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从此，是路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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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院的结界是九宫八卦阵，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而变六十四爻，周而复始变化无穷。
在谈小春，哦不，现代的谈小春的记忆中，九宫八卦阵是由太极图像衍生出来的精妙阵法，是道家的精妙成果，是诸葛亮的心血结晶。
但她在此世的记忆中，似乎前朝从没有名人诸葛亮，而所谓道教……假如茅山道士算道教的话……可也从没听牛鼻子抱怨过降魔者们抢了他们老祖宗的成果……
既然连自己都是妖的女儿，也别去想什么穿越平行，顶到天就是架空历史吧……
外人进不去，她身为内院弟子，却是能够进去的。
左三步，右七步，走乾越坤过坎位……哎，怎地又回到了原地？
谈小春挠挠后脑勺，回头看了看静默不语的外院众人，尴尬道：“好久没来，都忘了。”若给至徽师兄看到这一幕，又要指着鼻子骂人了。
左三步，右七步，走乾越坤过坎位……
左三步，右七步，走乾越坤过坎位……
左三步，右七步，走乾越坤过坎位……
绕了五次，每次都回到原地。谈小春的鼻尖上渗出了晶亮的汗水。她回头望望外院众人，在他们的目光中看到了不忍怜悯和鄙夷之色。
这目光如此的陌生，而又如此熟悉，她心里一下子就明白了。
“不会的，不会的…”喃喃，求助的看向从前关系最好的几位师兄弟，他们别过头，不肯和她对视。
谈小春站在院外，仰首看到了内院高高耸起的屋檐和屋檐上的镇宅兽。她的目光穿梭其中，落在一只上。
是至博师兄的房檐。
她调皮，月夜爬到房顶玩耍，喝醉了偷来至徽师兄的绝世宝剑练习剑法，不小心削掉了镇宅首的脑袋……至徽师兄阴着脸，把她骂了个狗血喷头，罚她做一个月苦工。悄悄的陪着她，用泥巴和了一个四不像糊在镇宅兽残缺部位，她记得她很是忐忑，问：
“师兄，至博师兄发现了怎么办？”
至徽师兄安慰，说：“没事，至博师兄常年不在山上，等他发现，我们只推说不知道——再说，谁又整天去注意镇宅兽还在不在守护的位置上……”
她视线不好，看不了那么远。
缺了脑袋的镇宅兽，不知至博师兄有没有发现？至徽师兄将她供出来了么？她这次回来，特地在山下选购了极精美的一尊青铜兽，打算自首请罪赔偿的……镇宅兽就在背上的包袱里，青铜沉甸甸的，压得她肩膀下沉，压得她力气全无。
她叫：“师父，至徽师兄，至博师兄，我回来了……”
外院和内院仅一墙之隔，她立在门前，大门分明是敞开的，她却怎么也进不去。
大门里静悄悄的，似乎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她却知道，这是假象。
内院的师兄弟们，此刻应该在某位师兄的带领下修习法术……院子里有棵很大很大千年成精的梧桐，他们不许她学，她偷偷躲在梧桐树上，央求树精莫要声张……
青铜很重，真的很重，压得她抬不起头，压得她浑身乏力。
谈小春觉得她再也承受不了青铜兽的重量，双膝一曲，噗通跪在地上，道：“师兄，我回来了，我到家了……”
内院静悄悄的。外院也静悄悄的。
她突然觉得委屈。
就像迷路的孩子突然找回了家门，却发现大门紧闭铜锁把关，失声痛哭，毫无形象的鼻涕眼泪抹了一身：“师父，师兄，开开门，我要回家……”
外院的人沉默不语。只静静的看着她，近乎失态的在嚎哭，嚎叫……他们眼神复杂。
应该，怎么面对她呢……妖界的魔女……妖王的女儿……朝夕相处，虽然蠢笨但惹人怜爱的小师妹……
