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来要去》钱氏物喜

11、人妖樊篱

　　粗壮大树后突然伸出一只白皙玉手，娇羞妩媚道：“讨厌，吵到人家休息！”
　　谈小春屏息，树后缓缓转出一位风姿绰约、光彩迷人盛装打扮的丽装女子。她天庭饱满下颌微尖、神情若春风拂面、行动如弱柳扶风；上身一件百花蝶戏殷红小袄，套一件翠绿百福马甲；下身着湖蓝百褶大撒花裙，自腰间垂落数不清的珠宝挂饰；头盘双马髻，各插一支镂空金制钗、摇摇晃晃插了许多金步摇、各种花色的头饰额坠，总之，把自己打扮成活动首饰架。
　　谈小春嘡目结舌的看着她，脑海中突然浮现一个从未有过的景象：灯火通明的夜市，令人目不暇接的好大一面黑幕布上挂满各式各样水钻头簪、发夹，站在高处叫卖的中年女子头插至少二十余根水钻发夹，挥舞的手臂上套着大大小小闪闪发光的手环，一边用方言浓重的普通话吆喝：“便宜卖了，水钻发夹十元一个！”
　　有个面善女子在人群中挤过，对身边挑挑拣拣的朋友说：“嘿，活动首饰架！”
　　谈小春眉头紧皱，努力想抓住线索——面善女子为何如此熟悉？熟悉到她的言行仿佛曾经深深刻入骨血，而水钻发夹、活动首饰架这些东西又是从何而来？
　　不等她抓住，思绪一闪而过，那些画面瞬间消失无踪，一如往日再也找不回来。
　　丽装女子慵懒的再次打个哈欠，风姿绰约的伸个懒腰，扫视一圈：“谁呀，讨厌！”第一眼看到苏瑾，兴味的上下打量，目中淫邪绝非良家女子应为——自然，看她打扮也绝非良家女子。
　　苏瑾先是被她的花枝招展震撼的说不出话，后来则在她肆无忌惮的打量下逐渐恼怒，再后来则羞愧难当…他才貌双全为天下崇拜，并没有人胆敢用这般淫邪的目光打量他。
　　丽装女子第二眼扫过至徽，只逗留一秒钟，不屑的冷哼：“茅山臭术士！”她并不掩饰，声音也适中，至徽一怔，向前一步：“你——”
　　女子并不理他，转而到了余夜身上，明显一愣，朝他眨了眨眼睛。又看到绣娘，也一闪而过。随即转到谈小春身上。
　　她打量谈小春良久，从头发丝到鞋子，从衣着到打扮无一遗漏。打量到最后谈小春几乎以为自己穿错了鞋子或者没穿外袍又或者再次忘记穿袜子——此时女子说话了。
　　她说：“果然天下只我最美。”不知何处摸出一面镂花铜镜，自恋的抚摸镜面：“魔镜呀魔镜，天下只有我最美。”
　　谈小春大汗。
　　“靠，原来世界不止我疯狂。”她喃喃。
　　然而女子却突然目中精光大湛，在她说话之后更加兴味的打量，这次似乎要看到她的骨子里去。半晌后点头，自言自语：“不愧他的后代。”
　　至徽没耐烦听她啰嗦，不客气的问：“姑娘何人，为何出没于荒山野岭之中，又对我师门不敬？”
　　女子慵懒的看他，撩一撩头发，风情万种：“臭茅山术士，你们不是自诩法术高强能收天下妖魔？怎么连我是什么都看不出？”
　　至徽面上一红，他发现最近很容易脸红。分明他出道多年，接触妖魔无数，脸皮早厚到锥不穿的地步。
　　谈小春对她话中对师门的不敬大为不满：“姑娘若没事就早些下山；有事也该早点回你的洞穴，该吃肉吃肉该饮血饮血，闲事莫管才是修道成人的道理。”谈小春出于好心。丽装女子绝非正常凡人，在此山出没又行动怪异，非妖即精。感受她身上气息又不是害人的妖精，想来是走正统修仙路的妖，因此好心劝说，免得师兄一个恼怒收了她，白费多年苦修。
