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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八十三 ...


  •   殿前蟠龙宣德炉里的檀香冉冉升起一缕又一缕青烟,无人应答。

      良久,杨太后总算不再呕血,蔡嬷嬷赶紧着人奉上一碗参汤服侍其饮下,再万般小心地扶着她躺下。

      蔡嬷嬷别过脸抹了抹眼泪,沟壑纵横的面上浮起勉强的笑意,“还请小娘子恕罪,非老奴有意疏忽,而是娘娘的状况实在令人焦心。”

      她说着将陶满满引至杨太后榻前坐下,“小娘子莫要拘礼,娘娘寻你来为的是与你说说话。”

      “…好。”

      陶满满抬眼去看杨太后,她盛装打扮过,妆容也甚是精致,可是经过方才一通折腾,眼下口脂褪了色,双颊的胭脂也难以掩盖其苍白病容。

      好似被华彩缤纷的玻璃纸精心包装过的花束,时日一长,包装纸鲜亮如新,而无根无水的鲜花却渐趋枯萎、腐朽。

      “娘娘,您怎么了?”

      她语出哽咽,想不明白原因,才一开口,一大颗眼泪就砸在手背上,“怎的未见御医?”

      杨太后气力微弱,说话很是艰难,张嘴尽是气音且粗哑。

      她方才吐得太厉害,伤了嗓子。

      “哀家…的病、病好不了…了。”

      蔡嬷嬷忧她平白耗费体力,代为与陶满满道:“娘娘身中剧毒,已无力回天,她又不愿令王爷和殿下劳心,徒惹祸患。”

      “只得时时用那烈性/药物假装无恙,惑人惑己。”

      “娘娘强撑至今已是不易,哪想染了一场风寒便雪上加霜,若非想要见王爷和殿下最后一面,这长安,她再不回轻易返回的。”

      她悲痛万分,言语间都顾不得尊卑,“早前老奴一再劝诫娘娘莫要一意孤行,将内情告知殿下或许还能求的良药,可娘娘非但不听,还一再重申不得为外人知晓。”

      “娘娘年不及花甲,还未见到殿下娶妻生子,更未享过儿孙满堂的天伦之乐好,实不该如此坎坷啊!”

      “中…中毒?”

      陶满满惊得双眼圆瞪,挂在眼角的泪也来不及拭去,“怎么会中毒呢?”

      自然而然的,她随即就有了怀疑对象,为这猜想是既惊又怕,可是深宫禁苑,能给一国太后下毒却神不知鬼不觉的人,除了太极宫那位,还能是谁呢?

      她蓄了满眶的泪珠子扑簌簌地落,泪眼朦胧间看到杨太后勉力抬了抬手,她不自觉的握上去,只觉掌中瘦骨嶙峋,鲜有生气。

      她难过得厉害,泣不成声,“真的束手无策了吗?”

      杨太后缓缓摇头。

      蔡嬷嬷心伤难抑,侧身以手抹泪。

      陶满满心思明净,双眼澄亮也不掺任何杂质,杨太后那稍显的浑浊的双眼定定地看着,似有所感道:“你是个好孩子。”

      她心有宽慰,哪知情绪刚一动作,喉间又觉刺痒无比,绕是竭力忍耐也不过徒劳,躬身咳得天翻地覆,绢帕上也浸满大块血迹。

      陶满满见状,更是泪流满面,抓着杨太后的手絮絮道:“娘娘您若是不在了,让秦瑛怎么办?”

      “他与和亲王该如何自处?”

      “我现下就去寻他来,他那般聪颖,定会求得解毒之法。”

      “娘娘您振作些好不好?”

      “求求您...”

      延庆帝是从何时开始就下毒暗害杨太后呢?

      犹记得三月里,草长莺飞时,她仍穿一身石青色的夹袄坐在内外命妇中,一副久病未愈的模样,难道在那之前就已经中毒了吗?

      陶满满几乎可以想见,待杨太后去世,延庆帝便会迫不及待的向和亲王父子举起屠刀,毕竟,和亲王父子不除,陇右的数十万杨家军便是威胁皇权的大患。

      他的帝位自当不稳。

      杨太后又轻咳了两声,反手握住陶满满的手,眼含笑意道:“七郎与你...”

      “相合,哀家...甚是放、放心。”

      “咳咳。”

      “你心中、心中...所忧,哀家、如何、如何不知?”

      “陛下忌惮...”

      她说着一口气喘不上来,陶满满立时倾身轻抚她的胸口顺气,缓了好一阵,只听杨太后又接着道:“忌惮杨家,意在扣下、扣下七郎不欲...”

      “他出京。”

      “而皇儿保守,不忍、不忍杨家扯进是、是非,同样不、不赞成...七郎奔赴陇右。”

      “若哀家身死,七郎则可趁乱...”

      又是好一阵停顿,“趁乱出京。”

      她说话愈发艰难,陶满满不忍,止住话头道:“我明白,娘娘。”

      “可是,秦瑛他更希望你康健无虞啊。”

      杨太后面露无奈,“哀家又何、何曾不想、想呢?”

      在她发觉自己中毒时,那毒早已深入肺腑。

      倏然间,殿内静的落针可闻。

      陶满满满腔悲伤难耐,哭得花容失色。

      不知何时,紫云楼内的丝竹管弦之声悠悠扬扬的飘过来,好似可以看到宫宴上轻歌曼舞、衣袖如云的景象。

      “开宴了。”

      陶满满垂眸低声喃喃,不自觉攥紧双手,甚至有些语无伦次,“娘娘,我、我不甘心。”

      “那位...他踌躇满志,您却...”

      此前失血过多,又耗尽气力,杨太后已然形容枯槁,她的胸腔起伏不断,喘得很急,“不必如此。”

      “自你祖母去后...哀家也、也琐事、琐事缠身...咳咳!”

