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舞乾坤》苏戏

4、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康熙二十九年七月十四日，康熙离京北上，开始对葛尔丹第一次亲征，诏令太子留守京师。指婚的事耽搁了下来，我与语秋被暂时安置在德妃乌雅氏处担任女官的职务，而夕锦则被皇太后要了去。
　　而在几天之后，从军中传来康熙患热症的消息，宫里顿时人心惶惶，太子和三阿哥马不停蹄日夜兼程从京城赶往军中探望父亲，皇太后让夕锦随行，照料康熙。
　　德妃一连几天都心神不宁，几乎吃不下饭，可以看出，她是真的心系康熙。也许在这个时代，记忆应该像他一样，把心交给一个男人，依赖他，信任他，一辈子等着他的宠爱，可是，我不行，我二十五年的现代教育，让我绝对也接受不了这种尊严的蹂躏。这种卑贱的活法，我从骨子里屏弃。
　　“姐姐，你这是在做什么稀罕东西？”
　　语秋推门而入，看见我在调苞米和荞麦，好奇的问道。
　　“哪是什么稀罕东西，只是普通的酸汤子而已，娘娘最近胃口差得很，四阿哥让弄些个酸的药膳给娘娘开开胃。”
　　“这些事儿姐姐还要亲自做吗？给御膳房的人交代一声就可以了。”
　　“火候把握不好会失了药性。这是四阿哥专门给的药膳方子，还是自己弄得放心些。”
　　我用笊篱挤压汁子，漫不经心的答道。
　　晌午，四阿哥准时来长春宫陪德妃用膳，他面无表情的坐在德妃对面，脸越发阴沉。四岁的小十四窝在德妃怀里，撒娇耍宝。德妃慈爱的拥着幼子，在外人看来，怀里那个是母慈子孝，对面那个是水火不容。我暗叹一声，若干年后，雍正弑兄屠弟和德妃这样一个母亲有莫大的关系，这样的厚此薄彼，只能让胤禛越来越…恨胤祯，一个帝王的怨恨，是任何人都承受不了的。
　　我端上刚熬好的酸汤子，一股子浓浓的酸味传来，略带淡淡的药香，德妃略略皱眉。
　　“莫舞，你这是给弄得什么啊？好浓的味儿。”
　　“回娘娘，这是四爷让熬的酸汤子，专治您的厌食。”
　　“噢，老四费心了，放这儿吧。”德妃抬抬眼，淡淡的说道。
　　“娘娘，您趁热喝点吧，这汤子虽然味儿重些，可效果灵着呢。您这几天都没怎么进膳，总要养养胃，身子重要啊。”
　　我把碗放在德妃面前。
　　“好了好了，你这丫头，都成了你四阿哥的托儿了。”德妃笑着瞪了我一眼，用勺子慢慢的搅着汤。看德妃吃了两口，胤禛的冰脸才融化几分。
　　哎～这对母子，明明是血脉相连的嫡亲骨肉，却弄得这么苦大仇深的。
　　“额娘，好难闻的味儿，祯儿讨厌！”十四小脸一皱，啧叫了起来。
　　“好了，好了，额娘不喝了，莫舞，来端下去。”德妃手一挥，推开了大半碗汤子。
　　“额娘，多喝点吧。”胤禛有把碗推了回来。
　　“不要，快拿走。”胤祯又伸手推碗，汤子泼出了大半，倒的桌上都是。
　　“祯儿，有没有烫着？让额娘看看。”德妃慌忙拉过胤祯的小手，用帕子拭擦。神情心痛而又紧张，我连忙收拾桌上的汤碗。
　　突然，小腿被人狠狠的踢了一脚‘啊！’我吓了一跳，低头看见十四正撇着嘴狠狠的瞪着我。胤禛一脸冰冷的盯着十四，眼中掩不住的阴沉愤怒，十四看看我，又看看老四，表情猛地一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德妃一抬头，看见老四的表情，也着实吓了一跳。
　　“老四你这是做什么？祯儿只不过汤碗而已，反正本宫也是不喝的，你瞪他做什么。”
　　我微微的皱眉，这德妃，也太偏袒十四了。
　　“额娘说的是，莫舞，再去端一碗来。”胤禛低下头，掩住心中的情绪，淡淡地说。
　　“不用了，这汤子本宫是断然喝不下的，撤了吧。”
　　胤禛低头不语，脸色越来越黑，十四一挑眉，得意的看着我。
　　一转头，对上胤禛的眼，脖子一缩，慌忙地下了头。
　　德妃情绪很不好，一直不让上午膳，说是吃不下，我心下一急，这哪儿是吃不下，这明明是和胤禛怄气呢。
　　“娘娘，您好歹也吃一些吧，四阿哥也是一片孝心，担心您的身子，十四阿哥若是不喜欢这味儿，我给您端到里间去，一会儿您午休前喝上一小碗，您看万岁爷在军中抱恙，您在宫中万万要保重身子，别让万岁爷挂了心去啊。”
　　我犹豫着开口，德妃叹一口气，慢慢点点头，收了碗，转身向厨房走去。胤禛也退了出来。
　　“娘娘这两天心情不好，四爷别放在心上。”我朝他微微一笑。
