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生死劫》天翊妈妈

9、第八章

　　仙道觉得河田傻，这点不假，只不过这傻人倒也有憨厚的一面。
　　次日因为下雨，囚犯们的室外活动改成了室内活动。
　　其实囚犯们的室内活动并不比室外枯燥，他们可以听收音机，可以看书，可以闲聊，甚至还有一张乒乓桌供他们娱乐，不过自从南烈来到这个监狱后，这乒乓桌可就成了他的专供，谁让他最凶呢。
　　这一日，南烈又携着岸本和金平玩起了乒乓，他负责开球，另两个负责接球以及捡球。
　　对于南烈，仙道向来是避之不及的，可是冤家路窄，当仙道端着茶杯经过南烈身后时，南烈由于球打得太兴奋而倒退了几步，差点撞在仙道身上，南烈吓了一跳，回转身，抡起胳膊就要开打，不曾想，这胳膊竟是在半空中被人制住，他回头一看，制止他的不是别人，正是河田美纪男！
　　南烈嘴硬，骂道：“多管闲事！你找死啊！”
　　再看河田，他丝毫不怕，反而说道：“我横竖都是一死，我看你才是找死！”
　　好在双方争执间，狱警来了，这才制止了一场干戈。只是这么一来，河田在仙道心中的形象，顿时亲切了不少，他上前向河田道谢，河田倒也爽快，直言：“没事儿，我只是怕晚上闷了，没人和我说话。”
　　这话倒是提醒了仙道，他依稀记得，昨天夜里，河田的那几句疯言疯语，如今细细想来，说不定他真有办法，听听又有何妨？

　　于是，趁着下午囚犯洗澡的空档，仙道打算会一会这个河田。
　　因为囚犯洗完澡就可以去见家属了，所以其他人都洗得异常得快。唯独仙道与河田两个人，皆是慢慢悠悠。仙道猜测：难道河田不想见他的家人吗？还是说，他没有家人？
　　抱着这样一个念头，仙道洗完后就一直等在外面，直到等到河田出来，他才上前，故作聊天似得问道：“你不着急去见家人？”
　　河田斜睨了他一眼，说道：“你不也是？”
　　说得没错，仙道确实也没什么家人了，养父已经痴呆，未婚妻又背叛了他，还有谁会来看他。这么一想，他顿时觉得自己以前强装出来的“高人一等”很无谓，进了监狱就没有什么所谓的阶级之分了，他与河田，根本就是一丘之貉，于是他小心翼翼的问道：“听说你是杀了人进来的？”
　　河田也不瞒他，一边擦头发一边说道：“我杀的那个人是我自己！”
　　自己！？

　　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一分钱钞一分货。
　　这话用在河田身上还真是对了头了，因为他就是收了别人的钱，替别人枪毙的替死鬼！
　　那究竟是为什么呢？
　　说来也是悲惨，河田出生后就没了娘，后来又没了爹，没了大哥，孤苦伶仃一个人苟延残喘的存活于这世间，没吃过好了，没穿过暖的。
　　直到有一天，有人找到了他，希望他做替死鬼，并承诺给他一大笔钱，让他在入狱前的这段日子里好好享受一把，再去“投案自首”，执行枪决。结果，河田答应了，他觉得自己活够了，与其在人世间活得凄凄惨惨，穷困潦倒，倒不如好好享受一番，再下去陪他的家人，于是拿了那人的钱之后，他就进来了。
　　仙道听后震惊不已，他听过有人因为穷而卖血，有人因为穷而卖笑，有人因为穷而卖身，却唯独从来没有想过有人会因为穷而出卖自己的性命，这番谈话对此刻的他来说简直就是久旱逢甘霖，于是一个计划悄悄在他脑海中酝酿了起来。

