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王》沙椰狼

16、第十六章

　　翠绿的珠果在煮瓮中翻滚，白气氤氲中，散出一阵阵清香，引得围观一群小家伙们的口水连连。
　　“去去去——”嗔怪夹杂着轻笑从后头传来，“就你们鼻翼子利索，”踹踹踮脚站在最后头的小胖子的屁股，玛娅头顶着水陶罐走来，立马惹得现场一小伙的兵荒马乱。
　　“阿迪桑，带着你弟妹去外头帮忙转转麦糠，吃饭的时间还早呢就提溜着，一个个脖子伸得都可以拧绳了……”往瓮中又加了一舀水，顺手拿了张布头揉搓着。
　　一群巡逻兵从外头整齐经过，玛娅摇了摇头。前几日，忽然从王都调了很多士兵过来，虽然在明在暗地驻扎城外四周，可多少有点影响城里土民的生活和生计，无缘无故街上多了出那么多人，市场上，就瞧见巡逻的、宫里的往那么一块小地方挤，倒是不见了许多日常买卖人。隔壁塞丽法的男人在宫中当差，最近总往家里透信，叫这几天离广场远点，问他原因又说是内部消息不让人知道。总之这两天准出事，连宰相麦克尔沃也从王都赶来了。这新王登基座还没捂热，不知又要出什么花招。只希望别再惹出什么争战之类。仅前年宰相征兵一事，这庄里的男人就去了一半，这要再……
　　“玛娅婶，你的果子要烂了！”阿迪桑清脆的声音忽地从耳边传来，愣是将玛娅从思绪中拉回。扯了个大笑脸，“婶，又想远了吧……呵呵，那些个事也管不到我们哪里去，我们还是先把眼前解决好吧……嘻嘻，你瞧我的肚子……”继续没心没肺地。
　　“你啊——”笑着瞥了眼前那女孩一眼，“别说你没父没母，也亏了你有这个性，要不……”
　　“咳咳！哎呀—”正愁无计可施，远处一阵不响的马蹄声踩着沙尘笃笃地传来，眼前霍地一亮。阿迪桑亮声叫道，“婶，你看谁来了。”
　　“天尤大人，天尤大人——”马还未到庄前，阿迪桑响脆的声音便应着她飞来的脚步传来，“大人可是来找白哥哥的？”
　　这边的响动立刻引得那群还在院外头鼓捣麦糠数着吃饭时间的小家伙们的注意，一路撒欢着跑来，将眼前的白马围了个严严实实。
　　“天尤哥哥带了什么好吃的？”
　　“天尤哥哥，什么时候带我去宫里玩？”
　　“教我骑马，教我骑马，天尤哥哥说好的教我骑马……”
　　马上的人依然一脸微笑：“呵……才几天没见着你们，你们就蹬鼻子上我的脸，阿迪桑，不是叫你好好管着弟弟妹妹们么？”挑眉，佯装生气，可底下却还是一张张期盼的表情，“瞧着，我看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诶…我的魅力还不及这包零食…拿着拿着！”不知从哪掏出一包零嘴，往最小的胖子怀里一扔，马前的路瞬间畅通起来，一群家伙追着那个小胖子跑了。
　　“白哥哥刚说有事出去了，等等就回来。”阿迪桑一脸殷勤，小声道，“大人，阿迪桑要的丝裙呢？”
　　“就你最麻烦……”翻身下马，从马鞍旁抽出一个包裹扔了过去，“这可不是白拿，托你们照顾一个人……”
　　“就知道大人的东西没那么好拿……”低声咕哝了一句，却在抬头的刹那换上一张大笑脸，“不知大人要阿迪桑照顾的是什么人？”
　　“我的……呃……朋友。”
　　“和白哥哥一样?”白哥哥是几天前由天尤大人不知从哪里领来的，只知那天正是宰相兵临城下的第二天，说是大人的朋友刚从王都来，住几天就走。记得那天的天空很晴朗，阳光很温暖，清风托起那人的白袍，竟散出几分天生的贵气，不似天尤大人的，而是一种如玉的温润。因为他喜欢穿白色的衣服，所以大家都叫他“白哥哥”。他不喜说话，喜欢吃甜食，喜欢看蓝天，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他经常有事出去，而且时间一次比一次长久，他……
　　“她除了脾气有点怪，其他都不会太麻烦……”应着阿迪桑的若有所思，天尤尽量压低着声音说着。可到底还是被一直坐在不远距离的那匹马上的筱蓝听到了。
　　蹙了蹙眉，翻身下马，不满地踹了踹天尤的屁股，表示不满。