　　“爷明白，不过，爷今儿个要谢你。”胤禛冰冷的眼中闪过一丝温暖。
　　“爷眼中了，是爷的孝心感动了娘娘，奴婢只做了该做的。”
　　“感动？哼哼～算了。”他语气略带轻蔑的自嘲。
　　突然，他伸出手，掌中躺着一只小小的白瓷瓶。
　　“四爷，这是....”我慢慢的接过来，不明就里。
　　“这是活血化瘀的药膏，十四弟那一脚...力道不小。”
　　胤禛低下头，迎着我的目光，眼中闪过一丝温柔，我手中握着那只略带他体温的瓶子，心竟然‘碰碰’的跳了起来。一时间两人都沉溺在对方的眼神中。
　　“奴婢谢四阿哥。”忙低身一福，打破这尴尬，耳根都跟着烧了起来。
　　“嗯，好生照顾额娘，我....我明天再来。”胤禛的脸上也闪过一丝可疑的暗红。连忙转身疾步走了出去。
　　我后伺候德妃喝了粥，看她睡下，便悄悄退了出来，留语秋在外间候着，自个儿朝屋子走去。
　　“喂，你给爷站住。”一声稚嫩的娇喝，我心中闪过一丝无奈，十四这难缠的主儿，又来找麻烦了。
　　“给十四阿哥请安，爷吉祥。”我稳稳的福身，不卑不亢。
　　“哼，没眼见的奴才，你这么巴结四哥，是想让他讨了你去做福晋嘛？告诉你，做梦！小爷我明天就问额娘把你要了，让你没脸巴结四哥。”
　　十四一脸的愤怒，仿佛我是老四的帮凶，和他争宠了一般。
　　“十四阿哥这么说可是冤枉奴婢了，奴婢只是担心娘娘的身子，中午那一味药膳确实有用。奴婢不敢乱说的，更谈不上袒护四阿哥了。”
　　我面上挂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心里很是鄙夷。这小十四怎么这么不招人喜欢啊，难怪老四不待见他，相比之下，十三的确可爱得多。
　　“你说的可是实话？你确实没有故意向着四哥？”
　　他一副怀疑的样子，双手抱胸，整个一个恶霸形象，我心中暗自不爽，可恶的爱新觉罗们，没有一个省心的主。
　　“十四阿哥您可是娘娘的心头宝，奴婢是万万不敢骗你的。”我咬牙道。
　　“嗯，算你识相，今天那一脚，爷是给你体格醒，这长春宫谁才是你的主子爷，明白了没？”
　　“是您教训的是，奴婢明白。”我已经气出内伤了，咬牙忍着。等十四走远了，狠狠的朝他的方向啐了两口。这个小十四，真是个被宠坏的孩子，竟容不了任何一个人心不向着他。他得了德妃全部的宠爱，还是自私的，不愿分一点给胤禛。十三没有了母妃，固然可怜，可敏妃在世时，给了十三所有的爱。儿老四，母妃就在身边，却如仇人一般。他其实比十三，还要不幸。
　　半个月后，太子回宫，随后康熙颁来一道圣旨，斥责太子‘毫无忠君爱父之心。’宫里的天气越发阴暗了，一直行事高调的太子也一时没了音儿。我心下可笑，这探个病也探错了？难道太子已经开始失宠了？老四很多天没来德妃处请安了，胤祀的身影也越发匆忙。我整天窝在屋子里，这种时候，我是万万不想出去触霉头的。
　　日头越来越毒，德妃泱泱的病下了。我和语秋衣不解带的在他身边伺候。眼见她日渐消瘦了下去，心里越发急了起来。
　　胤禛只要没事，便会来宫里。但他并不来德妃床头探望，每次只是在外间默默的站一会儿。我心下着实不忍，通报了德妃，谁知德妃只是淡淡的说了句‘他有心了，让他回去歇着吧’。我心下难受极了，吞吞吐吐的传了话，胤禛却也不恼，依旧顶着那张寒冰脸淡淡回了句：“儿子知道了，也请额娘养好身子，儿子这就回了。”之后头也不回的走了。第二天又准时出现在长春宫。我来来回回通报了好几次，都是这个景儿，我也自讨了个大大的没趣儿，再不多问。后来干脆再不出去见他，只撵了语秋每次给他上茶。
　　这日，德妃喝了汤药，语秋服侍着睡下了，我便端了药碗退了出来。正朝药房走着，身后传来一句低沉的声音：
　　“前边那个宫女，给孤回来。”
　　我回头一瞧，心里惊的差点打了手上的碗。这人，是那日见着的‘哈哈珠子’。我忙低下头，不敢瞧他。
　　“你...是德妃娘娘身边的人？娘娘的病怎样了？”只见一双明黄色的靴子慢慢朝我靠近，明黄色...这分明是...猛一抬头，对上那张邪魅勾人的脸，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后变换成惊喜和戏虐。
　　“呦吼～孤没看走眼吧，这不是孤‘身边’的苏戏姑娘嘛，何时‘替孤’来探病了？”
　　我身子微微抖着，完了，他认出我了，这哪是什么‘哈哈珠子’，这分明就是太子本人，我还不知死活的...
