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来要去》钱氏物喜

95、又见

　　仙界芸芸众仙，老一辈的诸如太白金星这把白胡子老头例外，近万年来羽化成仙者莫不长一张好皮相。
　　太白金星跟南极仙翁下棋时也常叨咕此事，道是仙界越发肤浅，竟跟人间比齐，注重枯骨皮相。道说我家看门那小仙姑，每逢见到金蛇郎君满眼星星，连门都忘记帮我开。
　　南极仙翁捋一捋胡须，落下黑子，笑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既然人有，自然仙也有。万年苦修仙道漫长，本就枯燥乏味，若不找些乐子，可要如何打发动辄成千上万年的岁月呢。更不提瑶池王母随着岁月渐长，也生出些如凡界老妇人的心思，身边服侍起居照顾花木的仙姑们一个个如同瑶池花园胜放的鲜花，难免引得她们争奇斗艳，从而带动整个仙界攀比皮相的风潮，倒也在所难免。
　　不说旁人，就是我们自己，若见到几个天生好皮相的，不也比生的无奇的人要多看两眼？

　　太白金星捏着白子盯着棋盘，犹疑不定。道，虽说如此，这些年来也过了些，以幻影为首，竟是不思进取不修大道，反在皮相上做文章，那些个驻容丹、美容房子，反比本仙的金丹更金贵了！头前开炉炼丹，因我那童儿火候侍候的好，赏了他一粒金丹，谁知他转手就去跟人换了美容丹方，巴巴的趁我不在开炉炼丹，险些将丹房炸了不说，满园奇花异草被他不知糟蹋多少，看园的小仙姑不说及时报上来，反替他瞒着。被我发现后，他们还振振有词，道是为了美貌一切皆可抛。我那童儿更加可气，问他既然炼丹，缘何不学着练我教他的丹方，反炼无用的美容丹方，他却理直气壮，道是炼好了美容丹，能帮我祛褶子，可不将本仙气个倒仰！想我那金丹，就是那泼猴也馋的不行，他却半点不稀罕，反拿去换了无用丹方！

　　南极仙翁哈哈大笑。
　　道，你是气你那童儿没有炼成，不能帮你祛褶子吧？
　　看着太白金星脸膛上几不可见的几丝皱纹，越想越好笑，不免抚掌大笑。

　　他这一动，却给太白金星看穿了棋盘破绽，啪的一声，白子落下，棋盘局势顿然逆转。太白金星眉头舒展，不计较他话中调侃。
　　道，肤浅至极，肤浅至极！如那幻影一般，以皮相论亲疏，实在肤浅至极，居然也引得仙界趋之若鹜！近年来成仙的这批小东西实在肤浅至极！
　　南极仙翁看着棋盘逆转局势皱眉。口中随便道，也有例外。如西水仙姑，眉目只能算得平凡普通，倒不自卑，每每有人劝她用仙术幻化容颜，她倒微笑拒绝。也不以皮相待人，难得是个好的。

　　如今，他们口中夸奖的这位淡然处世的西水仙姑，可说不上淡然。

　　百花宴会，众多仙姑仙君如狂花浪蝶，将个百花园点缀的华彩非凡。面对众多美貌仙姑，她未有自惭；对上诸多俊美仙君，也无一丝倾慕。
　　可如今跟在余夜身后，却是神思恍惚，红晕点缀了面颊。

　　自百花园出来，她的神思一直处于恍惚状态。西水历来于皮相仪态无过多重视，正如人间之言，红颜枯骨，眨眼万年。对于幻影仙姑她们，倒也无任何鄙夷的意思。苦修万年，一朝成仙，从前的努力似乎再无方向，也无动力，便是再如何苦修，难道还能越过玉帝和王母？也只好在皮相上多做文章，找些心理慰藉。
　　于修炼一事，她倒也并无太多渴求。天道如此，自然为上。平日里西水更爱游山玩水，看遍天下风景。未成仙时只知人间风景好，成仙后才晓得，天地万物，三境之间，处处有奇境。不说人间景色迷人，也不说天界景色处处皆妙，便是那地府之中，魔界之地，也都有其令人赞叹之处。

　　可是如今这位自认不以皮相论英雄的仙姑，望着身前那俊逸身姿，只觉得热潮从丹田处上涌，面颊上的晕红便是藏也藏不住。

　　论俊美，不如金蛇星君。论英武，不如太阳星君。论英姿勃发，不如二郎神。可偏偏他只往原地那么一站，便是不说话，不动不笑，就成为场中焦点，成为谁也无法忽视的存在。气质高华，如上古遗星——是了，他本就是上古遗落的仙君。