　　丽装女子拈起兰花指笑吟吟，声音娇羞诱惑：“姑娘看我美不美？”
　　谈小春实话实说：“你长的够漂亮，可是这身穿着…”她迟疑。
　　女子抿唇一笑，迅雷不及掩耳的转个圈，再问：“你看我现在呢？”
　　谈小春大惊。指着她说不出话。
　　男子长袍，深紫颜色，样式简单方便、布料精美，不正是至徽吩咐人做给谈小春，今日穿在身上的衣服？
　　至徽眯眼，取出兵器：“你是何方妖物，竟敢戏弄于我。”
　　女子抛个媚眼：“人家不是戏弄你，人家比较喜欢清秀小男生啦…哦，青衣公子？”
　　青衣苏瑾，饶他见多识广，面对妖怪一筹莫展，紧张的手脚直冒冷汗，求助的去看至徽，然而至徽正全神戒备没空搭救。只能靠近在场除至徽外唯一会法术的谈小春——打不过，但她比较擅长逃跑。
　　谈小春笑的前仰后合：“我师兄在家时人称玉面郎君，你居然嫌他不够清秀…”
　　至徽怒：“谈小春 ！”
　　噤声。
　　女子大喜，道：“我就喜欢姑娘的脾性——姑娘叫谈小春？”说话间前进一步，眉眼纷飞。
　　谈小春点头：“我可不喜欢女人。”一个绣娘她已敬谢不敏，再来一个恐怕师兄要拆了她的骨头熬汤。
　　女子眨眼：“我也可以是男人嘛。”嗓音已经变粗，令人眼花缭乱的又转一圈，果然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名昂藏男子。
　　俊朗帅气，手持画扇，风度翩翩施礼：“姑娘，小生有礼了。”
　　绣娘怯怯扯一把谈小春衣角：“阿春，妖怪。”
　　谈小春正烦心又惊讶，不耐烦道：“说过不要动不动扯我衣服！”
　　她话音刚落，一道急光闪过，绣娘啊的一声痛叫，捂着手泪光涟涟叫痛不迭。他目泛冷光：“谈姑娘不许你动她，怎么不长记性？”
　　谈小春心疼的看着绣娘泛红的手掌，怒道：“你干吗！”
　　他疑惑：“不是你讨厌她动你？”
　　谈小春又惊又怒：“那是我跟她的事情，关你屁事！”
　　他伤心：“原来谈姑娘不喜欢小生。”略一思索，再次令人眼花缭乱的转了一圈，笑道：“阿春，你看我可漂亮？”
　　谈小春一口气没上来，弯腰咳个不停。露出她身后的绣娘，惊呆片刻，同样一口气没上来，向后一倒，晕了过去。
　　至徽默念法术，一条白练朝他缠去：“你究竟何方妖孽！”竟然变成了绣娘模样。
　　变出来的绣娘弱不禁风的挪开小碎步：“讨厌，人家是绣娘啦。”看不出她有多大幅度，竟然躲开了至徽的白练。
　　白练飞空，在半空打个盘旋，重新回到至徽手中。他郑重将之捧在手上。
　　谈小春边咳边叫：“你，咳，你快变回来！”
　　变出的绣娘问：“阿春喜欢人家哪个模样？”
　　谈小春不假思索：“真身！”
　　她捂着嘴娇笑：“哎呀阿春好坏。”害得谈小春鸡皮疙瘩掉一地。阿春阿春，她又不发春叫什么阿春！
　　转眼她又变回丽装女子，把全副首饰披挂，说：“人家还是这个身体最漂亮。”对自己满意的不得了。
　　谈小春松口气。感受到至徽浑身戾气迸现，她惊叫：“师兄不要！”
　　至徽微微一顿，她哀求：“她不坏，只是贪玩而已。”一面对女子急急说：“你还不快走，快走！”