谈小春在门前哭了半个时辰，几乎憋过气去，整个人躺在地上，连滚带骂，又求又威胁。小时候总是如此，她犯了大错，师兄们商定要罚她，只要这般耍赖，最后重罚变轻罚，不了了之。
就在她渐渐筋疲力尽之际，内院终于有了动静。悄无声息的，她的面前站了一个人。
谈小春躺在地上，视线落在一双青色皂靴上，青面白边，她大喜过望，头也不抬的叫：“至徽师兄！”
无课园里至徽顶顶注重形象，他的衣服和鞋子从来都最最干净。
抬首，来人却不是至徽。
他的亲随，至长，站在面前，满脸难堪：“小小姐……”
谈小春失望，但随即又兴起希望，扑上去：“至徽师兄呢？师兄呢？”至长既在，没道理师兄不在！
至长脸色难堪，吞吞吐吐：“公子说，小小姐，哦不，姑娘是妖门中人，何苦在我降魔者面前弱了身份……”
谈小春一怔。
妖门中人？
她拼命摇头：“不是啊，我不是啊，我是无课园的人，我是无课园的挂名弟子，这里是我家，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啊……至长，好至长，你带我进去，我要见师父！”
她苦苦哀求，至长只是摇头。
“公子说，姑娘请回。降魔者和姑娘……”他垂眸，不忍：“势不两立。”
谈小春浑身一震。
喃喃：“势不两立……”
她突然发狂，叫道：“怎么会势不两立？凭什么势不两立？这是我家，他凭什么势不两立？”又突然软下来，转而哀求：
“师兄，好师兄，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乱跑了，我保证，我就呆在山上哪里也不去，至徽师兄，至博师兄，至X师兄……”
她一个个名字的叫。
什么狗屁连王的女儿，什么狗屁责任道义，通通滚去一边！
我是无课园的弟子，我是降魔者，我要见师父，我要回家……
至长难以启齿，暗暗后悔，怎么就打赌打输了至短！
“公子说，已经将小小姐逐出无课园，你再也不是无课园的弟子了……”
谈小春：…………
内院之中。
至短站在公子身后。公子身边，站着其他公子。
大公子立于前方，外院发生的一切，他们都看的清清楚楚。
谈小春悲伤绝望，于外院之中，脸色苍白，摇摇欲坠。至徽不忍，道：“大师兄…”
“一定要这样吗……”
至博不语。
至徽又道：“她既想见我们，不如放她进来见一面再赶走…”
至博回首，目光犀利。
“她是妖！”
至徽皱眉：“但我们从小看她长大，她哪一点像妖。”
至博冷然：“师父亲命，将谈小春逐出师门，从此不得踏入内院半步。至徽，你要违抗师令？”
至徽不服，正待再说，身边有师弟拽了他的袖子，不让他再多说。
至徽沉默半晌，招来至短，耳语片刻。至短转身要离开，至博头也不回，后脑勺却仿佛长了眼睛，道：“去哪儿？”
至短恭敬：“我去给公子拿件披风。”
至博道：“师父闭关，不见任何人。至徽，你要擅闯？”
至短汗水直冒。大公子……修为更深了一层……
至徽着急，嘿然：“这也不许，那也不行，难道就眼看着她哭死在外面？”
至博冷冷的：“她是妖，没那么容易死。”
至徽气愤不已：“左一个妖，右一个妖，你和师父当初就知道她是身份，不照样爱之珍之如宝？她在岐山，你们不照样不顾一切追了去？明知她的身份，她遇险之后，你和师父不照样宁可散尽功力也要救她？明知她的身份……”
至博打断：“够了！”
他目光犀利如刀，扫在众师弟身上：“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人间大乱，天界和妖界的冲突越发明显。师父有令，我茅山降魔者要尽全力守护人间百姓，万万不能让妖界阴谋得逞。谈小春乃连王血脉，肩负妖界存亡。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他的话掷地有声。方才还打小算盘的人，被他盯得低下头去。唯有至徽，昂首挺胸，迎视他的目光，丝毫不肯退缩。
至博皱眉：“至徽！”让他表态。
至徽却一笑：“就凭她，也能带领妖界作乱人间？”
