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来要去》钱氏物喜

74、一颗桃子引发的血案

　　山门里呼啦啦涌出一群人。
　　谈小春望望他们，再看看玄灵子，摸摸后脑勺：“今天有法事？我不打扰了。”
　　这群人衣着华丽，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面带悲戚。有人排开众人，扶着一位白发苍苍气势不凡威严十足的老者立于众人之前，目光在她身上扫过：
　　“谈小春在哪儿？”
　　她傻傻的，反手指了指自己：“老爷爷，我就是谈小春，您认识我？”
　　老者盯着她，目露悲愤。
　　扶着老者的年轻人咬牙道：“太爷莫跟这妖女磨牙，直接打杀！”
　　她察觉不对，再看众人神色，竟都带了悲愤憎恨之色。谈小春扪心自问，从无课园下山之后，一心降妖除魔为民做主，可从来也没做过欺男霸女断人门户的坏事。她试探着问：
　　“敢问你们是……”
　　就在这时，山门中又冲出几个道士，手持棍棒：“休要和这妖女多话！”
　　谈小春看着他们飞奔而来，大惊：“青龙子黄龙子黑龙子，你们不认识我啦！”
　　昔日的相识目光如狼似虎，恨不能活生生撕裂她。青龙子眦目欲裂，悲愤异常：“偿命来！”
　　被人追打，谈小春可谓熟门熟路。当下练起至徽师兄撵出来的轻功步伐，一溜烟的四处逃窜。几个道士挥舞着棍棒在后狂追。
　　人有从众心理。那群男女方才还只是憎恨，不敢有所动作，忽然有道长为他们出头，恨上心来。有的捡起石块，有的摸了砖头，浩浩荡荡一群人，追在谈小春屁股后面，喊打喊杀。
　　她被追得气喘吁吁，狼狈逃窜，也不知该往何处去，几个方向都有人拦截，谈小春如无头苍蝇，竟是冲向了山门。
　　老者立在山门前，不动如山。众人眼睁睁看着她一弯腰，一低头，竟从老者身侧冲了进去。
　　喊打喊杀声销匿，山风吹过，一地静寂。
　　谈小春先抱头鼠窜，在上清宫中狼狈的跑了一圈，又绕回原地，回到了殿外庭院中。这处地方她并不陌生，先时黑狗血常常带她来玩。
　　她见众人都站在山门之后，也停下脚步，呼呼喘气：“你们…呼…打我…呼…干吗…”
　　众人目光透过她，落在她的身后。
　　谈小春察觉异常，缓缓侧身，僵住。
　　殿堂外，庭院中，日光下，供了一张几。几上供了一牌位。牌位用墨笔书了几个苍劲大字：
　　“故显考术公讳仲之灵位”
　　谈小春想，那一瞬间，她的脑子一定是被雷劈过、被门挤过、被驴踢过，竟冒出一句：
　　“术三生了个儿子？”
　　嗖，嗖……冷风吹过……
　　在山门外的众人沉默了。
　　半晌，方有人咬牙切齿，道：“三弟乃我术家长房嫡子，不幸亡故，已由祖父大人做主，过继了儿子祭祀香火。”
　　说话人，正是方才扶着老太爷的男子，术三的亲二哥。
　　她摸摸鼻子：“你们，节哀顺变……他在另一个世界过的挺好的……”孟唯是术三的转世，在后世里办社团泡美女交朋友，玩的不亦乐乎。
　　偏殿传来苍老悲凉的声音：“术三魂飞魄散，已消失于六界之中。”
　　随着话音落下，道士们面露悲戚，而术家的家人们早掩面而泣。
　　偏殿中缓缓走出一人，须发花白，苍老哀伤：“我集齐道家法宝，用了一年时间游走四方，始终没能收齐术三魂魄。
　　他为救你而去，谈姑娘。”
　　谈小春喃喃：“牛鼻子……”
　　太清观的观主，上清宫的祖师，术三的师父，一贯和气笑眯眯，老顽童般爱和无课园置气的牛鼻子老道，痛失爱徒，一年时间，苍老的不样子。
　　时近正午。阳光正烈。丝丝缕缕穿过殿顶，打在谈小春身上，打在几上牌位。几个漆黑大字，如刀矢箭戈，直刺人心。
　　黑狗血……术三……
　　她怔怔的盯着他的牌位。身后有人在骂妖女，有人失声痛哭，有人大声饮泣，她通通听不到、看不见。
　　只是怔怔的盯着。
　　仿佛又看到黑狗血站在他的面前，莞尔一笑，一盆黑狗血凭天而降，对她暴跳如雷的辱骂置若罔闻，轻轻说：“谁叫你学艺不精。”
