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7、其二十六 望月 ...
-
月明的旷野,几点幽暗的灯烛微光鬼火一般飘荡前行,偶尔随风传来的呢喃,令人难分话语者与无依游魂之间的细微差异。
正当困疑之际,昏暗的人面突然被抬高的灯火照亮,手挽素色绢面提灯的女子倒映在杂草丛上的黑色身影微微摇曳,接着便看清楚与其正对、开口说话之人面上流露的表情。
郭玉霑挥手撵开蜂拥过来的蚊虫,忍耐不住说出心中疑问:“如灼,我们争么到这荒郊野外了?”
“姐姐无需担心,”杜灼手握提灯轻展笑颜,指着左手衣袖处,道,“我出来时带了防毒虫的草药,另命了惟明在角门接应,一会即便无人值守,亦可顺利返回拂羽园内。”
掏出香帕拭去额角沁出的汗粒,不惯南边暑热的玉霑进一步问:“人言蛛女游魂出现城中,我们为何夜半来这破地方?难道要在这郊野摆宴赏月不成?”
玉霑说着拿起帕子扇了扇,一阵香风拂面吹来,甜丝丝地沁进鼻腔周围的空气里,这才勉强压制住闷热天气产生的不适感。
“今夜星月无边,确是绝美,只是我们出来的目的却是夜探莲塘破宅,并非游赏呢。”杜灼仰头望向天际,皓月当空,繁星璀璨。她深吸一口气,将野外清新怡人的青草香味深深吸入体内,置换出内中混浊的燥热。
“有甚好查?这荒郊野外除去游魂孤鬼,便是这几个看不出表情的公主府侍卫,和你身旁那个紧张得左顾右盼的小使女阿宝。还不如在县城里等待伺机出现的蛛女……等等,”玉霑倏忽止住话,沉吟片刻后对上表妹含笑的眼,反问道,“妹妹的意思是,蛛女极有可能在莲塘破宅出现?!”
“嗯,若果料想的不错,她会来唐爱爱被杀处……”
“根据旁人遇见蛛女的传言——”玉霑垂首低喃,如灼笑着接上对方的话:“接连目睹蛛女现身之线路,从县城街畔直指莲塘。按金水县关于蛛女复仇的传说来看,她原在此处遇害,终归还是要回到这个宅子的。”
玉霑神情严肃,重新思考这几日频频出现夜间的蛛女的众多传闻,莲塘破宅或许隐匿了什么县官、衙役们尚未觉察的秘密,只是无人认真考虑过传说对于现实的意义。“若凶徒当真想用蛛女传说犯下凶案,逃避牙门调查。”玉霑点点头,说出如此想法的前提条件。
“如灼认为凶徒应该是这样打算,再想这段时间弄得满城风雨的夜显冥迹一事,显而易见凶徒毫不掩饰利用蛛女传说的目的。”
“一个前来复仇的鬼魂,人人惊惧的存在,如此下去谁还会破解背后刻意隐去的真实杀人意图呢。”
“正是,”杜灼认同表姐言语,低头看了一眼提灯内晃动的火焰,她一面分开前方遮挡行进的杂草,一面说道,“如灼想知晓的正是这传说背后隐藏了甚么样的过往,又为何由于那样不可更改的曾经造成现下唐爱爱被杀、黎奴被囚的局面。”
轻踏地面的脚步惊起几只隐身草丛深处的萤火虫惶恐的四下逃逸开来,宁静的夜,规律的虫子鸣叫,如灼无心欣赏盛夏郊外的景致,一心专注于思考,连路也走得漫不经心的。
“说起来,”玉霑停顿须臾后重又打破令人困倦的彼此间的沉默,随口说道,“奶娘今日又回县城官邸了?黎奴被羁押监牢后,我看她来回奔波,辛苦非常呢。”
听到提起黎奴之事,想着夸下海口查访却毫无进展的案件,杜灼心里莫名涌出一股烦躁,不自觉狠狠挥手打了一下及人高的蒿草,不想草叶锐利,在其细嫩手掌上划出一道深可见肉的血痕,疼得她紧憋着眉又不愿姐姐发现徒增担心,只得抬起手放至唇边舔了舔,勉强压下噬人心肺的疼痛。
玉霑未发现如灼的异样,望着不远处的目的地,暗夜里呈现诡异浓黑的破宅吃人怪兽一样突兀屹立面前。清了清喉咙内的干涩,她淡淡接上刚才谈起的话:“真不知晓黎奴是争样打算,为何她会一味沉默闭口不言。”
“我亦不清楚……”杜灼抬起头,与表姐一道望向破宅处不同于周遭的阴沉色彩,心不在焉地说,“她甚么不讲,总想单独行事保守甚么隐秘,这个行为真叫人不满。”
玉霑微微笑了起来,没有回答如灼有些孩子气的说话,转而朝飞过面前的流萤好奇看了几眼。
“谁?谁在那里?!”急促的问话骤然打断逐渐接近破宅的一行人的步伐,杜灼露出吃惊神色望向从破宅内闪出来的身影,众人相互凑近,一阵紧张弥漫。