至博怒气勃发：“你要违抗师命？”
至徽盯着他，两人目光对视，谁也不肯率先低头。
就在此时，外院情形又发生了变化。
谈小春哭了半晌，几乎喘不上气，突然把脸一抹，眼泪一擦，抽出降魔剑，如同操着一柄烧火棍，直直冲向内院围墙。
她冲到前面，二话不说，操起棍子就打了上去。事发突然，外院众人来不及反应，只发出啊的一声惊呼。
围墙乃巨石垒成，降魔剑虽是无课园至宝，但她法力不足，从来也没能抽出剑身，只拿它当棍棒使用。棍棒又哪里敌得过巨石？
狠狠砸下去，降魔剑又狠狠弹回，她几乎要握不住。
只一下，虎口震裂。
谈小春一言不发，高举降魔剑，又狠狠的砸了下去。
至长离她最近，大吃一惊，忙上来阻止。谈小春将他一脚踹开，目赤如火：“滚！”
凶猛，粗暴，有力的，一下下砸在围墙上。
夸父追日，愚公移山。谈小春破解不了师父变幻的阵法。她想，围墙是石头垒的，砸开石头，就不信我进不去！
幼年时，至徽师兄想要偷偷溜出去玩，把围墙掏出了个狗洞，两人没少往外钻。后来被至博师兄发现，狠狠的罚了他们，又把围墙堵住，这才不敢作怪。
她来不及掏出个洞来，但砸出个窟窿，阵法不解自破。
她是日头下沉默的樵夫，一下下，一下下，砸在围墙上。
至短被她一脚踹出好远，连滚带爬的扑上来，抱住她的腿，苦苦哀求：“小小姐，小小姐，你镇定点，你的手，小小姐……”
谈小春飞起一脚，又将他踹开，继续砸墙。
变故太快，不止外院众人目瞪口呆，就连内院众人，也是面面相觑，不敢动作。
石屑飞溅，外院的人才反应过来，有人叫：“快去拦住她！”
这才乱糟糟的一拥而上。
谈小春转身，怒目而视，众人竟被她吓住，纷纷不敢前进一步。至短恨道：“还不快去拦人！”
众人这才又一拥而上。
谈小春双唇紧抿，二话不说，双手执降魔剑，在空上重重一挥——
“啊！”
“砰！”
“咣当！”
“妈呀！”
至短望着眼前的狼籍，不敢置信。
小小姐，她只是挥了挥降魔剑，居然外院的人，就通通被无形的气流震飞……要知道，这里面许多人武艺可比她高强多了……
至博回首，望着脸色难看的至徽：“现在，你说她不是妖？”
至徽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血脉里的东西……果然，是隐藏不下的吗……
谈小春继续砸着围墙，一下又一下。
她已经失去了理智，目光疯狂，只知道，眼前有堵墙阻挡了她的去路。绕不开，那就砸开，砸出一条生路！
至博叹息：“我去会会她罢。”
总不成，让她真把围墙砸出个空洞，无课园的脸面要往哪儿放？
谈小春怔怔的，看着至博，喃喃：“大师兄。”
至博目光垂落在她紧握降魔剑的双手上，微微的，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道：“过来。”语气温柔，语意和蔼。
就好似从前，她犯了错误，被至徽恶整，浑身是伤，他也是这般，轻轻柔柔的叫她过去。
谈小春为之蛊惑，仿佛回到了童年。不知不觉的走到他面前。
至博取出干净手帕，擦干净她手上的淋漓鲜血。捧着她的手，望着裂开的虎口，虎口处血液止不住的流出。他皱眉：
“去取金疮药来。”
至短应声，立刻就有人奉上金疮药。
至博接过，温柔而小心的上药，包扎，谴责道：“怎么不小心些！女孩子的手多娇贵，伤成这样！”
谈小春喉咙耸动，哽咽：“师兄……”
至博轻轻的应：“嗯？”头也不抬，处理被石屑划伤的细碎伤口。
她委屈道：“他们不叫我回家。”
至博道：“嗯。”
“我是不是又做错事了？”
“嗯。”
“我以后改正，好不好？”
“嗯。”
“我保证再也不犯错，再也不惹你们生气了。”
“嗯。”
“我以后好好习武，再也不偷学法术了。”
“嗯。”
“你说不让我下山，我再也不下山了，我在山上陪着师父，孝敬师父，好不好？”
“嗯。”
“师兄，你说的哦！你答应的哦！我要进去，我要回家！”她兴奋，眼神灼灼。诡计得逞，闪闪发光。
至博放下她的手，看着她。
“小春。”