　　仿佛又看到在岐山，绣娘原是海棠仙子，骗她喝下了菊花酿。她想起了许多事，又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术三面目如画，朗笑：“谈小春，你欠我一生一世人。”
　　然后呢？她听见师父在叫术三的名字，她从没听过至博师兄那般惊恐的声音……她倒下了，可为什么术三也在她身边倒下……
　　然后就变成了孟唯。她爱了许久的孟唯。但孟唯喜欢别的女人……余夜说，你身负重任。已经还了术三一生一世人，是他自己不懂珍惜…
　　但为什么两个世界是平行的？
　　明明孟唯就是术三的转世，为什么牛鼻子又说他魂飞魄散，再也找不见了？
　　牛鼻子苍老的不成样子：“当日老东西抱了你来，我就知道，你是我徒儿命里的劫…天意，天意…”
　　玄灵子怒目：“师父，收了这个妖女，为师弟报仇！”
　　牛鼻子阖眼，一晒：“去吧，做你该做的事。”
　　众人眼睁睁看着她越众而出，轻飘飘的，失魂落魄的往后山方向行去，碍于祖师爷积威，怒不敢言。
　　玄灵子双目尽赤：“师父，为何放过她，她明明就是妖女……”
　　祖师爷叹了口气：“世道混乱，妖孽丛生。若是她有万一，只怕岐山不会善罢甘休……”
　　玄灵子不忿：“合我茅山之力，难道还不敢对抗它……”
　　祖师爷叹息，望了望天：“要变天了。我们这些凡人，只做好凡人该做的事情罢。”
　　谈小春迷迷糊糊晕晕忽忽的七拐八拐到了后山。好在道路都是走熟的，闭着眼睛都出不了差错。
　　无课园外有结界，防平民百姓无意中闯入。茅山降魔者名声在外，这些年不断有人来茅山探险求奇，想要拜入门下。若非有着结界，早被他们踏破了门槛。
　　外面的结界是师兄弟几个所设，较为简单，有句话，叫防君子不防小人。他们是防凡人不防恶人。真正有本领的，比如妖魔鬼怪和世间身负奇技的修行者，才不会把这点小结界放在眼里。
　　小结界好进，闯过一片桃林，就到了无课园的外院。外院弟子大都是历年灾荒，失去家园的孤儿，无课园每年也会挑选一些前来拜师的，放在外院，做些俗事，零打碎敲的收个鬼，降个妖，抢一抢上清宫的饭碗。
　　无课园的核心和高徒们住在内院。外围由师父亲自设下结界，莫说外人，就连外院的人都轻易进不去。
　　教会徒弟，饿死师父——满天下都是身怀绝技的降魔者，桂仙和他的徒弟们还混个屁呀。
　　她穿过桃林，顺便捡石子投了几颗饱满多汁的桃子，啃上一口，呸呸的吐酸水。
　　出去时间一长，都忘记这些桃子有古怪！
　　无课园外围的大片桃林，是不开花，只结果的。
　　原因？
　　要从至徽师兄说起……他顶顶讨厌桃花……无课园有个传说，至徽前世也是仙人，爱上了天界的桃花仙子，被贬下凡，永世轮回，所以对桃花恨之入骨。君不见，只要桃花盛开，他喷嚏连天，数日不绝？
　　其实…… 人家花粉过敏好伐？
　　后来至徽学了法术，也不知他使个什么法子，硬生生将无课园外十里桃林变得常年郁郁葱葱，却连朵花瓣都找不见。偏偏到了该结果的时候，也照结不误，让人挑不出错来。
　　万物生长自有规律，不开花只结果的桃子，放到现代就叫畸形……啥，转基因？你家这么转基因？
　　就是畸形！
　　畸形的桃子外面和平常桃子无异，看上去饱满多汁卖相喜人，然而无课园众人宁肯下山去买，也绝不肯吃的。
　　又酸又涩，吃到嘴中舌头发麻，不知是否桃林的变相报复。
　　她晕晕沉沉，忘记这点，舌头被麻得难过，一路吐着口水进了外院。
　　无课园家规严明，外院至少有四五十人在练武，却连喧哗声都听不见，只有棍棒呼啸和吃痛的轻微叫声。
　　谈小春进了院子，众人齐齐扭头，不知多少人惊讶出声，被领头人一瞪，俱都保持了沉默。
　　她大着舌头：“十七师弟，小三八，小五九，都在啊，哈哈……”
　　没人回答，大家只是静静的，静静的看着她。
　　不知为何，谈小春心中突然涌出不安的感受。
　　四望，是无课园没错。是她从小长大的家。但是为什么，心里那样不安？
　　她强笑：“师父在？还是又闭关去了？”
　　说话间，急急往内院方向走去。外院众人，有的面露不忍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