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漫步者》枏木

31、第 31 章

　　南河号侧滑出一段距离，缓停在水母群的最外侧，等自身带来的水流冲开一部分水母后，才从那个撕裂开的小路缓缓钻进。
　　“坏了，”云星猛一机灵，“忘了放日记语音了！”
　　楚天狼无语地看着她：“吓我一跳。现在不是想起来了吗？待会儿安装的时候记得放不就得了。”
　　瓦莉安眼神牢固地黏在窗外的水母上没动：“等会儿你们再去，等我把解毒剂做出来。尼诺，现在给她放一下，省的待会儿她念叨。”
　　云星一瘪嘴：“瓦莉安～还是你对我好～”
　　尼诺夸张地打了个颤：“噫——”
　　云星刹住南河号，眼神犀利地瞪了过去。
　　楚天狼噗嗤笑出来，回头问瓦莉安：“要样本吧？”
　　“要，”瓦莉安明显对于队里还有正常人表示欣慰，她锁定了研究所上方那只落了单的水母，“看我给你发的那只，就要它了。”
　　楚天狼没管还在跟尼诺闹的云星，独自展开打捞力场。细密渔网一样的打捞力场无声无息地伸向那只迷茫的水母，水流似的围住它，轻柔地微妙改变它的航行路线。
　　瓦莉安后调座椅，调出所需仪器，在南河号里创造了一个小型实验室。等她准备好时，水母连带它周围那一圈海水已经被装进试验箱送到了她的面前。
　　“瓦莉安你听吗？”云星从前排探出大半个身子问道，尼诺刚把日记像上次一样调给她。因为所有人都很好奇，所以她顺手又开了个公共频道播放，要放了才想起瓦莉安在做解毒剂。
　　“听，”瓦莉安没抬头，“没关系，不耽误。”
　　“……新星际１年１月３１日，Ａ星。
　　我们住进了联邦安排的住处，四个独栋，我们两个各在两头，离得最远。我知道原因，我们都知道，但我们无能为力。Ｖ要和我换房子的事被直接否决，她要去找那些人理论被我拦住了。我们四个作为‘英雄’——尤其是她——被无数双眼睛密切关注，这个时间段的大家情绪都不是很稳定，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不敢想。我安慰她，不管怎样我们相爱至今，我们也一直并肩，那些人不可能总盯着我们。
　　我知道这套说辞很无力，但那位女上司也隐晦地提醒了我，我知道那些人大多都在想着什么，我不能让她受到伤害。
　　新年许的愿这一次也没有实现。
　　说点好的吧，三个先驱生活星被快速建设，我估计不到三个月大家就会彻底适应新生活。现在的我已经不会在被阳光唤醒的时候怔愣了，我像是回到了小时候，还有她的呼吸声陪伴我，有时候我真的以为自己刚刚十六。
　　天啊，马上我们就要三十岁了，我不敢想，这些年真的像是做梦一样。”
　　“……新星际１年３月１８日，Ａ星。
　　我是第一个跟她说生日快乐的人，接着她的终端就开始疯狂地响，是她在社交网络的账号收到了无数祝福。我或许不是唯一祝福她的人，但她却只给了我一个吻，这让我忍不住雀跃。她抱着我笑话我，说我这样傻笑把她也带傻了，她都三十了不能再像以前那个臭屁小孩一样傻乎乎的了。我忍不住反驳她，她无论什么时候都很可爱，五十岁也会一样，她永远都是我的小姑娘。她脸红了，我分不清那是因为红酒还是我，但我希望那是我。她用一个吻回应了我的话，我知道了，是因为我。
　　我直接在她的卧室留宿了，今天是她的生日，‘挚友’留宿也没什么的。有时候我会想，幸好大众把我们编撰成挚友，类似爱情的亲密也会被解读成关系好。她当然是我的挚友，但她也是我的爱人，那是大众所不知的、隐秘的秘密。她会在喝醉时冲我皱鼻子索吻，也会亲吻我的锁骨在我耳边腻乎的情话。在她点着我的鼻子开始谋划我的生日惊喜时我从她背后的镜子里看到了我的表情。
　　她说的没错，我真的笑得傻兮兮的。
　　我们像两个大傻子，在床上闹来闹去。来参加她生日派对的同事大多都离开了，只剩几个人还在楼下吵吵闹闹。声音被削弱，所剩无几地飘进我的耳朵，或许我也醉了，在和她倒进柔软的床垫时我突然冲了上去稳住她。我们的鼻子撞在一起，很痛，但谁都没放开谁，直到吻结束时我们才同时捧腹大笑。