　　如今，这位上古遗落的仙君，无视了百花园中诸多仙姑，只单单停在她身前，展颜一笑，问道，我意往下界一行，你可愿同往？
　　她便如同着了魔一般，连告辞都忘记，恍惚间跟了出来。

　　余夜展步在前，忽的想到百年未见，若不带点什么，只怕小丫头要怒。
　　摸了摸身上，今日出来的匆忙，却是片物未带。
　　顿住身形，回身一望，随身小侍不知去了何处，只西水仙姑跟在身后。

　　略一思忖，和颜问道：“这位——西水仙姑，可有什么物件能给在下当个礼物？”

　　西水一怔。

　　余夜摸摸长袖，解释道：“下界有个小友，许久未见，倒不好空手而去，只是今日来的匆忙，又不见我家童儿…”

　　说话间，忽然看到西水发髻一抹翠色，指了指问道：“这只玉簪可能给人？改日定寻好的送还。”
　　西水面色红如滴血，自发间取下玉簪，递到余夜手中，两指微触，他指尖温暖传来，如同一股电流穿过，西水不自觉的打了个寒战，又怕被他看破，面色越发红晕。偷偷抬眼去看，他却并未发觉，只把玩翠色玉簪，面上甚是喜悦。
　　想到那只发簪一直在自己发髻上，还带着身体余温…
　　哎呀呀，可不能再想了！

　　这一停顿，灵芝赶了上来，自家仙君把玩着女人发簪，而西水仙姑明显小女人姿态…这，这…灵芝急的只想跺脚。
　　百年跟随，对于仙君行事她也略有了解，明显仙君只是看重西水仙姑粗眉疏目，如同洞天虚地任何一个杂役杂工，起了收集的心思罢了。可他的行事…却会令人误会的呀！
　　灵芝恨不得上去抢下发簪，却不敢妄为。
　　西水仙姑乃是正经有册封的仙人一员，不同于她们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仙。可去解释，又难以启齿。
　　难道要对仙姑说：仙姑，我家仙君只是看中你相貌，并无他意，觉得好玩罢了，请不要误会么…

　　灵芝这里急的转圈，余夜抬眼，见是她来。
　　道：“记得回去洞府后寻个好发簪送给西水仙姑。唔，你先跟我下界一趟，左右记得此事罢。”
　　说罢，伸手虚托，动了一请，竟是请西水仙姑伴在身侧，并肩而行。

　　灵芝在后面猛的一跺脚。
　　哎呀，误会就误会吧，我不管了！

　　说来麻烦，其实也不过眨眼功夫，几人降落在东海海畔。

　　海潮拍打着海岸，涛声阵阵。海岸上却空无一人。

　　余夜放出一缕神思在四下一探，展颜笑道：“居然跑去那里！”说罢举步便走。
　　西水和灵芝不知他究竟在找什么，也只得跟着。

　　没有多久，眼前出现一处小村落，说是村落，也只有三五处房舍，且俱都荒废了，不知多久没人修整，屋顶茅草都不见了。灵芝心中越发嘀咕。

　　开口问道：“仙君，先让我进去探一探。”

　　谈小春几人正在村中歇息。几日前一场恶战，谈小春毫发无伤，东篱几个却都多少挂了彩。东海中人甚是狡猾，见打不过就往水里钻，他们此行未带避水珠，不敢贸然下水。只好在岸上等候，顺便给手上的几个治疗调理。

　　忽的听闻外界有声，按下想要出去的东篱，握着降魔剑，谈小春缓缓站起来。

　　唇动，无声：“莫要做声。这人厉害。”

　　因村落荒废脏污，灵芝自告奋勇前往先探，不等仙君许可，抬步走了近前。
　　忽然一阵天地元气波动，一名女子站在了屋前。

　　浓眉大眼，眉目粗疏，青衣布靴，神色平淡。

　　见到来人，谈小春眉头一挑：“你不是东海中人。”语尾平淡，是叙述，不是问句。

　　灵芝却张目结舌，不能成言。

　　她脑海中只一个念头盘旋——邪了门了！

　　天界众生，都喜欢把自己往漂亮里装扮，故而仙君虽喜欢收集，洞天虚地至今人也不多。今日见到西水仙姑已属例外，谁知在凡间却又见到了一个！
　　若仔细去想，把洞天虚地所有人集合，可不就是面前此人的相貌？

　　见她不应，谈小春又问：“你不是东海中人，来此何事？”她心中渐生警惕。面前此人竟让她看不透修为深浅，实属异常。一场大战固然伤了三太子，可他们四人也伤了三个，她自己也受了内伤，不过外人不知罢了。若此人是敌非友，今日只怕危险。

　　一边想着退路，一边又问：“来此何事？”

　　正握紧降魔剑。

　　不远处凭空传来一声：“唔，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