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来要去》钱氏物喜

63、一生一世人

　　看到他的第一眼，余夜发觉自己不喜欢他。
　　白脸、细眼、薄唇、尖下巴，头发染成浅亚麻色，粉色春天花朵图案的T恤，合身紧绷着的牛仔裤，脖子上挂着粗大的十字架项链，未语先笑，带着浪里浪荡的败家子气息。
　　他自己扮演一个败家子，但并不代表他喜欢他的后代也是败家子。
　　余书光看到他的刹那很是诧异，他上上下下打量了许久，迟疑着问：“也许，我们在哪儿见过面？”
　　余夜想告诉他，你得叫我一声爷爷的爷爷的祖爷爷的祖爷爷，但是他知道不能，否则会被看成一个笑话。
　　是笑话，不是妖怪。
　　这个世界的人不相信妖魔鬼怪。
　　他们太强悍，强悍到妖界的精英们躲入深山，再躲入深山，再再躲入深山，躲到无处可躲，索性幻化了人类，泯灭其中。曾经人才济济的妖界，在人间作威作福的妖怪，都已经成为历史，在人类的发展中没有留下太多痕迹。
　　人类这个东西，习惯于自说自话，只留下自己臆想中的和平给后人，以显示前辈的英勇无敌。
　　他其实很想说，我是妖怪。
　　可是却不能，这真是件令人郁闷的事情。当偶然遇到了后代，后代非但不恭恭敬敬磕头行大礼，居然还敢拍着他的肩膀称兄道弟，一贯横行于妖界的妖神怒了。
　　怒了的妖神只是沉下脸，训斥一句：“成什么话！”转身就走。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都不懂他的怒气从何而来。谈小春猜测也许怪她随便带了男人参加内部聚会——但是天作证，余夜自己，不也是外人？
　　余书光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余夜，绞尽脑汁，喃喃着：“究竟在哪里看过呢，一定见过面，肯定必定决定认定……”
　　谈小春很想插嘴纠正他的国语，身为老师，好吧，虽然只是代课教师，但既然给他的定位介绍是自己的学生，她不想被人笑话教育不严谨。
　　来到滑雪场，孟唯突然又高兴起来：“他刚从国外回来，你肯定没见过。”
　　余书光坚持的摇头：“不，一定在哪里见过他……”
　　余夜虽然走远，但留了一双耳朵在这边，心想分点神，把他家藏了不知多少年的祖宗画像销毁才是。
　　虽然画中人不是他，但既然给那孩子输过血换过命认作义子，那孩子比照自己的相貌画了自画像，命祖祖辈辈供奉，却也很是烦恼。
　　他并不食香火，鬼界每年都要派人求他去领祭祀，彼此都麻烦。不如索性毁去，落得干净。
　　转念想到，那孩子若知道他辛苦绘成的画像被他毁掉，指不定要哭成什么模样……唉，借了人家的山居图已是不妥，留个念想给他们……转眼看到余书光扭着谈小春讲话，面色一沉。
　　不肖子孙，他的小妻子也敢觊觎？
　　其实，余夜眯了眼睛，看余书光拉拉扯扯的扯着谈小春往酒店方向走去。

　　人是不能铁齿的，同理，妖怪如果铁齿，很有可能也被崩掉大牙。他们千算万算，漏算了野棠这个例外，她真有耐心，足足等待了两千年，只为等一个孩子出世，毁掉她，让有可能重生的玄天再次痛不欲生。又能忍下无聊繁琐与仇恨，蛰伏于谈小春身边，只想看到她是否如自己猜测，是玄天的女儿。
　　神仙也不能太铁齿，野棠铁齿，信誓旦旦，也被崩坏了一块门牙。美女一旦坏了门牙，再美丽也称不上美女。
　　她有耐心等待两千年，但没有耐心等待谈小春灵识全开。
　　仅靠自己的臆测，强迫她开了灵识，以为她会如她娇弱的娘亲，魂魄飞散于四海八荒，再也聚拢不来。她算漏了桂仙的法术禁锢，算漏了术三的坚毅牺牲。
　　那一日，菊花酿逼出她身上禁锢的九九八十一针，魂飞魄散之际，术三上前轻轻的拥住她，朗笑着：“谈小春，再回来别我忘记，你欠我一生一世人！”
　　桂仙想要阻止，手臂抬起，又无力的放下。
　　他那时才知道，桂仙为了她，触犯天条到何种程度。
　　藏匿了谈小春于无课园中，追兵未到之前他耗尽法力送她去到另一个世界，哦，这个世界，他们称为‘中国’‘现代社会’。难怪天兵天将上天下地，追她不到。
　　她在这里生长，外表的谈小春生长与常人无异，内在的灵魂法力生长缓慢，许是因为她在娘胎中吃过苦受过累，本身灵力不纯，又无长辈护法。两千年过去，她的妖力仍如孩童。这边的世界越发浑浊，气息不适合妖怪们生活，桂仙冒险把她带回了无课园。
　　他找法子封了她的灵识，禁锢她的妖力，看上去就如平凡孩童无异。
　　一来一回，乱了天道轮回，乱了无数人的命理。其中就有术三。
　　如果谈小春不曾回到无课园，他原本的命盘极其简单：学道、修道、悟道，倘若闯过命中几个不大不小的劫，羽化成仙也不是难事。
　　然，桂仙强行改了谈小春的命数。
　　术三把他一生所学尽数灌入她体内，强行护住她一缕魂魄，桂仙挣扎着，阻止他的徒弟们有样学样。
　　只有术三，与她命运相关，在她生而为人的那一刻，为她生，为她死。他闯不过这一劫，桂仙说，我对他不起。
　　术三拼尽了全力，没能把她留住，但好歹，她是回了这里，而非魂飞魄散。
　　茅山的臭道士颤抖着，接回术三的尸体。
　　他老眼昏花，却没有老泪纵横，桂仙说，谈小春欠了术仲一生一世人，总要补偿。他于是暂歇了立时接她回来的念头。
　　总要给她一个补偿的机会。
　　他深思着，赵云因娇艳似花，兴高采烈的挽着孟唯，他却不能开怀，目光追随谈小春而去。
　　死了术三，伤了桂仙，傻了至博至徽，怒了连王，败了野棠——岐山那一天，过得真是精彩。
　　术仲若能及时觉察，懂得珍惜，索性就把谈小春给他一生一世人，可是如今看来，他，不懂如何去珍惜上辈子用性命换来的一生一世……

作者有话说

　　解释某些大家反应看不懂的地方~~~
现在看明白了吧——余夜就是妖神；谈小春是玄天与浣娘的女儿；孟唯是术仲
余夜当年偶然救下了一个人间的孩子，把自己的血给他续命，从此血脉相连，
余书光就是那个孩子的后代~~~
《昆仑山居图》的由来后面会解释，大家知道它是余夜老祖宗打子孙后代家里偷出来的就可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