　　我有些迷瞪，就先记到这里，她一直黏在我身上犯困，我怕她过了困劲突然看到今天的日记，我写下了太多肉麻的话了。”
　　瓦莉安磨蹭地走上前，把手里的解毒剂递给云星和楚天狼：“……给。”
　　云星暂停了播放，接过解毒剂，给了她一个明白的眼神：“回去再一起看吗？”
　　瓦莉安摇摇头：“待会儿你自己先听吧，回去记得把日记借我。”
　　“我现在真实地明白了文杉采访说的爱人都是谁了，”云星感叹地把解毒剂塞进宇航服口袋里，“还记得她在采访里说她爱人和她那年最美好的吻发生在她生日，带着红酒香气和傻气吗？绝对说的是褚落南，只是因为‘他’‘她’同音，大家才觉得说的是维克多。”
　　“我真的说不出话。”瓦莉安深深吸气。
　　尼诺从第二篇日记那里就受不了退出了，现在正暗戳戳地跟楚天狼补课，听了没两句又开始龇牙咧嘴地缩紧了座椅：“太肉麻了——”
　　“唔嗯，”云星煞有其事地摇头，“是神仙爱情。神仙和神仙的故事。”
　　楚天狼拎起装着探测器部分的背包背上一起，扔给云星一个：“羡慕？”
　　瓦莉安瞬间察觉，瞪大眼睛给云星递眼神。但云星显然还沉浸在日记内容里没回过神，以为瓦莉安也是对楚天狼这句话表示不满，抬着下巴走过去：“你不羡慕？！但是羡慕也没用，那是只有神仙和神仙才会拥有的故事，咱们就先好好安探测器，等回去我再想想弄什么放在我那个参宿号‘专柜’里。”
　　楚天狼看着她激动不已的样子眨眨眼：“你以后上大学那个专柜怎么办？”
　　“搬到新家啊，”云星背上探测器，看傻子似的看楚天狼，“不是都说好了咱们四个一起租房子吗？你帮我一块搬，东西又不多。”
　　楚天狼一时无言：“……不多吗？”
　　瓦莉安翻了个白眼，彻底放弃了。她转过身，打开电子屏观察周围，问身后的大傻子和她竹马：“系好作业带了吗？”
　　气泡携带着两人离开南河号，悠悠向上冲散了一些依偎在一起的水母，头顶的荧光于是晃了晃。
　　云星落在地面上，脚尖划起一片细沙。她向前看，被海洋生物留下无数痕迹的研究所俯趴在她面前，只有背脊处的光滑玻璃崭新如故，在水母散发的荧光照耀下善良得像面银镜。
　　楚天狼从她身后冒出来，顺手牵住她的手，把她拽着向前：“抓紧了，待会儿别被冲散了。”
　　一只水母贴着云星的头盔面罩游过，她愣了一下，不自觉地抓紧了楚天狼的手：“吓我一跳。”
　　“回神了，”楚天狼回头看了她一眼，“发什么呆呢。”
　　云星被荧光闪得彻底从褚落南的日记里回到现实，她跟上楚天狼，在海底艰难前行：“你待会儿抓住我，我先解开作业带。”
　　“行，”楚天狼摸到了研究所的大门，胳膊一使劲，将云星直接拉进自己怀里，“解吧。”
　　云星一手解作业带一手把终端怼在大门上：“尼诺，开下门。”
　　“马上马上，”尼诺盘腿坐在座位上，“这个稍微有点难度，让我看看，先别着急，大概应该或许马上就好……好了！”
　　被藤壶覆盖的大门飞快地闪过一道蓝光，下一刻，大门缓缓开启，露出半个中空玻璃圆柱挡在门口。云星一脚踏进圆柱的机械底，抓着解开作业带的楚天狼一齐撞上了圆柱的玻璃墙。就在两人在机械底发着光的两对脚印上站稳时，另一半的玻璃圆柱在他们身后快速升起，拼接完整一整个圆柱，像是生物课会装放大型标本的透明水槽放大版，让云星有些压抑，她没松开楚天狼。
　　悬浮文字凭空出现在他们面前，提示他们站稳，即将进行排水和消毒。
　　机械底一震，水槽内灌入空气，将满当的海水一点点挤压排尽。水面下降，扭曲了悬浮文字。云星不安地看向四周，等震感消失殆尽后才开口：“……日记里怎么没有这个。”
　　“吓到了？”楚天狼似笑非笑，知道她不适应，没催她松开捏着自己胳膊的手，等消毒完毕水槽打开这半边玻璃圆柱，往前一迈，顺带把云星也从水槽里带进研究室内部。
　　“就这里进门步骤最多，”云星放开楚天狼的胳膊，往前走了几步，“还一个比一个一惊一乍。”
　　“呼噜呼噜毛吓不着？”楚天狼笑着把背着的探测器部分递给她，自己走向研究所中心的玉衡探测器。
　　云星蹲下来，把探测器部件取出来，顺便打开了日记语音：“我听听故事就不害怕了。”