　　周身裹着一套严实的亚麻绵布，娇小曼妙的身躯自马上翻下，虽至今未说一句话，但仅露出的那双灵动清澈的眼，却透着不羁的光，这眼神让阿迪桑想起那个每日也会盯着蓝天看上好一会儿的白衣人……
　　“我……”越过天尤的身子，那名女子将布袍脱下，伸了伸右手，却又象想到什么似的，转而将食指曲了曲，指指自己，眉眼一弯，扯出一抹淡笑，“蓝……我叫筱蓝。”
　　“我是阿迪桑，蓝姐姐，你跟我来，我先带你熟悉熟悉这里……”将眼神往天尤那个方向飘了飘，眼前这个女孩随即如领悟了什么一般报以亲切一笑，立马拉着自己往屋里跑。途中惹来一中年妇女的嗔怪。
　　“慢点慢点，也不怕摔着……”玛娅笑着摇了摇头，回头恭敬道，“大人也累了吧，进屋先歇一下吧。”
　　“不用了玛娅……”嘴角溢出一丝坏笑，甩下一句话，天尤随即转身朝院里走去，“我想有人正等着我交差呢。”茫然地望着天尤消失的背影，玛娅朝着那名女子行走的方向看了看，若有所思。
　　“人都走远了，王再这样看下去，那屋只怕都要被看出个洞来了……”戏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那一直隐在屋后的身影微微一动。
　　“你还没睡醒么？”低沉隐隐透着警告的声音从白袍下飘出，却压不下天尤那张依然笑得没脸没皮的嘴脸。
　　“天尤只是帮王带回王最想见的人，王又何苦为难天尤。”笑脸依稀淡出些无辜来。
　　“我记得我没叫帮我做这件事。”转身，随手坐上后墙窗台，却在下一秒扬起一抹不自觉的微笑，“记着，你可欠我一个解释。”
　　“早知王的反应这么冷淡，天尤就不废那个劲，做这件吃力不讨好的事了，天尤只是看王那天在雨中救了她时那副……”
　　“那是谁借你的胆子让你自做主张？恩？”
　　“王，你……你耍赖。”
　　“少来！回宫我再找你算帐。”硬是压下那抹笑意，忽而又想到了什么似的，一丝阴霾渐浮上眼帘，“人都齐了吗？”
　　“就等那老家伙露尾巴了。”
　　“也是时候了。”嘴角漾出一抹好看的弧度，深邃的眼眸似是闪过一道凌厉的光。
　　“妖妃通佞臣，也亏了鲁亚伯内患迭起。不过，那鲁亚伯王将战书和书都留了下来，怕是要另等机会。”
　　“哼哼…他等得，老家伙可等不得了。”
　　“而且属下还查到老家伙麾下那支军队有一小部分是鲁亚伯王拨下的……”
　　“数目虽小，可也是他留下的一个野心。天尤，这几天你先别和我联系，最近巡逻兵数目一下增多，可别再另生枝节。”
　　“哦——原来是有人嫌属下多管闲事了。”
　　“有那么多管闲事的时间怎么不多办点正事。”意识到天尤的眼神有意无意地往屋那边瞥，阿伊纳眉锋一挑。
　　“……天尤可是有很认真地在做正事。”
　　“世上的事，难就难在认真去做。”
　　“王……”两人的眼神被院中突然传来的打水声吸引住，随着那窈妙曲线的移动，天尤笑道，“王现在可是认真了的？”
　　“……”爆筋，“你现在是皮痒了么？”
　　“唔……天尤冤枉……”
　　“……”
　　******
　　入夜，冷洁的月色混合着低沉的虫鸣交缠出一曲悦耳的秋日礼歌。院内灌木丛中一阵淅索，一只黑色小猫伸了伸爪子，有些雍懒地慢慢踱步而出。
　　一袭轻巧的身影跃过黑猫脑袋，几步攀上了院中井台，黑猫惊吓着又重新躲回了灌中。坐定，筱蓝有些聊赖地看着星空。一想起刚刚天尤那副欠扁的嘴脸，就窝一肚子火。
　　什么什么外边有事让这几天先住这儿，什么你想找的人想见你的时候自然会见你，什么有事没事千万别往西院那个房间里去，说这句话的时候还尤其加重那个房间的位置，分明“此地无银三百两”……从那些小家伙们隐隐绰绰的谈话中，筱蓝也听出他们屋里来了贵人，只是这贵人自她来了之后就不愿出来见人了。
　　眼神不自觉地往西院那个方向瞥了瞥，昏黄的灯光自房中透出，竟仿佛参了几分熟悉的味道。
　　“哐当！”
　　“有贼？”脑中警铃大作，眼瞥着一抹修长的身影从墙后一闪而过。脚底轻轻一跃，两下追了上去。
　　可那人速度之快，仅追到城门口就被甩掉了。
