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来要去》钱氏物喜

41、上 听

　　连王没再追究她们住在为大小姐预备房间的罪名。绣娘说，原本她昏倒之后樊篱帮忙抱她上床，连王却出声阻止，说这是为大小姐预备的房间，要她们滚去别处。不知穷奇说了什么，他沉默少顷，也就默许了。
　　绣娘愤愤不平：没人性，你都病成这样还不许躺下！
　　谈小春咳嗽两声，哭笑不得。他们本就不是人——只叹自己，喊着降妖除魔十几年，真正到了妖怪大本营，亲眼面对妖怪大头目，却无能为力。
　　绣娘感慨了半天，突然话题一转：“你知道穷奇化了人身是什么样子吗？”
　　她摇头，一点都不好奇。
　　瞧它真身四不像，丑陋又凶恶，想必人身也好看不到哪里。必定又老又丑，指不定四方脸、蒜头鼻、满脸胡子又邋遢无比。
　　绣娘存心调她好奇心，啧啧感慨半天，却不肯说明。自打阿春醒来，虽说一切如常，她却敏感的感觉到不同。阿春偶尔会失神，人还在，思绪却飞了；眼睛里再不是无忧无虑一劲往前冲的执著，添了一层惆怅、困惑。
　　从前的谈小春讲话不经大脑，直来直去。虽说现在也不隐瞒，但，变得更有条理，一下就能抓住谈话的重点。
　　倒不是说这样的变化不好啦…虽然她喜欢蠢头蠢脑、凡事争先、奋不顾身维护正义的谈小春，但总归她太直接，常常命悬一线，害得她心惊胆战。现在的阿春理智许多…就是觉得怪怪的…说话时还好，她一静下来，就觉得有两种力量在阿春眼睛里拉扯，都想阿春到它的一方去，吓得她只好赶快同她讲话。
　　问她，她又一脸迷茫，自己也说不确切，只好不停逗她说话。
　　门响两下，有人推门进来，笑容如和煦春风：“谈姑娘病好些了？”
　　谈小春眼前一亮，心下赞叹：好一个清俊书生！
　　苏瑾风貌绝天下，清雅出尘；余夜生的好皮相，失之冷漠木讷；眼前此人清俊异常，儒生打扮，如和煦春风，如初升朝阳，光芒恰到好处，既不会灼伤，也不担心冻伤，典典型型是个中规中矩的清俊书生。
　　双手抱拳：“多谢兄台挂念，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她说的礼貌，绣娘早掩口而笑，书生也目露笑意。
　　“在我背上风驰电掣，到了地头就不认识啦？”
　　她嘡目，不敢置信：“穷奇？”
　　穷奇熟门熟路进屋，找个椅子坐下，微笑：“正是在下。”
　　她啧啧称奇，左捏右捏，好奇的上看下看，就差揭开他脸皮，看看下面是否还有一层。绣娘虽掩面娇羞，认为大家闺秀，未出阁的女子应当恪守妇道，如此行径有悖男女大防，却也认定这才是谈小春该有行径！
　　男的女的？
　　哼，谈小春鼻子里不屑的哼出一声。男的女的有什么区别？师兄们光膀子练武她可没少见，从小还不是师兄们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她长大，什么不都给他们看光了？
　　江湖儿女，岂能拘泥小节！
　　穷奇也大方，摊开手脚任凭她捏，直到她忍不住两根手指头夹住面皮想要揭开才哎哎的叫，拍掉，好笑道：“你真当我戴了人皮面具？”拍拍紧实的皮肤：“货真价实，如假包换！”
　　“切——”她不信：“又搞个假身来骗我吧…”自从知道连王威严相貌不过是他幻化的假身，她再也不相信这些妖怪们的长相。
　　穷奇无奈：“你以为幻化假身是妖就会？”妖，修炼到一定程度幻化人身，人有贵贱等级，妖也有。最上等莫过于玉胎，幻化出来的人身俊美无俦；最下等则是走兽虫蚁，若修炼年数多的还好，修炼尚浅的化出人身丑陋不堪，只好靠修行逐年变化。它们拈个诀也能化出一具漂亮的□□，但靠法力支撑，维持不了多久就要打回原形。
　　修为再高深，也不过持续时间长久问题。
　　普天之下，唯有玄天一人，参透天机，创出个靠月光精华维持假身的方法。也不过传了现任连王一人而已。
　　莫说他，就连高深如妖神，幻化个假身，最多维持一年半载，也要法力殆尽，回复原身。
　　乖乖听讲，方恍然。颇为可怜，要化人身也不容易…
　　穷奇失笑，她都自身难保，还顾的上同情他人——呃，他妖…
　　“你师父星夜赶来，不日就到。”他说，注意观察谈小春一举一动。
　　挑眉，静静等待下文。他在心里微一叹息：“你师兄们被堵在岐山之外，进入无门，急得绕着岐山转圈，天天叫骂。”
　　想了想，补充：“还有个道士。”
　　她问：“就他们三人？没有一个书生？”
　　得到否定的摇头，她顿了顿，低头，掩饰落寞。
　　他终于不再跟着自己，不再赶不走骂不走监视她的一举一动，随时怀疑她是妖怪…为何心里有丝丝凄凉呢？见到绣娘担忧的神色，心下一暖，释然：一路行来，三人同甘共苦。嘴上叫着‘赶不走’的，心里早拿他当了朋友。朋友有难却不相帮——唉，他终究只是凡人，还是莫要趟这浑水。
　　穷奇察颜观色，安慰道：“你别担心，苏瑾好得很。对你也颇多挂念，天天追着雪瑟问你的详情，唔，它大约快被搞疯了…”想起苏瑾的挑剔，雪瑟的为难，笑意盎然。
