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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其二十七 孤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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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自内心的呼喊从嘴里出来时,只剩声音通过喉咙产生的空洞回旋。
无法出声!没有话语!不能呼救!
各种怪异的声音接踵而至拥入耳内,混乱中,她仿佛听见巫师驱逐邪灵的低喃,又好像是百般挣扎里陷入沉沦的游魂呓语。
惟有蛛女看不清面容的身形一动不动屹立面前,移不开视线的杜灼惊惶不安后退一步,脚踏杂草发出的沉闷声响起,将她从静止不动的恍惚游离中拉回现实。
杜灼深吸一口气,双手紧握努力抑制住内心泛滥的恐惧。
沉默僵持之下,没有了初见时的震惊,如灼迅速找回失去的气力,一边瞪着兀立面前给人以现实存在感的黑影,一边不动声色缓慢挪动着脚步。不料行进中突被地面碎石绊住,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提灯随着跌势一路翻滚,发出几声咕噜声后,消失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草丛里,转瞬没了踪影。
“痛……”杜灼吃痛地皱起眉,凭借月亮散落的微光,见到脚踝处有些肿胀,正想要起身逃离,却是一阵牵动心神的疼痛。
来不及担心脚上伤势,眼前仅有的月光被黑影挡住视线,杜灼大惊,抬头望见蛛女黑影朝她缓缓伸出右手,一如数日前梦中所见,不停述说复仇心愿的蛛女向她走来,嘴角诡异上扬。
“复仇……灼,复仇,灼,如灼……”梦中蛛女所言化为现实声音,忽远忽近,潮水一般将其包围。
“不要……”如灼吓得闭上眼,对着黑影大喊,“不要过来!不要过来!!”紧闭双眼的她脑海中飞快闪现残破断裂的不完整画面,对于此刻泛滥的恐惧,却只能无可奈何地等待蛛女下一瞬的吞噬。
“如灼!如灼!!”听到熟悉的声音响起,杜灼慢慢睁开眼,看见玉霑面色焦急不停发问,“争么了?!面色这样苍白。我们进去才发现你未跟着,争么一个人跌坐地上?”
好容易寻回语音,如灼大口喘着粗气,抓着表姐的手,浑身战栗说道:“蛛女……蛛女……”
“蛛女?!”身旁众人一脸震惊,惊慌环顾四周,“在哪里?!”
“在……”杜灼抬手指向出现黑影的乱石堆上,眼见一道白影闪过,瞬间消失无形。众人快步冲过去,空空如也的草丛,没有散发诡异氛围的黑影,亦无缥缈随风的薄纱。月色照耀下,横躺在泛出银白光辉的地面上的是她方才惊慌跌落的提灯。
杜灼手指僵硬停顿在半空,看着眼前一切仿若不曾发生似的归于夜的寂静。
“妹妹太过紧张,出现幻象了罢。你看那远处攀爬的松萝,不正像扬起的发丝么?”玉霑毫无说服力地指着不远处笑了笑,众人望向盘根错节纠缠着数量众多的松萝的那段枯树干,那与风起舞的柔软枝蔓,远远看去,确像郭玉霑所说的女子形象。
如灼上前一步弯腰拾起隐匿草间的一段白纱,看向玉霑语气肯定地说:“不,绝非眼花,那是真实的,真实出现面前,倏忽消失的身影。姐姐,你看这遗落的纱上混杂着淡淡的香料味道。”
“不是幻觉,绝对不是……”杜灼瞪着蛛女站立过的地方,喃喃自语,“那便是蛛女么?那就是前来复仇的蛛女?一点杀气也没有,仿佛月光散落身上一样,自然而然地显现,而后消失……”
方才出现的白影众人皆见,实在难以将倏忽消失、宛若冤魂般的身影定义为眼花松萝的行为。玉霑心知自己所说的解释过于牵强,看向兀自沉默下来的一众人等,她建议道:“既已惊动蛛女游魂,再待下去也未必能见,不如我们暂且返回拂羽园罢。”
“回去?”杜灼抬眼望了望玉霑,又低头看看脚踝愈肿愈大的伤处,终于不再坚持,妥协道,“嗯,回去罢,今夜出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目的达到了?我们不过出来转悠一圈,一样未做,并无甚么发现呢。”玉霑奇怪反问,见阿宝上前扶起如灼,一面为她试去裙角沾染的尘土。
杜灼低头浅笑不作解释,一拐一拐地搭着阿宝的手离开了莲塘破宅。
被抛下负责值守凶案现场的牙差二人面面相觑,想到刚才见到的白影,二人惊惶失措大叫一声,快步冲到燃起的汹汹篝火旁,以期点滴光明能够驱散鬼魂的侵扰。
一路无话回到拂羽,杜灼走近角门轻唤两声,便见门扉吱呀一声敞开,惟明小心翼翼的从门里探出头来,压低声音说道:“小姐快进来,夜深大家都睡下了。”
如灼提起裙角跨过门槛,忽的停住脚步,她回首问:“乳母回来了么?”