　　次日仙道又利用教堂那块特殊的地砖，约到了藤真，而监视他的狱警，此刻早已坐在一旁会起了周公。
　　仙道对跪在那里假装祷告的藤真轻声说道：“健司，现在有个方法可以帮我，你会不会帮我？”
　　藤真眼神一亮，小声说道：“当然会。”
　　仙道露出一抹温暖的浅笑，说道：“你不要告诉十一，你帮我，去找，一个，替！死！鬼！”
　　藤真一惊，对望了仙道一眼，还未来得急开口，却听仙道将河田是如何收钱，如何做替死鬼的事情向他娓娓道来，末了，他一把握住藤真的手，说道：“健司，我不想死，你帮帮我，只要度过这一关，我就可以和你永远在一起了。”
　　藤真心中一暖，说不动心是假的，他做梦都不敢奢望仙道会说出想和他在一起的话。可是回过头来，收买人命这种事毕竟有违天理，于是藤真盯着他的脸半晌，才问道：“你怎么会想出这种办法？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命都没了，还要良心做什么？！”
　　仙道理直气壮的说道，随后噗通一下跪在藤真面前，乞求道：“健司，你帮帮我，我真的不想死，何况大家明买明卖，只要出得起钱，有人愿意出卖青春，身体，乃至生命，那又有何不可？难道现在有办法救我，你也不做，那你的良心就能过得去吗？”
　　藤真愣住了，是啊，仙道是他的师弟，又因为那些不可对外人道的心思，要他眼睁睁看着仙道在牢里白白等死，他做不到，可是收买人命终究是大事，且不说一时之间能否找到这样的人，已是难如登天，就算真的找到了，要对方替仙道去死，还得一番周折，如若成功倒也就罢了，如若不成功，救不成仙道，反而还害了那人，那他的良心才真的过意不去了。
　　理智上的深思熟虑，对上仙道热烈殷切的目光，藤真自觉进退两难，正当他犹豫之际，仙道站起身，又拉住了他的手，求他务必答应自己的这个请求。
　　理智与情感的碰撞，道德与良心的较量，藤真只觉得备受煎熬，最后狠下心，一把甩开了仙道的手，匆匆离开了教堂。

　　河田的死期到了！执行枪决的地点是监狱背后的小山坡。
　　枪决前一天的白天，狱警就已经命令众囚犯将那里打扫干净了，傍晚时分，端着“最后的晚餐”来到河田的牢房。
　　按照河田的要求，这一餐给他备好了鱼、肉、以及葡萄酒，一旁又多搁了两个白馒头。
　　这样的结局是河田自己选的，所以他依旧是快快乐乐，谈笑风生的，他问前来送饭的福田：“为什么有馒头？”
　　福田向他解释，按照乡俗，吃过馒头，下辈子投胎会过得好一点，就当是狱警们的心意了。
　　河田不以为意，吃了起来，这可是他入狱以来吃得最好的一顿呢。
　　吃着吃着，神父来了，他上前对河田说道：“你很快就要回到天父的国度了，在肉身消亡之前，如果你肯改过，主一定会赦免你的罪……”
　　“行了行了。”
　　神父还未说完，河田便打断道：“枪毙而已，有什么话留到清明节再说吧。”
　　神父无奈，摇了摇头，便离开了。

　　仙道倚靠在铁门旁，全程凝视着眼前的一切，心底那一抹恐惧不禁又萦绕在他的心间，尽管看到河田面对死亡表现得异常坦然，但是他做不到，他怕死，他无时无刻不在想怎么逃出这个监狱，于是这一夜，仙道又失眠了，他瞪着天花板想了一整夜，却怎么也想不出比找个替死鬼更有效的办法了……
　　就这样，直到天边依稀泛起了鱼肚白，他才渐渐睡着。

　　可是睡了没多久，就被一阵嘈杂声给吵醒了，他急忙起身来到铁门边，只见双手双脚被铐的河田眼泛泪光，正被几个狱警推搡着走出牢门，嘴里不停的大喊大叫：“你们抓错人了，不是我，我没有杀人，我只是个替死鬼，你们抓错人了……”
　　然而狱警又怎么可能理会这些疯言疯语，他们用力拽住河田的胳膊，想要推他出去。怎奈河田一把握紧铁门栏杆，硬是不肯踏出一步。
　　一旁的鱼住见此情形，抡起警棍狠狠敲打河田的手背。
　　河田吃痛的只得松了手。
　　之后，随着一扇又一扇铁门被打开，被关上，再打开，再关上，河田的喊叫声也就渐渐远去，直到再也听不到为止，然而仙道心中的恐惧却在急速加剧，他仿佛听到了步枪上膛的声音，接着是“三二一”的口令声，然后是河田的惨叫声，最后这一切声音都化为了云烟，渐渐消散……
　　仙道猛的惊醒，他不能再等了，他必须趁着这段宝贵的时间，让藤真赶紧给他找一个替死鬼！

