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股》姬橙

8、第八股

　　回青岛以后已是十月中旬，全校都洋溢在节日的快乐气氛里。食堂张灯结彩，教室里挂满丝带，路边舞起了狮子。走进操场就能看到红灯笼，登上慈龟山就能遥望到远方钟楼顶部的大钟表，里面的指针变成了喜庆的红色。静思湖里多了一群鸭子，互相戏水使劲叫唤。
　　这一切都在预示着：期中考试快来了。
　　“天人感应，”江老师不忘科普历史知识，“与天同者大治也。”
　　他继续讲解九股文知识，比方说句号长轴要长0.233475cm左右，画破折号要讲究得意忘形，画引号要注意以形写神，画省略号必须晕染适中。
　　这些都十分有难度。以至于我中午从教室出来以后晕晕沉沉的，一不小心撞到了莫凰身上。
　　洗发水的清新味道以及甜甜的花香顷刻扑鼻。我挺起身来，向后连退两步。这时我脑子里只剩“天人感应”四个字，却不晓得为什么。因此我只能躲闪着她的眼神，然后心脏扑通扑通跳，存在感也濒临消失。对不起我说，对不起我又说了一遍。
　　她用古怪的眼神瞅着我，也说：
　　对不起。
　　按说此时我该当去吃饭的，按说此时她也该去吃饭的。
　　所以我决定顺水推舟，同她一起去食堂。
　　肚子疼，我捂着肚子说，要上厕所。
　　她说，那你注意点吆。
　　我向厕所走去。行至中途，我无意识地回头问道：
　　冯小田呢？
　　肚子疼，她说，去上厕所了。
　　她去食堂了。
　　我走进厕所里。一号坑门断了，二号坑门锁着，三号正在考古发掘，所以我上四号坑。
　　可我肚子一点也不疼。
　　蹲了一会，二号坑传来了冲水声，地面传来脚步声，接着传来开门关门声。
　　我蹲了一中午。
　　接着就上下午的课了。班主任于存在黑板上缝缝补补，“这是椭圆，”他说，“也就是语文上的句号。”
　　“生活处处有椭圆。”最后他补充道。

　　没多久，李蓓蓓也陷入了一百星问题的深渊里。
　　一只苍蝇缠上了莫凰的棕色面包，绕着它艺术地飞。我抚摸着棕色面包，想着抚摸莫凰小脸的感受。可那种感受以很微妙的状态存在着，与我的存在状态有很大的相似之处。于是我只能颓然坐在教室里静静地看着薛气凝。但莫凰快回来了，在这个点。

　　我拿起笔，提心吊胆地看着语文卷子。
　　期中考试的铃早就响了，那铃起初还撕心裂肺，后来温驯许多，监考老师是厉主任，正盘腿坐在椅子上，吸气，呼气，手一上，又一下。
　　我突然记起薛气凝在考前一天威风凛凛的样子。他变化着掐腰的方式，晃动着刺愣的大脑袋，摇荡着弯弯曲曲的大耳朵。显然，他成竹在胸，于是便开始画画。
　　他铺开一张宣纸，做陶冶情操的准备工作。
　　他先画了一个巨大的句号，在句号里画了一个逗号，逗号上方一个破折，破折左面一个前引号，右面一个后引号。落款曰“丙申猫年薛气凝作”，底下先盖阴文印，后盖阳文印。
　　“好！”文二高声说。
　　“好在哪儿？”薛气凝问。
　　文二拍拍薛气凝的屁股说：“逗号长度与句号焦距为黄金比，引号与右引号的距离之比也是黄金比，整个图形就是一个黄金比图形，充分体现了九股文的精髓。”
　　语文卷子上的语言表达与运用题就画着薛气凝的画，题目是为此画拟定标题并说明理由。
　　我拟的标题是“九股文与黄金比”，理由是“见薛气凝的考试卷。”
　　做完此题后我开始写九股文。因为教育部空前重视语文的学习，所以语文总分提升到了200分，其中九股文分值100分，占总分的一半。
　　这是一篇材料作文，材料说的是人为什么会掉牙，题目要求我们把握材料主旨并写一篇不少于800字的九股文。
　　我开始为作文拟题，想了想就写上了“未若柳絮因风起”七个字。
　　圆珠笔在我的大拇指和食指之间，笔管里的水即兴向下渗透，到了纸上却出现了一行字：
　　人的掉牙，内因是厉主任，外因是卡提古尔福斯加岛的地震。
　　这是第一股，名为破题。
　　第二股应该先详细描写厉主任，因此我盯着讲台上的厉主任看，他的面目模糊，令我着迷。
　　第三股应该详细描写卡提古尔福斯加岛的地震。那里人心惶惶就如青岛二中的大礼堂，0.2级的地震异常强烈让老鼠找不到藏身的小窝，但青岛二中的老鼠能在食堂找到住所和食物，面包废渣与洒地的菜汤乃是丰盛之欢宴。
　　我和莫凰会在那里观察鸭子，那里的鸭子不食人间水草，反食学校考卷。学生们考完试会送它卷子吃，鸭子会摇摇屁股表示感谢。有些鸭子因争抢不到卷子回去偷吃水草，偷吃水草就会掉牙。这段内容可以作为第四股。
　　为了避免跑题，第五股应该论证人为什么会掉牙，而不是鸭子。所以我开始援引中外名句，莫凰开始举例论证，我们要证明：鸭子就是人，人就是鸭子。
　　从第六股开始事情变得特殊起来。我们已经证明了人掉牙的内因与外因，证明了鸭子为什么会掉牙，接下来就该提出怎么做，是为哲学的第三段论。在这里，我要阐发保护牙齿的重要性，将卡提古尔福斯加岛地震的日子定为“世界爱牙日”。
　　写到第七股我们用详实的语言为世界爱牙日写策划案和应急预案。
　　第八股结题，我猛地下坠，实实在在的感觉好像在消失，我便一下子震了一下，然后猛地睁开双眼。这时厉主任一掌拍在我的后背上。“同学，起床了。”我抬头时正对他那双犀利的眼神，慌忙拿起笔，在答题卡上填涂了信息，将卷子交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