　　“太子爷。”身后突然传来胤禛问安声，我心中竟安宁了很多。
　　“四弟，不必多礼，皇祖母听说德妃娘娘身子不好，让孤来瞧瞧，之后还得给他老人家回个话，让她也安了心。”
　　“劳烦皇祖母挂心了。”四爷边回话边给我使眼色，我悄悄的转身后退。
　　“哎，那个宫女，孤还没让你走，你叫什么名？”
　　心中‘咚’的一跳，只得小心翼翼的福身答道：
　　“奴婢莫舞，给太子爷请安。”
　　“莫舞？噢，原来是爷认错人了。”他话中忍不住带出笑意，我偷偷瞄他，谁知正对上他狭促的笑脸。我忙转过头，又对上胤禛一脸青黑，心中一沉，乖乖低下头，再不敢乱瞄。心中暗暗自怜，苏戏啊苏戏，你怎么尽遇到这难缠的主啊。
　　“咦？这扇儿上的词倒是别致啊。”
　　手上突然一轻，手中的锦扇被胤仍抽了去，“好女孩上天堂，坏女孩走四方。哈哈，四弟，你看这丫头，写的个什么啊！”太子翻来覆去看着我的扇子，我脸上又烧红了起来。
　　“没想到还识汉字，不错，只不过....。”
　　我偷偷抬头瞄他，这爷只要话一打嗝，准没好话。
　　“只不过这字也太....哎呀。四弟，你见过这么...的字嘛？”
　　我直接闹了个大脸红，那字，说实话我也实在看不下去，跟鸡刨的似的，想当年我辛辛苦苦练了好多年的一手硬笔书法，尽然全部报废了。可是，这自己不好只能自己说，别人说了出来就不是个滋味了。
　　“太子爷说的是，这字的确不怎么样，爷您尽然看不上眼，那就还给莫舞，别污了您的金睛火眼。”
　　我一把夺过扇子，太子一愣，定定望着我，眼神变幻莫测，完了，完了，这太子性格怪癖。我怎么这么不小心，逞一时口快，送了小命去。
　　“行啊，感情你拿孤当猴子呀。”对上他满眼的笑意，我倒奇怪了去，这太子爷，居然没有大发雷霆。
　　“四弟，这丫头胆子不小啊，孤要罚她，你说，怎么罚？” “太子爷，她....刚进宫，不懂规矩，您高抬贵手....”