　　然而，无独有偶，这一天，藤真坐在家中小院里也是若有所思，师娘见他隔天的晚饭没吃，一早的早饭又没吃，于是上前问他出了什么事。
　　藤真刚想开口将仙道的主意告诉她，谁知，门口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他起身去开门，便看见流川一个箭步冲了进来，对他说道：“不好了，仙道自杀了！”
　　自杀？！

　　藤真再一次见到仙道时，他已经睡在监狱的病房里。听狱警说，他割脉，但是已经抢救过来，没什么大碍了。
　　流川借口要给仙道做思想工作，便带着藤真一同走进了监狱病房。
　　藤真看着仙道白皙的手腕上绑着的绷带，绷带上隐隐泛起的血迹，不禁心疼了起来，他说道：“为什么要放弃自己？”
　　仙道斜睨了他一眼，说道：“不用你们管。”
　　一旁的流川听不下去了，他开口道：“如果你连自己都放弃了自己，就没人能帮你了。”
　　这话不说还好，说了，反而被仙道质问一句：“你们现在能帮我吗？我现在跟一个死人有什么分别，我很累，你们走吧。”
　　藤真见他这么说，心知若是再不答应他，恐怕他还会继续做傻事，于是说道：“你好好休息吧，我答应你。”
　　仙道得了承诺，表面依旧平静，可是心里却暗暗松了一口气……

　　无论仙藤两人的暗语打得有多好，向来聪明的流川还是从他们不怎么对劲的语句中听出了端倪。离开病房后，流川立即问藤真：“你答应他什么？”
　　藤真顾左右而言他道：“没什么，一点小事。”
　　流川不依，继续问道：“关乎仙道的生死，怎么会是小事呢？”
　　藤真一时语塞，于是又找了些不相干的理由。
　　怎奈被流川一把拽住：“健司，你我情义非同一般，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
　　藤真不理他的追根问底，干脆一甩手，说道：“我有事，我走了。”说完，疾步向前走去，将流川甩在了后头！

　　接着，藤真会去哪儿呢？自然是医院！
　　是的，他猜医院里应该有很多得了不治之症的人，也许这种人会愿意出卖自己的性命。
　　然而到了医院之后，他懵了，那么多人，他到底要上哪里去找这样的人，正犹豫，恰好听见几个护士在谈论今天又被送进医院来的一个叫宫益义范的男人，听说他又矮又丑，还好赌，欠了一屁股债，已经自杀过两回了，都被救了回来，真不知道下一次他还想怎么死。
　　藤真听后，眼前一亮，他略作打听，很快就找到了宫益的那间病房，他见病房里没有其他人，于是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对宫益说道：“你真的很想死吗？”
　　宫益也不瞒他，直接告诉他自己又穷又好赌，存在于这个世间也是连累妻儿，害人害己，反而死了一了百了，就当最后为妻儿们做点好事。
　　藤真一听，沉默片刻，最后鼓起勇气说道：“如果你真的那么不想生存的话，我希望你帮帮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代人做替死鬼。”说到最后，藤真的声音越发小了，始终是伤天害理的事，他难以启齿。
　　可是躺在病床上的宫益却听得真真切切，他立刻恼了，叫嚣道：“好啊，你个死小子，竟然敢骗我做替死鬼，这么缺德的事也做得出来……”
　　藤真被他一阵嚷嚷，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他立刻向宫益道歉并转身夺门而出，却迎面见到了站在走廊里的流川！

