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漫步者》枏木

32、第 32 章

　　这不是楚天狼第一次觉得云星漂亮。
　　他小时候喜欢坐在阳台看星星，搬家后新家没有露天阳台，他只好趴在窗框上探身仰望天空。他努力记下搬家第一天全部星辰的样子，当手臂酸痛难忍时才准备缩回去。他一低头，看见楼下站了个小姑娘——是那个白天见过的隔壁小姑娘。小姑娘脸颊沾了点土，但两个眼睛黑亮得像黑曜石，装了比繁星还闪亮的光。小姑娘看见他看过来，于是冲他咧嘴笑了一下，眼睛弯成月牙，光被长睫毛的阴影割碎，真的在眼尾弯弯里看到了夜空。他顿在那里，觉得这个小姑娘好漂亮。
　　那是他第一次觉得云星漂亮，因为一对儿黑曜石般的眸子，因为一个被温柔星月光芒浸染的笑。
　　云星不像冰凉的月光，她充满热情，有点像日光，像一团炽热跳动的火焰。当她靠近，带着笑与她对梦想的执着热爱，楚天狼无法不被她感染打动，和她一起在追梦的路上撒野狂奔。
　　他理解褚落南，他们都被一类火焰吸引。这团火焰似乎永远有活力永远发光发热，但这团火焰对他独有偏爱，她的脆弱与依赖大多只他目睹过。他见过云星意气风发神采奕奕，也见过她睡眼惺忪、见过她修理飞船时灰头土脸、见过她喝完汽水打嗝被呛得皱脸。
　　那个普普通通的周三下午，在无聊的数学课上，他打着哈欠转头去找云星商量晚餐去哪儿解决。恰巧风吹起复古的窗帘，漏出一片橘红色的光洒在趴在桌上沉睡的云星侧脸，把她长长的睫毛染成金色。可能是心灵感应或是多年养成的默契，云星突然地苏醒睁眼，于是她睫毛上的光就落进了她的眼里。
　　她没睡醒，半睁的眼睛里还有困倦和水汽，脸颊上也有睡出的红印。但就在这个对视里，楚天狼毫无预兆地意识到自己是有多么多么地喜欢云星。
　　落日变成研究所外层层叠落的荧光水母，余晖变成金色的荧光，他的手指从玉衡探测器上滑落，却依旧怦然不已。
　　或许我该说出来，他想。或许她也喜欢我。她没有喜欢过谁，或许我有机会。
　　我该去试一试。
　　云星无措地眨着眼睛，闪躲低头，手下机械性地动作，又开始安装探测器。光被头盔挡住，她的脸又被阴影覆盖。
　　楚天狼手指一缩，云星的躲闪让他发热的头脑冷静了下来。他也挪开视线，重新抬手抚上玉衡，装出轻松的口吻：“你以前不是老说文杉很漂亮吗？”
　　云星心脏还在疯狂跳动，对这句话反应迟钝了不少：“嗯？噢噢，呃，嗯。”
　　她模糊察觉到好像什么不对，但一细想又什么都想不出来。那头楚天狼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就又开口提醒道：“日记等回去再和瓦莉安一起看吧，语音播放都没感情，太出戏了。”
　　云星无疑于他，抬手关闭了日记语音，拿起探测器的最后一部分问楚天狼：“那你呢？”
　　“回到新星际以后有大把的时间，那会儿我再看，”楚天狼背对着她鼓捣着玉衡，“你安装好了吗？咱们得快点，要不赶不上晚饭了。”
　　“晚饭有什么吗？”云星加快动作。
　　“有炸酱面，”楚天狼完成了工作，但没转身，“好久没吃了。”
　　“炸酱面？”云星惊讶道，问一直安静着的瓦莉安，“晚餐有炸酱面？”
　　“嗯，你和天狼几天前不是念叨过吗？我顺手弄的，”瓦莉安坐直起来，“你们俩工作完成了？”