　　胤禛语气中焦虑与担忧暴露无疑，我心下反而清明安定，这瓜尔佳的小命，看来要被我玩完了。
　　“不成，一定要罚，就罚他....罚她练字，一天三十篇。老四你来监督，可不准放手，孤过阵子来查，少了一篇，孤就换法子罚。”
　　我这回真是傻住了，这算是怎么回事？罚练字？一天三十篇？我还以为是拖出去杖毙呢，我没听错吧，转头看胤禛，他也是一脸不敢置信。这人真是太子爷吗？怎么和史书上写的不一样呢？
　　“还愣着做什么？你胆子也太大了，回去给爷写字去、”
　　胤禛一脸愤怒的看着我，我一回神，太子已经消失在长春宫门口了。我深吸一口气，哎～～走了一只狼，还有一只虎啊。
　　“是，奴婢遵命。”我撇撇嘴，低着头无限委屈的往回走。突然手臂一紧，被人扯了回去。
　　“不要招惹他。”胤仍压抑着愤怒的声音传来。
　　“什么？爷说谁？”我一时未反应过来。
　　“我说不要招惹太子，苏戏。”
　　猛地一盆凉水把我浇了个透心凉，他知道，他居然知道。我心中乱的一塌糊涂。是啊，他是雍正，他怎么会放心身边任何一个人呢。
　　不知道怎样回了房，心乱如麻，胤禛，竟是如此的可怕，如此的算计。转头看见案上的白玉瓶，顿时水气雾上了眼，一咬牙，抓过瓶子扔出窗外，心中发着荒。一转身，踢开房门，看见一青色衣角在门口一闪而过。正想追过去，却看见那白玉瓶正正的立在门边的台子上，慢慢的拾起来，握在手中，心中无奈极了，胤禛，你这又是何必呢。
　　德妃的病渐渐有了好转，可太子的练字命令却着实压了下来。我成天忙的喘不过气，德妃知道了，只是笑着吩咐让少给我安排些差事，我成了长春宫第一闲人，倒也乐得自在。
　　“你这是写的什么？给爷画鬼符呢？怎么这么久一点长进都没有？没用一分心思。”
　　胤禛无奈的放下手中的一叠字帖，用手柔柔头，慢慢说道。
　　“爷这话说的不公平，奴婢自然是用了心写的，没有长进，奴婢心里也一万个不情愿，可奴婢资质有限，实在没法子突飞猛进。”
　　“突飞猛进？你真大言不惭啊，你这鬼符要认得都难，还敢给爷提什么突飞猛进？”
　　我撇撇醉，偷偷瞄一眼字帖，大大小小的墨团子，别说是他了，自个儿要认清都难，心一虚，赶忙低下头。
　　“怎么？这回子才知道不好意思？写的这么...哎～～”
　　“四爷，奴婢斗胆问一句，这字也写了十来天了，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奴婢是伺候娘娘的宫女，实在是....”
　　看他的脸又有变黑的趋势，我连忙住口。
　　“什么时候？写到你不再画鬼符的时候，别说这是太子爷吩咐的下的，就算太子没提，就你这字，也得给爷练下去。你说你...怎么还不如小十三啊。”
　　胤禛脸上闪过一丝笑意，还真是万年铁树，难得开花啊。
　　我诺诺的退了下去，渐胤禛身边的秦佐正立在门边，一伸手，把字帖扔给他，
　　“莫舞姑娘，这是...”秦佐一脸诧异的看着我。
　　“本姑娘的墨宝，留着以后增值呢。”我大言不惭道。
　　“增值...？可能吗...这....”秦佐一脸怀疑，“莫舞姑娘，秦佐是个粗人，实在没地方存放您的墨宝。”
　　“嗯，没事，姑娘我的墨宝皮实，随便你放哪儿都成。实在不行就贴在门上，可以防火防盗防鬼怪。”我笑的一脸灿烂。
　　“扑哧～”身后传来一声喷茶声，胤禛不住的咳嗽，显然是呛着了。呵呵，他定是从来没见过这么没皮没脸的主儿，我飞也似的跑开。小样儿，根本姑娘抬杠，姑娘我非要砸砸你的万年寒冰脸，看他裂是不裂。
　　之后，太子还真的来查了两回，他反应还真跟胤禛一门一样，反反复复念着‘鬼符’，眉头皱的化都化不开。
　　“嗯，听说你前些日子给秦佐一叠咒符？还防火防盗防鬼怪？孤这几天心神有些不宁，晚上常常睡不好，你也送爷几张防防身可好？“胤仍一脸得逞的笑，边说便拿出几张往袖子里塞。狐狸一样的眼睛眨巴巴的，眨的眼睛火烧火燎的。
　　“回太子爷，若爷不嫌弃，尽管拿去好了，奴婢这几天还正打算给各位爷都送几张过去呢。”我咬着牙，狠狠的说道。
　　“哈哈哈哈～～莫舞你...”十三阿哥笑到了地上，弯着腰不住的拍桌子。
　　“十三爷您....您...保重....身体...啊！”我眯眯眼，忍！忍住！
　　“莫舞...你...你真是个活宝啊～～”胤祥很没形象的摇头。
　　“噢，感情莫舞这些日子奋笔疾书的，都是为了给爷逗乐呢。”
　　我真想大喝一声‘给姑娘拉出去，恨恨的打。’可是，两位终极大BOSS压阵，我实在不敢放肆。
　　眼巴巴的等着胤仍给我解除禁令呢，一直到他回宫，终于等到他开口，却是一句“给爷接着练，练的好了，下回皇阿玛大寿，爷准你献副字。”
　　我心里那个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