她不安：“师兄……”
“无课园的门规是什么？”
“降妖除魔，保家卫国……”
“我平时怎么教你们的？”
“和妖界势不两立……可是师兄，我……”
至博打断她的分辨。
“你在两世走了一大圈，难道还不明白？”
谈小春眼眶通红：“师兄，我没有家了，我回不去家，无课园就是我的家啊…”
至博温柔道：“岐山才是你的家。”
“可是我是人！”
至博微微一笑：“小春，你是妖。”
“我娘是人！”她倔强的咬住下唇，定定看着他。
“你爹是连王，是妖界之王。”他叹息：“小春，人的骨血从出生就注定了他的身份。你是连王唯一的女儿，是妖界正统的连王。这点，你知道，我知道，你叔叔也知道。”
“我不要做连王，好不好？”她哀求着：“我不要做妖怪。师兄，让我留在无课园，我保证！我寸步不离！就像以前一样，你们把我藏起来啊，把我藏起来，谁也不知道我在这儿……”
至博望了望天：“小春，天界给妖界下了最后通牒，要他们交出连王玉胎。”
谈小春一震，哀戚的望着他。
连王玉胎……
“你爹被关在哪儿，谁也不知道。妖界已经决定，四派人手，大肆搜索，务求找出你爹。”
她咬下唇：“让他们去找啊，不关我事的。”
“天界和妖界必有一战。师父乃上界散仙，无课园承天意，守护凡间，降妖除魔，到时候，你我就是敌人。”
谈小春咬破了下唇：“不会的……你把我关在房间里，我哪儿都不去！”
至博望着她，目光近乎悲悯：“因为你，术三死了，魂魄四散，师父和上清宫用尽一切办法，都收不齐他的魂魄。”
谈小春牙齿打战。
“术三本该是上清宫的下任传人，他天资甚高，上清宫对他寄予厚望，只盼他能修炼成仙……”
谈小春浑身都在哆嗦。
“天界震怒，责惩师父。他受了雷刑，闭关多日。”
她闭目，一行清泪滑下。
“天界有令，要捉拿你。小春，假如把你藏在无课园，你要师父如何自处，要我们如何面对上界的雷霆之怒？”
谈小春哆嗦着。
“天界和妖界开战，我们都去助阵，到时候，你是帮着我们打你的亲人；还是帮着他们来反我们？”
谈小春身上所有的力气都被抽走，她站都站不稳。
“师父…还好吗？”她颤抖着。
至博道：“闭关多日，应该没事。”
“都是我的错…”
“小春，这是命。”
“凭什么，凭什么我是妖？我一直都是人的呀，我是降魔者的呀！师父和你们都教我，我是降魔者，要降妖除魔，要保卫百姓…师兄，我不要当妖，好不好？”
至博重重的叹息。
谈小春目中渐渐露出绝望，哀求：“我想见见师父…”
“师父在闭关。”
“我在外面说几句话…”
“师父在闭关。”
“至博师兄……”她泣不成声：“让我见见其他师兄……”
至博冷血：“小春，你的身份特殊。降魔者和妖，是天生对立的。”
谈小春终于绝望。
她顺着围墙，望进了内院。仿佛看到那棵千年成精的梧桐树，树精嘲讽着藏在枝桠上苦苦哀求的谈小春：
“别看啦，再看上一千年，你还是笨丫头…”
她解下包袱，取出蓝布包着的青铜兽，小心翼翼的递给至博。
“师兄，你帮我把这个转交给至徽师兄。”
至博默然。至长来接了去。
她背上包袱，跪地，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头颅磕在青石板上，咚咚有声，血迹斑斑。
至博叫住她，递过降魔剑：“你的剑。”
她苦笑：“师兄，这是无课园的至宝。”
至博固执的，冷然的：“你的剑。”
谈小春嘴角露出苦涩，接过，环顾四周，一步步，拖着脚步离开。
至长抱着沉重的蓝布包裹，泪水模糊了眼睛，滴落在蓝布上，他察觉，连忙擦拭。
至徽闪了出来，一把夺过，也不避讳他人，打开，怔住。
青铜兽面容狰狞，额头上却被人玩笑似的点了朱砂痣。
他默然。将青铜兽递给至博，至博抚摸半晌，久久不能语。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从此，是路人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