　　“这次回趟家，你一心两用的能力算是锻炼得最好。”楚天狼调试着玉衡，头也不回。
　　“可不嘛，”云星开始安装探测器，顺口问楚天狼，“你听吗？算了，放了已经，你不听也得听，我懒得调了。”
　　楚天狼哭笑不得：“懒死你。”
　　“……新星际１年４月２日，Ａ星。
　　日记缺席了好几天，我忘记把它带去任务了，就简单叙述一下这半个月我都在做什么吧。
　　我去了航空部，帮忙教导后辈，我们需要新的血液力量。我从没想过教学会比出任务还累，很多孩子都很年轻，没有经验，但很努力，他们努力也很难达到要求时我就不太忍心直接跟他们说了，毕竟都是孩子，所以我只好手把手地教他们怎么最高限度地运用精神力，这很累，但结果喜人，这让我觉得一切都很值得。
　　我已经很久没能见到她了，哪怕是视频通话。她似乎也在出任务，但我对此所知不多。
　　我不知道该对此说什么，但我接到了直系上司的通知，她告诉我那些人有在提议分开我们，因为他们害怕我们会官宣，对青少年造成不好的影响。
　　我一直都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的那个人，像以前很多次那样，我又什么都没说出来。我听到上司安慰我的话，她让我别哭，会有办法的，我这才发现我的泪都打湿了地毯。
　　我不能放弃爱她，可万一他们决定伤害她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新星际１年４月２８日，Ａ星。
　　工作麻痹了我的神经，新星际初始的任务甚至比旧星际末期的任务还多还重，我都记不清上次记日记是什么时候了，这几天我都是碰到床就睡，醒了就立马投入工作。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是这次的探索工作是参宿号四人一起的，而且以后大概率也都是我们一起工作，我们将逐一探索完全新星际里２６颗未知星球里的剩下９颗大行星。如果这个计划真的作为参宿计划的延续，那我和她还可以继续并肩五年。
　　上司又跟我通话了，她告诉我可以让我不与她分开，但是，必须得牺牲一些东西。如果她同意和Ｖ扮作情侣，我们就可以一直一起，作为‘朋友’。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怎么跟她说啊，我怎么跟Ｖ说啊？
　　朋友，唉。朋友。”
　　“……新星际１年５月２日，Ｅ星。
　　这个起名方式虽是纪念，但偶尔还是会让我混淆。再加上Ｅ星与那个Ｅ星如此相似，我恍惚觉得我还在旧星际的２０７５年。
　　我不敢相信，荧光水母这个东西居然在Ｅ星也可以存活下来，只有十几只，但在养殖地周围飘游，也很漂亮，我们搭建好养殖地，科研人员随即赶到。我和她瞒着所有人，跑到无人的角落，从玻璃看外面的水母。她抬着头，金色的荧光洒在她的脸上，从她瞳仁中浮现，像极了那时在研究所，我怦然心动。没了头盔，这次我们更容易接吻。
　　爱意无法隐藏，我该怎么隐藏对她的这些爱，哪怕只有冰山一角也足以让人溺死在其中。
　　我不愿想那么多，在双唇相接的那一刻，全世界就只剩下了我们俩。”
　　“确实好看，”楚天狼不知什么时候转过身来，歪头看着云星专注的侧脸，在她抬头的那一刻才欲盖弥彰地抬头，“你看。”
　　云星手一顿，也望向玻璃穹顶外。水母成群，金色荧光透过柔软透明的头冠，顺着长细的触须下滑，在深海留下一道道线似的金色光芒。这光芒柔而有力，模糊地穿透海水和玻璃，洒进研究所。
　　“我现在还记得，我看向她，”耳边的语音似乎也变得温柔，云星下意识回头找寻楚天狼，语音轻声念完这篇日记的最后一句话，“她真漂亮。”
　　楚天狼等她回神看过来，温柔一笑。光洒在他的头盔上，乍一看过去，像是光斑停在他长长的睫毛上，只给他深棕色的瞳仁镀上浅浅一层金。
　　“是吧？”楚天狼尾音上翘，轻得像是气音，“真的很漂亮，都。”
　　云星瞳孔缩紧，心跳瞬间失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