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惊艳过南安城》知微言浅

4、第 4 章

　　后来坊间传闻，楚音失踪后，傅寒砚发了疯一样满世界找她，始终无果。

　　再后来，也不知为何，傅家太子爷重新回到傅家，在媒体见证下接手了傅氏总裁的位置。一晃七年，认识他的人都知道，在楚音离开后的那些年里，他善待有关楚音的一切人与事，亲手料理了楚音父母的后事，宁曦回到宁家接手母亲留下的公司，遇到麻烦缠身，他暗中相助，商场上遇到楚家外戚，他总是让利让得狠。

　　宁曦当年说，楚家曾经盛极一时，多少人提及楚氏，不是赞叹不已。可后来楚家倒台，负面新闻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楚音消失后，新闻报纸连登了几个月，却成了曾经那群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几个月之后，他们像不记得曾经这里出现过那样一位惊艳四方的人，他们很快就有新的谈资新的生活。

　　楚音是谁，楚家是谁？他们一带而过。

　　真是讽刺。

　　可她偶尔在黄昏时分蓦然回首，也会觉得楚音走后，这整个南安城，都黯然失色了。

　　想来便是伤情了，要经历怎样的残忍，才能让一双明亮眼睛，从此变得死气沉沉满目苍夷？

　　楚音头发很长，动作笨拙，嘴边泡沫很容易沾到头发，傅寒砚伸手在她身后挽起垂在她肩上的长发，动作不太熟练，却很温柔，楚音只觉得头皮酥酥麻麻的，脸颊顿时有些泛红。

　　早餐是在楼下餐厅用的，很清淡，她没吃两口，脸色就开始变了，反胃呕吐，是生理反应，她没控制住，不小心把家居服弄脏，衣服上都是汤汤水水，她手指在颤抖，眼神慌乱，像做错事的小孩子。

　　楚音常年服用的精神类药物，副作用引起肠道不适，神经失调，失眠是家常便饭的事。

　　还是干呕，她冲到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又吐不出来，傅寒砚不断地轻拍他的背，一只手又递上纸巾，脸色难看得不行，家里的佣人见状急急忙忙打家庭医生的电话。

　　也不是想不起曾经这样尴尬的瞬间，冯子墨见过无数次，她事后想起都无不适，那是无所谓的人自然不必在意，可在傅寒砚面前，这样失态，终究有些不自在……

　　总算不吐了，楚音整个人放佛被抽空，她靠在洗手台上，一张脸惨白惨白......额间的冷汗，将绒绒的头发沾湿。

　　“这样的状态，维持多久了？”傅寒砚声音很沉。

　　“我也记不清多久了......”她嘴角勾起淡淡的笑，“你不必担心的，这么多年，我不是都活下来了？”

　　......他无法想象。

　　“从前在苏黎世，我活着的意念，是你。阿彩说，我的腰椎曾经受过很严重的创伤，卧床躺了一年多，没了求生欲望，可我记忆涣散，不知痛，无意识，很多事情常常想不起来，却一直记得我有个孩子......”楚音眼神很空，她说话时，声音极淡极淡，说的话零零散散，像是无厘头的话，落入傅寒砚的耳朵里，字字泣血。

　　“暗无天日的岁月里，肚子里的生命多么令人心怀希望，我想无论如何，总是要保护好他的，可怎么能瞒得住呢？”说到这里，她低下头，语气里皆是无奈与伤情，“见到你时，才知往事匆匆，七年已过，我们的孩子，我终究是没能保护好他......如果他还在，今年应该有六岁了......”

　　像是当头一棒，他浑身的血液都凝结着，痛得令人窒息，傅寒砚眼睛通红，他当然自责又内疚，她今年只有二十七岁，身体到心理，都好似溃烂成疾。他挑不出一寸完好无损的地方，所及之处，满目皆是伤痕。

　　横隔七年光阴，他们的世界，天翻地覆。

　　傅寒砚看见她心绪沉沉，第一反应是心疼，亲力亲为替她清理嘴边的汤汁，替她找好干净的家居服，楚音接过衣服，嘴角泛起苦笑，“你看，连吃饭这样的小事，我都无法控制。寒砚，总有一天，你见到我发病的样子，也会深感失望，失望于，如今的楚音，怎么跟曾经南安城名动一时的楚家大小姐，判若两人……”

　　傅寒砚盯着她看了半晌，轻轻将她拥入怀里，他的手指穿过她的头发，很柔很柔的声线响起，“阿音，你记着，无论是七年前，还是七年后，你傅寒砚此生都只爱楚音一人，在我面前，你不必惶恐，我爱你，爱最原始的你，爱最深沉的你，爱任何的你，我欠你的，用余生来还。”

　　即使残缺，他仍然用最简单的情话表达，叫她安心。

　　楚音不再说话，只是乖乖伏在他肩头，淡漠地连眼泪都没有，像是在诉说别人的故事，眼神没有一丝起伏。她犯起病来，过往零星碎片偶尔窜进大脑，想起某一段往事，心里会觉得难受，但又好似失去了共情能力，明明心里很伤心，却流不出一滴泪来。

