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师叔二三事》越冬川

22、此心

　　眼看着天色暗了下去，寻又不好打断她二人谈话，只得悄悄退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鼻间隐约却还是那婆婆院中的桂花香，小镇里亮起了灯光，路上的行人也寥寥，惟有酒馆里几个歇息的脚夫喝着大碗的凉茶。
　　寻忽的想起七月来，听师叔说她去年便生了个女儿，如今快要回去了，也能见上一见。
　　迎面吹来的风微凉，寻被吹得有些头痛，使劲裹紧了衣裳，暗自想应是酒喝太多的缘故。
　　四周太过寂静，寻似乎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还有一种自己未察觉的失落。
　　到了小镇的入口处，灯笼被高高的挂在门楼上，昏暗温暖的光在夜里划出一小片天地，光下站着一个人，看样子是繁缕。
　　寻快步跑了过去，看到繁缕面有愠色的望着自己。自知太过放纵，寻低着头小声喊了声师叔。
　　繁缕只简单答了句，便在寻前面走了。寻跟紧师叔，月光微弱，堪堪勾勒出繁缕的轮廓，微风吹过，竟是一种凄哀姿态。
　　忽的，繁缕放慢了脚步，轻声道：“下次不要喝那么多酒了。”
　　寻跟紧了两步，站到繁缕旁边，像是从前，夜风更凉了些，繁缕将外衣披到了寻的身上。
　　寻侧头看向繁缕，月色似是薄幕横在两人中间，恍惚间好似见到了那日井下的残魂。

　　愫涯从芸芸处离开，不知该往何处。抬头望见云后的一弯新月，像极了楚荆的笑颜。
　　不觉间一滴泪划过，愫涯惊觉自己竟感到悲伤。明明自己是要孤孤零零死在这夜里的，无坟无冢，也无人哀悼。
　　手下意识的抚上胸口，感到缓慢而有力的跳动，那是一颗心，一颗会悲伤会喜悦的心。
　　不知有多久，愫涯的胸膛里没有半点生气，没有迸发的血液，也没有半点情感。
　　楚荆偶尔问过愫涯可曾后悔，愫涯总是面无表情的回道没有。每每此时，楚荆总是一副愫涯看不懂的神情，再说上一句如此甚好。
　　愫涯并不是佯装不在意，而是真的没有任何感觉，自她把心给了芸芸之后。
　　大约六十年前，愫涯与芸芸还是豆蔻年华，懵懂无忧的年纪。两人日日玩闹在一起，全然不理那些女工厨艺，日子也似溪流般欢快飞逝，直至那年乞巧节，两人在月下许愿，愫涯隐约记得自己的愿望是叫芸芸的愿望实现。
　　那天的糕点又香又糯，愫涯吃了不少，芸芸只是在一旁，浅浅的笑着，显出两个秀气的梨涡，愫涯递给她一块桂花糕，芸芸伸手来接，却没等碰到糕点，手便垂了下去，整个人也倒在了地上。
　　日子似乎一下子便缓慢许多，芸芸躺在床上，脸色灰沉，镇上的大夫说芸芸得了心病，怕是时日无多。愫涯除了守在她身边外做不了任何事情。
　　时至冬日，芸芸日渐衰弱，家人已不许她再外出。
　　只有愫涯时常来看她，给她讲讲外面的事情，就算这样，芸芸眼中的光也还是渐渐暗了下去，她对愫涯说不想就这样躺在床上等死，她想去外面看看，哪怕就此死了，也好过现在。
　　愫涯也不知怎么便应了下来，她将芸芸裹得严严实实，两人偷偷溜了出来。天上竟零星飘起了雪花，之后便越下越大。
　　愫涯扶着芸芸走在空无一人的路上，两人步伐缓慢，似要走到天荒地老。
　　“不能看着你嫁人了，真是遗憾。”芸芸小声说道，语气里的不甘和眷恋深深刺痛了愫涯的心。
　　“净说些不吉利的，我们芸芸是要长命百岁的。”愫涯说这些时，难免心虚，又有些悲痛。
　　“我还未看够这世间，还未体会种种，真是不甘心，愫涯，你相信有来世吗？”芸芸认真的问道，愫涯看着她的眼睛，却说不出一句话。
　　“你这人就是太过老实，哄一哄我这将死之人又何妨。”芸芸笑了笑，喘息又重了几分。
　　愫涯低着头，不想叫芸芸看见自己的泪眼，谁知眼前模糊一片，脚下绊了个趔趄。
　　待站稳后看清原是一个醉汉倒在路边，已被雪埋了大半，被愫涯这么一绊，倒是醒了过来，一双清亮的眸子打量着二人。
　　愫涯只当他还醉着，便将自己的斗篷披到他的身上，如此大的雪，不要冻坏才好。
　　两人继续向镇外走去，那镇外的河水最是清澈，之前她二人总是可以在河边将那不多的几件衣服洗到傍晚，甚至要被人叫了才会回去，不过几个月时光，竟是如此物是人非。
　　“陪我在这坐坐吧。”芸芸指着河边一块平整的大青石，以前她二人最是喜欢坐在此处，臆想她们未来的夫君，其实也想不许多，愫涯早就许给了镇北的一个铁匠，她以前偷偷去见过几回，倒是颇为满意。
　　两人坐了下来，芸芸长舒了一口气，似是这段路走得颇为艰辛。
　　愫涯几次开口，又兜兜转转咽了回去。
　　四周安静得似乎听得见雪落的声音，愫涯用力抓着芸芸的手，却越觉冰冷。河水缓缓，载着两人的愁绪向东流去。
　　不知过去多久，芸芸的手从愫涯的手中滑落，有那么一会儿，愫涯的脑中一片空白，待反应过来时，芸芸早已脸色乌青的倒在她旁边了。
　　早知道有这么一日，真的发生时却觉如此虚幻，愫涯轻轻躺在芸芸身边，任雪落在脸上又化掉。
　　“你想救活她吗？”一个声音在愫涯旁边响起。
　　愫涯起身，见到一双清亮的眸子，却是在路边碰到的醉汉，身上还披着愫涯给他的斗篷。
　　“说什么醉话。”愫涯并不信这个醉汉的话，却仍想听他的解释。
　　“我有一秘法可救你朋友一命，只是需你做出牺牲。”说到此处，醉汉故意卖了个关子，见愫涯并没有反驳他，便继续说道：“你朋友患有心疾，若要根治，需换一颗健康的心。”
　　听到此，愫涯便确定这醉汉是在说胡话，她还从未听说有人可以换个心还能活着，心中那点点微弱的希望也随之破灭。
　　醉汉不理愫涯抗拒的眼神，走到芸芸身边，单手凑到她的尸体上，一道刺目的红光过后，手上赫然拿着一颗新鲜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