      蔡嬷嬷在旁忍不住道:“娘娘,您的心意小娘子明白,老奴求求您了,莫要耗费心力可好?”

      “老奴这就去请殿下来。”

      “不许!”

      杨太后厉声喝止,仅是两个字出口,就令她气若游丝,一口气没提上来,就两眼一翻,显出昏厥之兆。

      陶满满吓得急声呼唤,“娘娘!”

      “娘娘!”

      那头蔡嬷嬷取来参片给杨太后含住,兵荒马乱之下,杨太后的体征再次平缓下来。

      “娘娘,老奴有罪。”

      蔡嬷嬷愧疚难当,退去一旁不再自作主张,惹徒杨太后动气。

      杨太后抖索着手,张口难言,几番尝试,终是又能出声,“以七郎的..的秉性,哀家、哀家但凡有一息、一息尚存,他也要挖空...心思为、为哀家..保命。”

      “死在万寿节前,不好吗?”

      说完,她“呵呵”笑起来,笑容里透出几分恶作剧得逞的促狭,恍若回到闺中少女时一般。

      陶满满忽然明白她话中的含义。

      延庆帝棋高一着,逼死了当朝太后,使本就被动的和亲王父子更是如履薄冰,可对他二人而言何尝又不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之局呢?

      血亲仇恨当前,不谈和亲王,至少秦瑛会撇去诸多顾忌。

      陶满满抿着双唇,用力点点头,眼泪止不住的掉,“我都知道,娘娘。”

      杨太后目露欣慰,“满满,你、你与哀家好生...”

      “说说话,算、算是送哀家、一程...”

      她自是无有不应,哽着嗓抓紧杨太后的手,“您别开口,听我说可好?”

      “我与您讲方才的马球赛吧?”

      “秦瑛可厉害了!”她抬手抹了抹不自觉又泪凝于睫的眼,见杨太后神情认真,便接着道:“上半场山戎始终领先一分,到秦瑛上场后,瞬间扭转了局势。”

      “他同韦二郎...”

      *

      不知何时,先前那零星半点的日光已消退不见,萧萧北风依旧,天阔云低,处处零落。

      外界自然环境的变化却丝毫不影响宫宴上的觥筹交错。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又有舞姬美婢相伴,与会朝臣谈笑风生,飘忽惬意。

      众人只知太后驾临曲江池,却不知因何未在筵席上露面,各自虽有猜测,然延庆帝不提,他们也就装聋作哑,不去触当今的霉头。

      延庆帝颇为自得的目光从座下扫过,各附属国的使臣时不时的向他举杯,表明自身忠贞臣服的立场;

      膝下的三个皇子也和乐融融,皆有所长;

      朝臣慑于他的威势,无不安分守己。

      这天下大势,合该他秦壁握在手中翻云覆雨,而非任人觊觎。

      思及此,延庆帝略过和亲王,视线在秦瑛身上停了一瞬。

      少年锦衣玉冠,姿态雍容,面貌皎若明月,在莺歌燕舞的场合,总是如他的父亲一般,落落难合,仿若离群的孤雁,骄傲又矜持。

      延庆帝心下微哂,示意近前内侍挥退殿中歌舞。

      靡靡之音戛然而止,众人面有不解,纷纷看向延庆帝等他示意。

      行宴过半,天子若是要祝酒实属寻常。

      不想延庆帝并无此意,他笑眼温和,如普通长辈一般亲切询问坐于他右侧下首,正好与秦瑛相对的慕容奚,“朕观二王子郁郁不得展颜,莫非是认为我大启今日招待不周?”

      “又或是为先前马球赛落败而耿耿于怀?”

      慕容奚正暗戳戳的向秦瑛放眼刀,即使对方视若无睹,他也乐此不疲,乍闻延庆帝点名,他先是莫名而后回神直言不讳道:“本王子为何要耿耿于怀?”

      “你大启的三个皇子力不胜任,难与本王子匹敌,便是清河郡王,也是趁本王子人困马乏而侥幸取胜。”

      “若是陛下想借此羞辱山戎,大可不必!”

      慕容奚一张嘴就拉满了仇恨,将秦瑜三兄弟贬的一文不值不说,对上有目共睹的实力强者秦瑛,他也能面不红心不跳的狡辩,其厚颜无耻的程度直教人瞠目结舌。

      “慕容奚!”

      被人当面羞辱,二皇子随即发难,咬牙切齿恨声道,“你现如今在我大启的国土之上,休要目中无人!”

      慕容奚才到长安时,是二皇子领着鸿胪寺的官员做的接待,当时两人便有不快,且他认为二皇子也是绣花枕头一个,心下自然瞧他不起。对方气急败坏,他不仅没有收敛,还变本加厉,“那又如何?”

      “本王子在大启境内有任何闪失,山戎十万铁骑必当压境你西北防线!”

      “二弟,你与他作甚口舌之争?”

      大皇子很是淡定,侧身轻声劝道。

      上头延庆帝也沉声道:“二郎,坐下!”

      二皇子心有不甘,狠瞪着慕容奚犹不解气,两人还无声打了几句嘴仗,这才作罢。

      慕容奚当着外宾和群臣家眷的面口无遮拦,让延庆帝深感颜面扫地,他收起和颜悦色的态度,与慕容奚道:“二王子此言差矣。”

      “若是单论马球赛况,朕如未记错,在上半场朕的三郎可是独独拿下八分,而二王子,不过七分尔。”

      “仔细论起来,你二人的球技孰高孰低呢?”

      他为了找回体面,丢下帝王的气度不要,直接将宋清彦的功劳尽数揽给了秦瑜,竟是不怕引人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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