　　就这样，两人谁也没理谁，却很默契得一同走到了医院后头自带的花园。
　　“告诉我，为什么要帮他做这种事？”
　　“我知道，做这样的事很下贱，可是我想不到其他的办法了，我知道正义对你很重要，可是那个是你的师兄，我的师弟……或者你告诉我，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他？”说完，藤真坐到一旁的长椅上，将头埋进了双臂之间，一个劲的叹气。
　　流川见状，在他身边坐下，安慰道：“健司。”
　　可是藤真不听他说完，立刻说道：“只要能为他做的，我都愿意做。”
　　流川无语，他不知道健司对仙道究竟存的是同门之义，还是那种另类的情爱。他只知道，在这个寂静的夜晚，他所爱之人的心中全部都是那个人，在这个寂静的夜晚，他看到了卸下坚强伪装的藤真，是多么的脆弱无助，在这个寂静的夜晚，他暗暗在心中下了一个决定，那就是找出事实真相，尽全力帮助仙道，只为眼前这个从儿时就深深扎根在他心间的人！

　　慈悲仁爱的圣母，我好不容易和藤真，仙道重逢了，可是仙道却要被枪毙了，藤真为了救他，就快丧失了理智，我究竟该怎么做，请圣母给我指引。
　　跪在圣母面前的流川虔诚祷告，全然不知，背后正站着一个人，这人就是晴子！
　　“为什么要偷听我祷告？”流川问道。
　　晴子是个乖巧的女孩，她之所以尾随流川，不过是因为这阵子见流川经常跑教堂，所以好奇心起，只不过偷听始终是不对的，于是她一边搅着上衣下摆，一边低头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好奇，没想到……”
　　“没想到，我给了你一个惊讶是吗？”

　　好在流川并未生气，不止不生气，还约晴子一起喝了下午茶，将自己和仙藤二人的这段往事悉数讲给她听，当然，刻意抹去了他喜欢藤真这一段，末了，他说道：“我觉得仙道好像有很多事瞒着我和健司，我不知道该怎么入手去查。”
　　晴子灵机一动，笑着说道：“也许我有办法可以帮你！”

　　说干就干，次日，晴子身穿白大褂，带着流川以及打扮成她助手的藤真，推着一台先进的设备，来到仙道那间病房。
　　遣散一干狱警后，晴子简单向仙道自我介绍一番，随后将仪器附带的电线吸盘，吸在仙道的脉搏以及太阳穴位置，末了说道：“这是从法国进口的测谎仪，之前测过不少人，效果不错，而且法庭也已经接纳了测谎仪的测试结果，作为证据，我们已经和田岗律师沟通过，之后在法庭上，只要测谎仪证明你没有说谎，就表示你没有杀人，到时候你就可以无罪释放了。”
　　仙道将信将疑，老实说，他长这么大，连上海都没有出过，更别说法国了，所以见的世面也不多，这种测谎仪，更是闻所未闻。

　　待一切准备妥当，晴子先是给他做了一个小测试，告诉他说真话会亮绿灯，说谎话会亮红灯。然后问了几个日期、天气的问题。
　　仙道一测，果然如此，便更加相信这台设备的准确性。
　　于是，晴子进入正题，她问仙道：“仙道彰，请问你案发当日，你有没有杀死你大哥仙道礼。”
　　仙道犹豫了，他左思右想之后，一把取下手腕和太阳穴的电线，说道：“我不测，这机器信不过，我凭什么把性命交到它手上！”
　　藤真见此情形，安慰他：“你别这样，这个真的是唯一可以救你的方法了。”
　　晴子也在一旁劝道：“你放心，这个设备很准，它是根据你的心跳和皮肤组织来测定的，是有科学依据的。”
　　可是仙道不依，依旧不肯继续测试。
　　这时，一旁冷眼观察的流川说道：“你现在不测，上了法庭还是要测，还是说，你怕亮红灯？因为仙道礼根本就是你杀的！”
　　仙道被流川顶得哑口无言，最后纠结半晌，说道：“是，他是我杀的，可以了吧！”
　　之后，一段不可对外人道的往事悄悄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