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来要去》钱氏物喜

42、生 离

　　她终于见到了苏瑾。
　　青衣苏瑾，冠绝天下。俊美高傲如牡丹的那个人，快速消瘦，瘦的皮包骨头，颤巍巍的站立在风中。依然傲视天下，眼里却流露深深的疲惫。
　　是人，都怕鬼怪。
　　绣娘在家时，单单听到鬼怪之说就吓得不得了，后来自愿跟随谈小春东奔西走，见得妖怪不谓不多，每次遇到依然瑟瑟发抖。
　　人畏妖，如同老鼠怕猫，天性使然，无关勇气。
　　苏瑾生于宫廷、长于富贵，锦衣玉食仆从如云，何曾受过一点苦。长到成年，因名气大，遭受无妄之灾，被妖怪们追来追去，又给抓到荒山野岭中，形形色色的妖怪包围，再大胆的人，也要惊心忧虑，夜不成眠。
　　他急急的跨过栏杆，隔着一汪碧水与她相望。
　　谈小春只觉眼睛发涩，有液体即将克制不住涌动而出，急忙抿一下唇，转动眼珠，强自朗笑：“多日不见，苏公子风采依旧。”口吻却是调侃。
　　苏瑾定定的望着她，确认完好，似轻叹、似惋惜、似颤抖的问出一句：“你还好吗?”战栗不成言。
　　多日焦虑苦思、多日担忧成疾，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生怕她有一丝一毫受伤，怕妖怪们也像对待他一样，面上恭敬背后唾骂不屑。物质无忧，精神上却压了一块巨石，沉甸甸的挑战脆弱的神经。
　　她咧嘴，笑得神采飞扬，转了一大圈，夸张道：“哇，你瘦了——可是我却胖了。你吃不惯他们的食物吗，我吃着很不错…再这样荒废下去恐怕要胖成小猪了！”
　　苏瑾静静看她耍宝，眼中逐渐流露笑意。这么多天，第一次放下紧张防备，发自心底笑出。
　　憔悴了，依然冠绝天下，风采无双。
　　“喂，你该吃吃，该喝喝，别顾忌，也别挑食。他们不敢在食物里面下毒害你，还指望你引出他们的大小姐呢——”皱鼻子：
　　“不知道他们的小姐长的漂亮不漂亮，若是个美人咱们遭的这趟罪也值，若是个丑八怪就糟糕了，我为美人出生入死还能忍受，为丑八怪，吓！”吐舌，怕怕。
　　苏瑾被她逗笑。
　　两个人在风里站了很久，大都是谈小春说笑，苏瑾静静听着，眼珠不错的顶在她身上，生怕一个眨眼她消失不见。说了很长时间，听得远远有人往这边走，他才开口：“你，别怕。我已经跟他们说，要他们放你回去…你很快就能走了。”
　　谈小春笑：“你才别怕呢！忘记了，我是降魔者呀！”摆出厉害的架势：“我降妖除魔的！而且师兄们已经在山下，师父也在赶过来，很快我们就能离开！”她信誓旦旦，相信师门。
　　苏瑾并不直接否认，只是轻轻说：“小春，别忘记我。出去以后，千万千万不要忘记我。就算全天下人都忘了我，你也要记住我。我叫苏瑾，号青衣，我只是很普通的一个人，不是冠绝天下的青衣公子，只是苏瑾…”
　　他依旧着了一袭白衣，式样简单，暗纹繁复，金边勾勒出庞大袖袍上的凤凰式样，在风中招展、翻飞，如凤凰涅槃，直飞九天。消瘦了许多，衣服穿着太空，腰上部位虚虚垂下，迎面吹过，他整个人好像站在碧水湖畔的一道影子，清雅出尘、绝色无双，美好的不似人间拥有。
　　远处声音渐近，苏瑾不舍的狠狠看着对面的谈小春，看到眼里，看到心里，把她牢牢的记在脑海中，永世不相忘。
　　今日一晤，是他求了樊篱许久的结果。他心中明白，就算至博至徽、他们的师父都赶来，也救不出他。人，既不能与天斗，亦无法抗拒妖力。
　　他是皇上最宠信的臣子、他的家族居于崇高地位、他的姑母太姑母历任皇室后妃、他是家族选出的继承人、他被民间学子推崇备至、他的容貌冠绝天下…所有所有荣誉加在一起，也抵不过谈小春的一笑。
　　皇族忌惮，与妖魔鬼怪关联，纵然非他之意，却再也容他不下。清清白白的苏家，怎能容忍一个深入了妖魔腹地的后继者；而民间传言…谁知道要传成什么…
　　得到他被掳走的消息，皇上会暴怒、苏家会震动、他的姑母要哭泣不休、民间传言纷纷。然后，平静下来的皇上命令封锁传言；苏家重新选出一个继承人；姑母再次被迫屈服于家族荣誉前；民间，民间…民间会哀叹几声，叹天妒英才，叹世事无常，转而崇拜下一个有识之士。
　　青衣苏瑾将消失于人间，人们再也想不起曾有个名叫苏瑾的人活在他们中间。几十年后，著书立传的人会写：青衣苏瑾、冠绝天下，五十八年冬，泯。其容貌俊美，神似天人，才学广博、慧及天下。
　　没人记得他也只是个喜欢酸甜不爱麻辣；爱雅厌俗；会说会笑想要逗弄心上人的活生生的，人。
　　只有眼前这个小姑娘，长相不起眼，大手大脚粗鲁的小姑娘，她会逗他笑、惹他皱眉，想到她会开心、流泪…只有她说原来你叫苏瑾，而不是恭敬的叫他‘青衣公子’；只有她在他面前毫不造作，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没有人性…他自私，想留在她的记忆里，霸占她的脑海，最好久久一生…
　　终于有人来，带走了苏瑾。长袍划过清空，衣袂飘飘，没有一步三回头，没有泪眼婆娑。短短几日，苏瑾懂得认命，他站过地方有一株盛放的牡丹，傲视群花，花瓣上滑落一滴泪，晶莹剔透，伤心欲绝。
　　苏瑾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对岸。谈小春迷惘的回头，问：“我为什么感到难过呢？”
　　穷奇变回兽身，伏在她身后的草丛中，无声的叹息。
　　他们面前这弯湖水叫断情湖。据说普天下的情侣，若隔湖相对，穷尽一生，都再无从相聚，除非脱胎换骨、再次重生。玄天当日娶回浣娘，浣娘不知深浅，与玄天隔了湖畔对话，玄天自恃，不把传说放在眼中，后来果然浣娘重病，生命垂危。这才有了玄天取出内丹，为浣娘脱胎换骨之事。
　　断情断情，此情一断，何日能再续？谈小春灵识半开，情事懵懂，只可怜苏瑾——枉费了心机，却没有更多时间给他步步为营。
　　看一眼懵懵懂懂，捂住胸口，神情迷惘的谈小春——不知日后哪个有耐心的，一步步靠近她，一步步逼入她的心里。苏瑾，终究时日尚浅，若能多给他些时日…她已经懂得情事了呀……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作者有话说

　　我勤快否勤快否勤快否勤快否？
今天愚人节~~~但是跟我们有啥子关系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