惟明一脸莫名地挠挠头,答道:“小姐忘了?乳母今日宿在城中官邸,为着带些菜肴送入狱中探视黎奴。”
“是么……”杜如灼微微点头,谢过惟明后,径直与姐姐进到别院内,不再提遇见蛛女之事。
踏着月光行走在微凉的石板小径上,玉霑几次想要开口,总见得杜灼凝眉思索,沉默着不知神游何处。二人并肩走了片刻进入后院花园内,正想经由花园僻静石径返回寝室,却听到一阵窸窣声传来。
杜灼与玉霑对视一眼,拉着阿宝飞快蹲下隐入道旁灌木丛的阴影后。“小姐……”阿宝不明所以轻呼出声,如灼眼含警告瞪视回去,抬手指向园内飘忽接近的灯火,含声道:“嘘,有人。”
阿宝慌忙捂住嘴,目不转睛看着走到面前的人影。火光摇曳,看得分明来者样貌,原来竟是杜家小姐的婚嫁对象荥阳郑升!
王淮海领着掌灯小厮一路追来,一左一右架起饮得醉醺醺的郑升停在杜灼隐藏的树丛前,只因夜黑月淡,灯火微明,王淮海并未留意到近处还有旁观者存在。
树丛中三人屏吸静气不敢作声,只等眼前之人远走。烂泥一般伏在王淮海肩上的郑升忽然爆发出笑声,伸手挑着妹婿下巴,醉眼朦胧放荡说道:“小美人,再给本公子喝一口。”
“十五哥!”平素好心性的王淮海经不住皱起眉,难掩脸上厌恶之情。
小厮手握灯柄,一面吃力地搀扶着主人。听到郑升言语,他无声叹了一口气,劝道:“公子,您小点声。”郑升醉中哪里听得进劝,仍旧哼哼卿卿说着胡话。
望了眼郑升一侧沉默不语的王淮海,小厮面露感激,说道:“还好有王公子陪着我家公子赴宴,不然外边如此,真是失了颜面了。”王淮海淡淡应了一句,面无表情地挥开郑升上下其手的行径。
等到郑升三人离开面前,杜灼才从黑暗中现身,看着远去的背影冷冷说了句“有辱斯文”。玉霑亦眼含鄙夷,骂道:“这种浪荡子真该叫那蛛女索了命去,留在世间亦是祸害一个。”如灼笑着赞同,又说了几句闲话,二人才散了各回寝室歇息。
回到寝间未等坐定,便听见外间过廊传来急促声响,杜灼与阿宝好奇抬头,看得从格门进来的奶娘面露关切问道:“小姐脚上的伤争样了?”
阿宝慌忙站起身让了座,一面指着手中药酒,答道:“正在上药。小姐外出时不小心摔倒……”
“不要你多嘴。”杜灼扫了眼身边说话的侍女,她看向奶娘笑着说,“乳母勿要担心,不过是小伤,无甚大碍。乳母才从城内官邸回来争的就知晓灼儿伤着了?”
“进来时遇到表小姐,听她说起……”奶娘面上僵了僵,伸手接过阿宝拿着的药酒。杜灼定定看着为其上药的奶娘低垂的眉眼,心中隐约回想起幼时依偎她怀中的温馨情景。失神须臾,如灼开口吩咐:“阿宝,你且退下休息,这里无需服侍了。”
待阿宝退出寝室掩上格门,杜灼才问:“乳母回到城中可见着黎奴了?她在狱中还好么?”
“还好。只是牢狱处潮湿阴暗,我怕她……”奶娘轻声回答,声音哽咽着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乳母……”杜灼心有不忍,拉着奶娘的手,宽慰道,“乳母放心,灼儿定然想办法证明黎奴的清白。”
奶娘默然,嘴上喃喃说道:“谈何容易,黎奴那傻孩子,竟然……竟然擅动尸身,我……”
杜如灼心弦微动想到什么。“乳母,”她双手扯紧帔帛,出神望着地面,佯装随意开口的样子,“差不多该将黎奴的事说出来了罢?”
奶娘满脸震惊瞪着如灼,声音颤抖敷衍道:“未知小姐指的是关于黎奴的甚么事?……这么突然提起,实在……实在叫人摸不着头脑。”
“所有。”杜灼侧身看向奶娘,神情认真地说,“‘蛛女’与黎奴有何关联;黎奴为何包庇杀人凶徒……所有这一切,灼儿都想知道。”
“‘蛛女’不过是金水地方的传说,唐爱爱糊涂,不知争的……”奶娘神色张皇,勉强扯出一抹笑,答道。
“乳母还要如此敷衍灼儿么!”杜灼提高声音,质问道,“既只是传说,有谁见过‘蛛女’样貌?那唐爱爱又如何知晓‘蛛女’长相?”
奶娘仍旧低头不语,如灼又道:“黎奴托词擅动尸身是因为收藏金粟红玉镯,可即便她不收不藏,官府也不会因早已赠送的一支镯子拘禁大哥。那么究竟是为了甚么,她宁可遭人怀疑也要坚持如此行事?只有惟一的解释:唐爱爱尸身旁有着她认识、并视若至亲的某个人的物件!”
“乳母!”杜灼逼近奶娘,反问道,“乳母难道要眼睁睁看着黎奴无辜入罪不成?”
“不!当然不会!所以我……”奶娘神情激动,大声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