　　宁曦赶到锦上佳苑时，家庭医生刚刚替楚音检查完。

　　楚音看着宁曦，目光呆滞，像是见到陌生人一般。

　　宁曦正惊诧之余，大受打击，差点没忍住当场崩溃。

　　楚音如今瘦弱得她几乎认不出，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苍白，消瘦的身体，好似连骨骼都满是棱角，那双灵动的眼睛，像被蒙尘一般，再无半点光芒……

　　她这些年里，究竟经历了什么？

　　“阿音，我是宁曦，你不记得我了吗？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宁曦走过去，握了握她的手，她的眼睛里，满是期待。

　　“宁曦......”楚音的表情，像极了在努力回忆什么。

　　傅寒砚看了眼宁曦，示意她不要着急。

　　楚音不是失去记忆，她只是间歇性会忘记一些东西，她潜意识里对宁曦没有天然的排斥，宁曦是个很会察言观色的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分寸拿捏得极好，往事那么多，宁曦提及过往，眉眼带笑，很快，她们的关系就不那么生疏......

　　楚音睡眠不好，白天很容易乏力无神，说了会儿话，她有些累，宁曦哄着她，很快就闭上眼开。宁曦先一步出去，傅寒砚随后轻轻关上房门，他满脸疲惫。

　　书房

　　傅寒砚从抽屉里拿出一盒烟，取出一支夹在指尖，正点燃时，想了想又放下。宁曦都看在眼里。

　　她知道，楚音敏感闻不得烟味。

　　“是他对吗？”

　　傅寒砚不说话，她便了然于胸。

　　那日酒宴上，宁曦跟sun集团合作方老板洽谈，对方是仰慕她已久的追求者，但宁曦躲他好一阵子，恰好傅寒砚在场，休息间里遇到她出来透气，他难得打趣她，“宁大小姐年纪不小了，不该在一棵树上吊死。”

　　宁曦眉眼带笑，“傅总是以什么立场来打趣我？”末了，她眼神微黯，“前不久才听说他已经结婚多年了，娶的还是位小娇妻，只是遗憾没人见过他太太长什么样子。”

　　傅寒砚愣了一瞬，脸色大变，他盯着宁曦看了半天，忽然疯了一样冲出酒会大厅。

　　傅寒砚是矜贵的天之骄子，从未在外人面前失态，可如果有人见过那一天酒会上的傅寒砚，便会知道，楚音于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宁曦敏感聪慧，轻易捕捉到某些细节，她只觉得胸口有些发疼，“苏黎世，他这些年一直在苏黎世，我怎么早没想过呢？可是...可是楚家待他......不薄啊......他怎么会忍心呢……”宁曦的眼睛通红一片。

　　傅寒砚冷笑，“宁曦，你无法想象，我见到她那天的场景，这辈子我都忘不了......”

　　宁曦哽咽得喉咙发疼。

　　那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懵懂无知的少女，在学校门口被混混调戏，是那个男孩子救了她，第一次撞击他的眼睛，带着些恶趣味和不屑，他彼时乖张又目中无人，后来在楚家见到他时，方才知晓，他是楚家收养的养子，楚音名义上的大哥，和傅寒砚天然敌对。水火不容。

　　可他的眼睛里，只有楚音，他好像很冷漠，不喜欢说话，不与谁亲近，可她生性敏感，很快察觉到，他虽目中无人，眼里带着些邪气，可他的目光，大多时候会放在楚音身上。长达十年的暗恋，她闭口不提，在心里生了花，却死于非命。

　　后来楚家破产，他养父母进监狱后离奇自杀，他像局外人一样，目睹一切，然后没有半分留恋不告而别，连养父养母的后事他都弃之不顾，楚家养育他十年，楚氏夫妇死后，他没流过一滴泪。此后几年，他在苏黎世开始发展他的商业帝国，短短几年，业务范围涉及全球领域，宁曦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位商业巨子。她大多时候是在财经杂志上看到他。终年不变的一张脸，冷得令人窒息。

　　一场回忆，有关于他们之间的，竟想不起深刻些的。唯有初次相逢时，令她经久不忘，傅寒砚多少是知道些她的事，他有意提醒，“宁曦，阿音的朋友不多，我不想伤你，实话跟你说，我和冯子墨之间这场战争，在所难免。”

　　宁曦眼眶红红的，她忽然捂住脸哭了起来，身体都在发抖，多么隐喻的一段陈年往事了……

　　难过什么呢？

　　难过她将少时的心绪藏于心底终年不得见光，难过她的心上人，将她的闺中密友伤得体无完肤，难过她夹在他们之间，却无力改变些什么......

　　半晌后，宁曦抬头，泪水花了脸，她擦了擦眼泪，“你告诉我，阿音，她病得到底有多重？”

　　“宁曦，你听了，不过徒增烦恼罢了......”

　　“你告诉我，我受得住！”

　　这是宁曦，除了冯子墨是她藏于心底不敢启齿的秘密，她宁愿要真相，也不愿被隐瞒。

　　傅寒砚嘶哑的声音响起，　“持续六七年的重度抑郁症，常年服用精神类药物导致胃部和神经系统紊乱，腰椎受过严重的创伤，流过产，自杀未遂，失眠，梦游症......宁曦，不瞒你说，这一桩桩一件件，每每提及，我杀了他的心都有。”

　　有关楚音七年里的每一个字眼，都像是子弹穿过心脏般刺痛。傅寒砚恨得发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