　　“还有一点点，三分钟吧。”云星快速收尾。一直柔和照明的金色荧光莫名开始忽明忽暗，她关掉工具灯，荧光就把她摇曳不止的影子投到探测器上。楚天狼向她走过来，光一晃，两个浅色的影子于是重叠拥抱。
　　楚天狼伸手把云星拉起来：“非得等人拉你。要是我不在你是不是就自己跟这儿蹲一个世纪啊？”
　　“别瞎说。”云星触碰到手套下楚天狼坚硬的指骨，没忍住摩挲了两下。
　　楚天狼看上去没注意到她的动作，只是抬头盯着玻璃顶皱眉。云星无声地清嗓，也抬起头去：“怎么？”
　　“水母呢？”
　　玻璃外一片幽暗，不知道什么时候水母群消失不见的。南河号被推着前进一寸，缓慢开始颠簸起来，靠在瓦莉安身边看她把麻醉中的水母送出南河号的尼诺一个趔趄，这才发现哪里不对。
　　被他冷落许久的电子屏黑屏不知道多久了，环境监测系统关闭，在瞬息万变的海底是非常要命的问题。他“嗬”地倒吸冷气，屁股没在座位上坐稳就把事情通知给其他三人：“……就是这样，我得重新把它调出来。电怎么变少了？变少这么多？！”
　　云星跑进水槽，和楚天狼一齐在机械底上站稳，看见悬浮文字“检查中，请站稳”被海水重新淹没，忽地想起来：“那个水母会吸收电能！我想起来了，褚落南有提过！我现在把护卫盾打开。”她说着就连上了南河号精神网，护卫盾瞬间在南河号舰周展开，隔绝开外界的海水。
　　“你们两个怎么办？”瓦莉安急忙问。
　　“南河号认识我，会把我俩‘融’进去的，”云星咬咬牙，“我怎么能忘了这事。这个研究所前身因为电力衰弱而撑不住，防护系统直接被水压和乱流摧毁，后来换成特殊材料才隔绝了水母，为防万一进来时还会排水以及消毒。”
　　“不不不，我的错我的错，”尼诺手指飞快地在电子屏上跳跃，“我溜号来着。”
　　远方又隐约出现亮光斑点，云星放大去看，水母群又由远及近，像是被横着的飓风捕获，高速旋转着靠近。
　　是乱流！
　　“南河号左右翼都有乱流逼近！”尼诺盯着电子屏，手忙脚乱地扣上固定带，“瓦莉安快扣上！”
　　乱流靠近的速度太快，太迟的监测让南河号避无可避地被迫做好接受撞击的准备。海水即将填满，云星忍不住伸手推在外半圈的玻璃圆柱上，盯着南河号干着急，恨不得直接冲出去。
　　瓦莉安注意到云星和楚天狼所处的位置，眼尖地发现云星正处于焦躁激动中，立马果断下令：“你们两个不许出来！天狼，不要让门打开！”
　　楚天狼的手摁在程序的中断确认键上，也远程连上南河号加厚了护卫盾。额角蛰刺的痛感让他眉间出现一字纹，他每一次远程连接都会头痛，可能是远程连接的次数太少现在还没适应。他看向云星，云星趴在玻璃上，远程操控着南河号往前，躲过两条乱流的对冲点，额角青筋凸起，隐约看见它在跳动。
　　“南河号会撞上研究所的！”云星的动作改变了南河号的轨迹模拟，尼诺慌忙阻止她，“别再让南河号往前了！”
　　云星咬肌鼓起，没理会他的话，全心全意地让南河号向自己这边靠近。
　　只要距离够近，撞击就不会那么剧烈。
　　“乱流对冲会推着南河号往前，”楚天狼替云星给尼诺解释，“距离近后期操控南河号才更容易，不然南河号容易被冲击力带跑，你们可能会碰到别的无法及时处理的危险。”
　　乱流犹如两条巨龙飞快靠近，云星紧紧盯着玻璃外的南河号，楚天狼紧紧盯着她的背影，等乱流冲撞上就立马把她拉到身后挡起来。
　　南河号模糊了的外漆被一点点照亮。乱流相撞，时间暂停——南河号停在研究所前半米的地方、尼诺和瓦莉安紧闭双眼无声祈祷、云星被往后一拽失去平衡右脚离地半掌高。