仔细看清来人,玉霑松了口气,轻轻摆手阻止意欲拔刀相向的身旁侍卫,嘴上道:“原来是值守陈尸场所的牙役。”杜灼听了表姐之言,微微放下心,紧张情绪随之消失无影。
“你们是甚么人?可知莲塘破宅为凶案现场,县令胡大人命我二人在此守夜……”衙役见得面前站立活生生的人物,瞬间没了刚才忽然听闻人声受到惊吓生出的胆怯,拿起怀里兜着的葫芦,一口黄汤下肚,衙役们的话语由于酒气滋养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放肆!”公主府侍卫一声呵斥如利刃将衙役未完的诘责生生截断,分割成不同表情的两个部分,前一刻为傲慢的质问,后一瞬变为懦弱的战栗。
对方动作齐整亮出佩剑,看着月光下闪烁寒光、即将脱鞘而出的利刃,二衙役表情绝望觑了一眼不远处官府配备的防身长棍。木棍与利刃——不言而喻胜负的打斗。不自觉吞了吞口水,他二人战战兢兢道:“胡……胡大人讲,不可令人随意接近破宅……你们……你们……”
玉霑轻轻瞥了眼身旁侍卫,示意其收剑退后,眼见双方暂缓了剑拔弩张的敌对,她笑着说:“我二人是过往旅客,闻得此处发生命案,一时好奇便来瞧个究竟。”
杜灼有些疑惑表姐的说辞,玉霑嘴角泛出浅浅的笑,含声解释:“打个幌子,以免横生枝节。”
衙役见对方面带笑容说话和善,渐次放下惧怕,不解反问:“这命案现场污秽不堪,我二人百般不愿来此地值守,小娘子真是奇怪,竟然还想看热闹?!”
“呵呵呵……”玉霑与如灼相视而笑,看得衙役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里不觉把她二人来历往黑夜里出没的鬼怪上想了想。“我与妹妹二人爱玩耍,自是喜欢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说着玉霑递过一个制作精巧、镶嵌硕大珍珠的金戒指,“烦劳二位领我们进去看看,这个戒指便留给你们买酒喝,可好?”
“这……”其中一个牙役脸上为难想要推却,另一个看到钱财在前,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径直接过贿赂后换上讨好笑脸,弯腰行礼恭请玉霑等人进入。
夜风徐徐吹来,拨弄着提灯里的烛火一阵乱窜。“唉呀……”杜灼轻呼一声停下脚步,急忙伸手护住火焰,无奈风势逐渐增大,透过她指尖缝隙猛烈侵袭过来,转瞬便将晃动不安的烛火吹熄。
如灼懊恼地看着四周不再有火焰照耀的黑暗,专注于命案现场气氛的玉霑却未发现妹妹的落后。“姐……”未等呼唤的话语发出,玉霑等人已在衙役引导下进到宅里。
等到一行人手中照亮前方视线的烛火微光渐行渐远的融入宅内漆黑时,杜灼才惊觉与众人拉远了距离。
“今日真是不偶!”如灼摇头轻叹,因地面碎石众多,她放缓了脚步小心慢行。虽不甚着急此刻的落单,但被旷野寂静包围而泛滥出的心悸仍令她莫名产生不安情绪。
带着莲塘荷香的晚风将遥远天际的轻柔云絮送至近前,失去烛火照耀前进路面的杜灼,又没有了月光的帮助,顿时气馁地停下脚步,等待眼睛适应染上暗色的四周景物。
风的触感,纠缠在指尖,而后远去。风的触感?不,不对,这个感觉,应该是柔软的薄纱……
如灼猛睁开眼,原以为的错觉,却是前方随风飘荡而来一缕轻纱。视线缓缓顺着轻柔白纱拂动的方向望去,明月冲破云层阻扰散落世间微光的瞬间,仍不足以点亮此刻弥漫四周,带着某种悲剧意味的苍白。
“蛛……”杜灼被施咒语般定住,张嘴震惊地瞪视着毫无预兆出现面前、逆光站立的黑影,她的心猛地一紧,呼吸跟着变得急促。
风,不曾停歇,看不清面容的女子身上穿着的月白衣裳亦不曾停歇与风一道翻飞。
“白衣!”
“遮住面庞的黑发,看不清长相!”
“那……一定是来复仇的……”
“蛛女!”
“蛛女!!”
目睹蛛女出现者杂乱无章的说词不断涌入脑中,声音忽大忽小变化不定,眼前的黑影却直视着她,一动不动地定定看着,如同她以同样的专注望向对方。
这绝非幻象,杜灼心里清楚却又移不开视线,双手紧握难抑颤抖,她害怕得大喊:
救命!谁来救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