　　女子挑眉：“茅山术士的游龙刀，小子你毛都没长全就敢用游龙刀？”
　　谈小春看她不识相，急急的说：“我至徽师兄是师父门下最得意的弟子之一。你快走。”不知为何她对丽装女子有莫名好感。
　　女子因为她关心而开心：“不怕不怕，他有游龙刀我有春风剑。”说着空手翻出一支长剑在手：“你看我的春风剑。”显摆。
　　谈小春倒吸一口冷气：“你——”师门之宝春风剑居然被她不在意的玩弄于手掌。
　　至徽更惊：“你究竟何人！”
　　女子乐不可支：“傻子，骗你的，我哪会稀罕你们茅山臭术士的破剑。”两手轻轻一对，长剑叮当折断掉落地上，不过是把普通长剑。
　　至徽与谈小春却又惊又怒又疑惑。以他两人眼光决不至于看错师门至宝，为何刚才竟错看？这名女子对师门知之甚多，显然有很深的渊源。只不知是孽缘，还是善缘？
　　女子挑眉：“原来他把你送到臭术士手里，怪道这些年找不见人影。”对谈小春说。她听不懂，表示疑惑。
　　女子轻轻转个圈显摆下自己的长裙，再次问：“我的裙子美不美？”
　　谈小春呆呆看她的长裙，点头：“美。”裙上无数彩蝶戏花，她转身之间群蝶飞舞，竟好似彩蝶活过来。
　　女子开心：“好巧嘴，好姑娘。”满意的说：“你们既然来到鼓山，又看在谈姑娘面上，有什么请求且说来听听。”
　　至徽嗤之以鼻，只恨谈小春阻拦不能收了这个妖精。
　　至徽不屑讲话，谈小春为她美色所惑讲不出话、苏瑾同绣娘两个压根已经看呆，只余夜神色未动，深深一揖：“在下几人为寻樊篱而来，请…指教。”不知叫她姑娘还是公子，只能含混带过。
　　丽装女子疑虑：“樊篱？你们找樊篱干吗？”
　　谈小春此刻已经回神，抢着回答：“为救白汉城上百条人命！”将来龙去脉讲述一遍。她乐得前仰后合：“连小怪也是被逼无奈竟出这等招数，比他大哥可差了远去。”一面怪异的看着谈小春，喃喃：“分明就在眼前却视而不见，活该你着急。我偏不告诉你，就当报复你三百年前拔我羽毛之仇吧。”
　　至徽已经不耐烦：“你究竟知道不知道？”
　　女子斜睨，慵懒的伸个懒腰：“你们想要樊篱哪颗心？”
　　“吼心。”谈小春说。
　　女子懒懒的思索一下：“也罢，我最近修身养性，吼心这种没有教养的东西早该丢到一边去自个儿玩。”媚眼飞着：“送给谈妹妹救人命也是玩儿。”
　　谈小春被她的言语震住，张大嘴：“你是……”
　　女子风情万种一撩头发：“谁规定樊篱必须是恶兽？我苦修多年，就爱变成美女。”拿出铜镜，迷恋的问：“魔镜呀魔镜，谁是最漂亮的女人？”
　　说话间脚不沾地已经远离，留下一句飘渺无踪的话：“谈妹妹好生跟余小子玩儿，等改天姐姐去找你们叙旧。”
　　谈小春嘡目，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樊篱离开的地方留下一只黑亮石状物，余夜镇定道：“樊篱连吼之心。”
　　谈小春吐气：“奇人辈出，女中豪杰。”
　　绣娘探头：“她是女人？”
　　谈小春问：“难道是男人？”
　　绣娘瑟缩的看一眼地上吼心：“大约是怪物。”
　　“人妖。”余夜拾起吼心，镇定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