　　她泛酸：“逮来做乘龙快婿，怎有人敢怠慢他，自然快活似神仙！”
　　听她口气酸溜溜，几番接触下来，穷奇难得对她有莫名好感，不想她香消玉损，好言相劝：“你别犯傻。苏瑾是连王挑给大小姐的女婿，就算今后大小姐不要他，为了大小姐声誉着想只怕也容他不得。你们两个还是放下心思吧。”
　　“大小姐…是什么来头？连王的女儿吗？”看他不过十几岁的相貌，很难想象有个适龄婚嫁的女儿。
　　穷奇略一沉吟，好在这也不是什么秘辛。
　　“前任连王——我的主人的女儿。”说到未曾谋面的小主人，穷奇不由面露向往。
　　简单说了玄天失踪，大小姐失踪，苏瑾因八字与大小姐相合，不知连王打哪里听说，招他做女婿，或许能引出失踪的大小姐，就硬派属下强取豪夺，掳了他来。
　　她面色诡异。民间强取民女冲喜之事常见，强取民夫引妖怪…好生怪异。
　　穷奇以为她担心自身安危，安慰说：“你别怕，这里没人会伤害你。总也要给你师父几分薄面，等桂仙一到，或许就立刻放你离开。”
　　她反问：“桂仙是谁？”
　　穷奇诧异：“你师父啊，你不知师父的名号？”
　　她摇头。这么些年，师父始终不告知他的名号，就连师门名号她都不知。
　　穷奇嘡目结舌：“这个……”
　　茅山无课园，‘桂仙’鼎鼎大名三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茅山降魔者，师门名曰‘上听’。意味上达天听——既然天上偶尔眼花耳聋听不到民间叫苦声，他索性建个中转，为民间传达疾苦怨愤。最初建立无课园的目的虽是上达天听，却日渐变味，索性不达，索性我自己解决，索性抛开你们降妖除魔，为民疾苦奔波。
　　桂仙尚未飞升的年月里，颇愤世嫉俗的几年。后来飞升散仙，见多了民间疾苦，参透了因果轮回，越发老成持重。无课园逐渐演变成单纯的降妖除魔。既然妖魔也是天地轮回必要的存在，也不好杀光灭光，索性每年派下几个弟子镇住了朝廷，稳固上层建筑，至于说民间妖魔成群还是作祟…桂仙有言：遇上了，看不顺眼，收它几个。否则也没必要管的太严。
　　不是他冷血无情，而是民间百年积累，怨愤触发，反会自伤其身，倒不如转嫁给了妖界，还能保得一方平安。
　　在妖怪仙人动辄长达百年千年甚至数千年上万年的生命中，人间一代轮回，着实轻微。如苍茫大海一束水，融入其中并不能看出厉害。
　　她露出微微一个自嘲的苦笑。师父是散仙，她做了十几年亲传弟子，也曾朝夕相对，竟是今日方知。‘上听’——她头一次听！
　　穷奇安慰：“过了百年，世间也不知茅山降魔者的门派名号，恐怕你们师父自己都想不起来了。”
　　她静静说：“师兄们是知道的吧。”眸中染上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色彩，不是惆怅，并非轻愁，亦非不满忿怨，淡淡的，挥之不去。
　　穷奇想，呀，我终于还是伤害了她。天知道为什么第一眼看到小姑娘，飞扬跋扈拔出降魔剑的时候，它就想，咦，倒像是在哪里见过的旧相识，怎么也舍不得伤害她。
　　送她进大小姐的房间，是樊篱的主张，也少不了它推波助澜，私心里想她留在这边轻易没人敢小看了去，更勿论欺负伤害。她师兄们在山外大叫大骂，早惹得一众妖怪不忿，想要禀明连王去收拾他们，也是他做主拦下——倘若弄出人命，伤了桂仙的弟子，他一怒之下同妖界起了龌龊，虽说连王答应不害她，万一双方弄僵了呢？难保不拿她为质。
　　又则，她灵识被封，樊篱不知出于何故，对她特别上心，上蹿下跳要帮她开启灵识。又是他拦住——灵识硬开，岂是容易的。妖界有种法门开启被封的灵识，被封者却要承受割肤剐骨之痛，又要承受记忆瞬间涌入的痛楚——不会太痛？
　　开闸放水，一泻千里，闸下若站了棵根基不深的树苗，树苗会有什么下场？
　　坚持几次，樊篱见它不允，也就罢手。问他是真不知还是假装不知道？他诧然，难道还有其他？
　　樊篱见他神情不似作伪，挥手道：“罢了罢了，总是连心，你对她倒怜悯爱护的很。”
　　连心？这话说的却怪——母女连心、父子连心，他堂堂穷奇，上古神兽，更兼随从玄天为坐骑多年，怎会跟一凡人连心！
　　樊篱倒像是知道什么秘密，只是神神叨叨的不肯说。
　　“这么说，我的师兄们…也已飞升成仙喽？”她恢复平常，淡淡的问。
　　摇头：“没有。凡间修道之人，万人中能有一人飞升已属不易。桂仙不似其他散仙，挑弟子都挑有慧根之人。无课园的弟子不求飞升，只求有降魔之念，未来能造福一方百姓，牵制妖界。不过你师兄们跟在桂仙身边日久，难免沾染仙气…说来也怪，貌似你跟在师父身边机会最多次数最多吧，怎地身上半分仙气也无…”
　　她虽说心里涌上一丝惆怅，好在谈小春心性豁达，愁事不过过眼云烟，转瞬即忘，展了展眉，舒展表情，朗声笑道：“好在师兄们都不是，不然我跟这么多神仙住在一起多有压力呀…”

作者有话说

　　老钱人真好~~~哦呵呵
再霸王，再霸王，再霸王放深水炸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