　　哒哒哒——一阵整齐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夜色中，朦朦胧胧间，清一色的兵服，眼见着士兵以不紧不慢地速度朝这边走来，正向四周寻探着藏身之处时，忽然腕间一紧，在人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人便被拉到了城门边的墙垛里。
　　“你……”怒喝一声，却在下一秒隐在了那人即时覆下火热的唇舌间，温柔兜转，缱绻缠绵。
　　“唔！”探入的舌尖忽地一疼，一股腥甜在嘴中蔓延。
　　“……谁？”磨了磨牙，筱蓝使劲往外挣了挣，却被来者如铁箍般的手臂牢牢固住。
　　“真是寡情……”清新的熟悉萦绕鼻间，低沉磁性的声音自耳边轻轻响起，却在瞬间让怀中不断挣扎的身子愣在了原地，“才多久没见，你就忘了我了。”
　　“阿……”
　　“嘘！”大掌覆上她微启的口，将之整个身体更压向阴影深处。恰巧挡住了巡逻兵寻声而来的视线。
　　扑通扑通……
　　温暖宽落的胸膛紧紧贴着自己，修长的手指，有力的心跳…是真实？还是那个一直不断存在于自己午夜梦回的虚幻？
　　扑通扑通……
　　耳边的脚步声愈行愈远，墙边杂花乱草中虫鸣彻响，脚跟无意识地踢到身后墙角，口中一紧，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尖利的牙齿已转而咬上了那只覆在嘴上的手。
　　虎口猛地一震，一滴湿润紧随其下，时间似乎静止了下来。许久，才感觉怀中人儿齿间稍稍一松，泪滴渗入那排点点猩红，一阵酸楚自手上隐约传来，蹙眉，另一只手轻轻扬起，却在下一秒将其拥得更深，眉间的思绪也在瞬间化为一声叹息：“气消了？恩？”
　　“你……混蛋。”
　　“是。”
　　“无赖。”
　　“继续。”
　　“你故意躲着我。”
　　“还有呢……”
　　“你……”话锋一顿，硬是将那份情绪压下，旋身一转，从其怀中挣脱，定神道，“没了。”
　　“真的没了？”视线追上她的背影，眉眼一弯，竟淡出几分眷恋。
　　“……”
　　“……”
　　“我……”似欲言又止。
　　“恩？”
　　“只问一个问题。”
　　“……”
　　“你……”话语一顿，忽地将目光对准了阿伊纳，道，“你到底是谁？”
　　“老问题了。”
　　“还是不肯说吗？”将眼底之光敛了敛，嘴角扯出丝意料中的笑，稍纵即逝。
　　“……”
　　“阿伊纳，我不是傻瓜，有些人，有些事，有时只差一句话，就会真相大白……”
　　“你是在等我的一句话吗？”欺身上前，月色投影下，看着身前那娇小的人隐在了自己修长的影中，笑，“我不知道你听到什么或是看到什么，但是你明白的，有些人，有些事，有时就会因为一句话而功亏一篑……”视线轻轻扫了筱蓝一眼，“另外，我以前从来就没明确表示过我是谁，而且将来也是，蓝，你也无需乱猜，不是不到……”
　　“时候未到而已……”意有所指般接过那句话，筱蓝挑眉道，“早知道你会这么说了。”
　　“那你还问？”
　　“喜欢。”
　　“那又为何不问问我这些天去哪了？”
　　“你会告诉我吗？”嘴角扬起一道弧。
　　“蓝……”眉锋微挑，笑，“你知道你生气之前，最喜欢做什么吗？”
　　“我才没有生气。”
　　“呵……”
　　“你笑什么？”
　　“随便笑笑而已。”
　　“不准笑！”
　　“我喜欢。”
　　“阿伊……唔！”吃了憋，刚想发作，却觉腰间一紧，随即唇瓣相合，笑意甜蜜溢满了整个嘴角。
　　良久，才恋恋不舍地放开怀中的人，笑道：“这次总算没被你咬了。”
　　“谁让你每次都偷偷摸摸的。”忽地意有所动，“记住，如果你敢骗我……”怀中抱腰的手猛一缩紧，抬头，莹灿灿的眸子对上那鸿沟，笑意满面，“我就抱着你一起下地狱。”
　　微怔。随后，千言万语只化唇角一笑。
　　“呵……”
　　“你又笑什么？”
　　“笑你傻……”
　　“你才傻。”
　　“是……”身子一倾，将其拥得更深，一丝不易察觉的黯淡浮上眼底，叹道，“我最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