　　如同爆炸，撞击让海水分层，强劲的水波扩散，金色荧光像被大风吹散的银杏叶铺天盖地撞过来，蚊子撞上车前盖那样一个又一个地碎裂在玻璃上，遮住人的视线。
　　楚天狼把云星扯进怀抱迅速转身单膝跪下完全护住她，速度太快只能捕捉到一丝模糊的残影。膝盖触地的那刻他的额角疼痛忽地加倍，下一秒，沉重的撞击声在他身后响起——南河号被巨浪拍向了研究所。
　　云星的手指无意识地缩紧，隔着不薄的宇航服都能感受到她的力道。水流相撞引发的多条乱流冲撞让南河号像是被无数个人扯来扯去的玩具，来来去去的剧烈摇晃颠簸。乱流冲撞的力度让她远程操控南河号的难度剧增，汗滑过她额角跳动的青筋，顺着她的侧脸一路滑下。不过几秒的功夫，为了让南河号一直不超出最安全稳定的范围内，她几乎整个后背都湿透了。
　　两层的护卫盾都在尾翼处裂开了食指长度、小指宽度大小的蛛网，强压推着海水从蛛网细纹中涌进，浅浅地铺了一层在南河号的底部。
　　“电量在持续下降，”尼诺呼吸急促，盯着面前的电子屏，语速飞快，“接下来还会有第二波冲击，中间只有五分钟，你们两个必须赶过来。”
　　乱流冲撞的巅峰点已经过去，现在是在两个“风暴”中的平静黄金期，南河号重新稳定下来。瓦莉安抽出手操作，把作业带扔向研究所：“快！”
　　云星站起来的那瞬间眼冒金星，腿一软差点又坐下去，幸好楚天狼一直扶着她。
　　“再撑一会儿，”楚天狼死死搂住她的腰，盯着和他只隔了一层玻璃的两条作业带，重新运转开门程序，“还有五秒，抓紧我。”
　　“三分钟！”尼诺看着不断掉落的电量急躁不已，“电掉得太快了，再这样下去南河号可能会因能量不足而从半空掉落。”
　　“现……咳咳，”云星同楚天狼一齐跃出玻璃圆柱水槽，宇航服自动与作业带对接，冲击力一下让她被口水呛到，她咳了一阵，再次问，“现在呢？我在内层重新展开了一个护卫盾。”
　　楚天狼把外层破裂的护卫盾收起，像云星那样也在内层展开单薄一些但完整的护卫盾，示意她暂时休息，养好精神力。
　　云星接收到他的眼神，那层护卫盾与楚天狼的那层融合后她就不再动用精神力。
　　“好了，”尼诺松了口气，“还有两分钟，快点上来。”
　　话音刚落，南河号舱门开启，进来了两个人。云星的作业带被楚天狼顺手摘下，她于是扶着座椅一路走到驾驶位坐下，调出路线图，结合环境监测一起看了两眼：“接下来会非常非常的颠。”
　　楚天狼在她身边，接过瓦莉安递过来的速原剂，转手摁到她头盔的对应接口上，等云星缓过来才把自己完全固定住：“尼诺，还好吗？”
　　“没问题，”尼诺脸色有一点发白，但看不太出来，“我吃了药。”
　　“尽量都撑一下，”楚天狼专注于散开精神保护网和加厚护卫盾，看着路线图上的乱流分布，给云星导航，“现在出发，先注意躲避乱流Ｅ－２。”
　　“嗯，”云星深吸了一口气，完全沉入南河号精神网前不忘看一眼楚天狼，“进精神网了，导航你来。”
　　楚天狼于是半沉入南河号，复述尼诺的倒计时：“最后二十秒倒计时了，快离开这儿。”
　　云星眉间一沉：“让他俩坐稳。”
　　南河号发出无声的嗡鸣，护卫盾上反光一闪而逝，下一秒，在两条巨型乱流出现在视线里前，子弹一般地撕破海洋，冲向了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