己嘴里,脸上露出恼怒和得意混合的神情来,用挑衅的眼光看着葛生。
      葛生在黑暗中,咧开嘴笑了笑:“大大,你莫计较了,从今以后,我来心疼你,我娘和我妹妹给我夹菜,我给大大夹菜,可好?”葛生说着,伸出手去,黑暗里,什么都没有!
      把手缩回来,葛生晃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些,他想想家里的事:“等我娘烧过五七,我就离开这里,再不来打扰桐儿和六子两人的生活了。宁六子肚子里有学问,只要不是乱世,总能找到事情做,将来不愁生存,桐儿现在也可以独立开店铺做生意了,家里有门面,也能自己生存,有了孩子之后,桐儿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依赖我,她也该自己面对生活了。”
      “还有什么事情没安排好呢?”葛生问自己。
      铜铺里的原料都做成了产品,桐儿守着铜铺,一点点地卖掉就行了,六子和桐儿都有了谋生的办法,大大和娘的坟地也修理地妥妥当当,确定了葛家铜铺的事情都安排好了,葛生开始想如何完成父亲周开禄临死前交代自己的事情。
      “要去一趟周庄,我要知道我的父亲周开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一个父亲,却把儿子送给他人抚养,他干着打家劫舍的勾当,冒着诛灭九族的风险,让合族老少为他承担砍头的风险,这样狠心的父亲,这样大逆不道之人,我到底要不要完成他的心愿?”葛生想来想去,到后半夜才沉沉睡去。
      葛生是在说话声中醒来的,他迷糊着,听到桐儿在楼梯上,和宁六子说话,前面两人说了哪些,葛生没听清,葛生清醒之后就听到宁六子说:“你快回屋穿上鞋,寒从脚下来,冻着了不是小事。”
      “我下楼看看我哥,听你这样说,我怕我这一觉醒来,我哥就不见了。”
      “咱哥还等着当大舅舅呢,不会不见的。他就是出去办事,出去一阵也就回来了,你好好的,把这个家看好,就像上回,咱哥走再远,回来还有家人等着他。”
      葛生听着他俩说话,悄悄到门前,偷偷看一看楼梯,看到宁六子一边说话,一边把桐儿抱起来在双手臂上托着,不让桐儿的脚着地,桐儿也老老实实地在宁六子臂弯,两人回到楼上的屋里。
      想着刚刚听到的宁六子的话,葛生苦笑了一下:“他是多希望我早点离开呢!好在,桐儿接受了肚子里的孩子,接受了她的婚姻,这我就放心了。”
      葛生回身到屋里,简单快速地收拾了一下行李,把自己的鲁班盒子系在包袱里,穿戴好衣帽,轻手轻脚地走出门,嘴里无声地念叨着:“是时候离开葛家铜铺了。”
      即使是繁华的白布大街,此时,多数商家还没开始做生意,只偶尔有几家开了门,在屋内屋外打扫着。葛生信步走着,穿过熟悉的八步六条街。在许多街巷,都有人家在盖房子,那一场祸乱结束,人们依旧按部就班地生活,穿着过去的衣裳,说着老辈子传下来的话,生孩子,盖房子,吃饭睡觉做生意。
      连渡船也没开始营业,葛生只得等在码头上。等候的时间显得漫长,葛生突然想到:我现在就去纸坊街问问孙家,说不定,我以后来这里就少了,再见到他不容易了呢。
      有了目的,走得也快了,葛生到达孙家的时候,店铺刚刚开门做生意,看到葛生到门前,孙老板招呼到:“来,到里面看看,可要买点啥?”
      葛生就在门口站着,问:“孙老板,我听人说,你父亲当年……”
      葛生还没说完,对方就接过话来:“我父亲十几年前,和城北周庄的周开禄一起出去跑药,在青萍码头不小心失了火,人在船上没跑出来就没有了,这都十几年了。”
      听到对方知道这件事,葛生忙着问:“孙老板,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事的?”
      “我接了我爹的店铺,后来我跑药经过那里,偶然听人说,几年前有一艘亳州的船在那里出了事,我就到那码头上去打听,还找到我爹的坟,一块石头做的碑记,我就把我爹的骨头起回来,埋我家坟地里了。”
      “那你可知道,和你父亲一起的周开禄怎样了?”
      “我到那码头打听了,还真遇到了当时在场的人,那人说‘另一个人被烧的半死,人高腿长,跳到水里,被人救上来,埋了我爹做了碑记,他一个人就走了,头上、脸上一身的伤,还两手空空没有钱’,我觉乎他和我爹也算生死之交了,回来后,我到周庄去找过他,你看,我家虽然受了些损失,但生意还能继续做,我想着他家里就那点本钱,都在他手里拿着,以后的日子肯定难过,我想去看看,能不能帮到他一点,唉,这说起来也是八九年前了……”
      “你可找到他了?”葛生声音急促地问。
      “没有,他庄子里的人说,他刚刚给他儿子娶了后娘,结婚不到半个月就离开家,一个人出门做生意,这一出去,就再也没回来过,说是死到外面了。我想着,他一身的伤没钱治,天又冷,一定是死到路上了,可怜他家里人,连个尸首都没找到。”
      “他家里还有哪些人?”
      “周家是大姓,整个周庄都是他家一门里的人,不出五服的,几百口子人,只要是年纪大一点的,问谁都知道他的事,庄子里跟他最亲的,是他两个哥哥,我找到了他大哥……”
      “他大哥叫什么名字?”
      “你别说,我还真记得,因为当时问人家,人家说他家兄弟都是‘开’字辈的,周开禄的兄弟们依次叫宝、贵、福、禄,就是他大哥是周开宝,老二周开贵这样叫的。”孙老板说到这里,看着葛生眼里急切的目光,不由问道:“小兄弟,看你年纪不大,怎么对过去的事情这样感兴趣?”
      “我就是周开禄的儿子,我叫周葛生。”
      “我知道,我知道,你大伯说了,你爹走后一年,家里就把你送人了,哎呀,你都长这么大了……对,对,对,你爹和我爹一起从我家里出去跑药,那时候我十六、七岁,我记得他的样子,你跟他长得真像,一模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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