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子戏》星垂千野

5、华宝阁

　　华鞍之南，有国曰砡，多平原河川，善蚕桑农耕，多玉石。——《海外异闻录》

　　“这华宝阁还真是张扬，皇城之中怕也没有比这更大的玉石铺子了吧？”

　　穆毅德转头去看胡晓义，他身为皇子，自小生活在王宫之中，少有机会可出宫外游，对外面一应的事情，确实不如胡晓义熟悉。

　　“别说比这大，能有它三分之二都算是本事了。”

　　胡晓义摇着手中折扇，扇出的风大半都分给了穆毅德。

　　他们面前这家华宝阁，共有两层，光是门面便有三个，里头迎来送往的活计也有十来个，荆国玉石之物并不盛行，这家华宝阁虽不比他在南渝时听中原商人所描述的首饰铺子那般豪华，在荆国却也能排得上首位了。

　　更何况此时正是日头最猛的时候，街上除了贩夫走卒，几乎难见行人，大多都躲在家中纳凉，其余几家店铺里空空落落，连个人影都见不着，可这华宝阁中却还有几位客人，看上去兴致也还不错，这才是真的奇了。

　　“两位公子可是来为家中女眷挑选首饰的？”店中一名伙计见他二人站在门外，忙出门来迎。
　　“我就不能是为自己挑选配饰？”胡晓义坏心眼的反问。

　　那伙计一愣：“公子说笑了，华宝阁总店中不卖男子配饰，若公子要挑选配饰，请移步对面华宝阁分号。”

　　二人顺着伙计手指的方向看去，对面正对着的确实另有一家华宝阁，只是比起眼前这家来，规模实在就有些太小了，不过门面装点得倒是十分雅致，与眼前这家同出一源。

　　登时，胡晓义也不摇扇子了，看着两家华宝阁，大为惊奇。

　　“是在下孤陋寡闻，见识浅薄了。”他向那伙计拱手作揖。

　　伙计依样还礼道：“公子客气了。”

　　穆毅德见那伙计也不避，不卑不亢的受了胡晓义的礼，当下更觉有趣了，他上前一步对那伙计道：

　　“小兄弟，我们今日是专门来拜访你家主人的，劳烦你通报一声？”

　　“不知客人有何要事寻我家主人？”

　　穆毅德和胡晓义对视一眼后开口：

　　“我兄弟二人自皇城而来，途中听闻华宝阁名号，便想寻你家主人做个大生意。”

　　那伙计观他二人，虽无华缎锦袍加身，然而通身气度却是不凡，比之北境齐将军家的几位公子更要出类拔萃几分，当下便信了他二人之言。

　　胡晓义只管手摇折扇，心想：他这假话说得可是越来越顺嘴了。

　　“二位客人不如进店稍等，”伙计侧开身子，为他二人让了路，“小的立马与掌柜通报。”

　　二人一进店便觉通身舒畅，外面那等暑热之气好似就被店门隔绝在外了，店中还若隐若无的萦绕着几丝草木气息，使人闻之精神一振。

　　胡晓义抓住一个伙计，问他：“你家店内熏的是什么香，这般好闻？”

　　伙计偏头想了一下，才明白胡晓义问的何物。

　　“不是熏香，是我家主人自砡国带来的香囊，您看。”

　　伙计抬手指向头顶，只见四方墙壁之上都悬挂着一排小巧精致的香囊，香囊底下还挂着铃铛，偶有风时，那铃铛便会此起彼伏的响得热闹，声声悦耳。

　　除了大门之外，店里还有两个小门，门上分别题着“芙蓉装裹美人面”、“珠缨旋转星宿摇”，门后有一通道可往二楼而去，想来应是这家老板对不同的客人而设。

　　“掌柜的，这就是那两位客人了。”

　　二人闻声回头，只见一少年长身玉立，气质出尘，使人望之生愧。

　　“公子，这是我家掌柜。”

　　两人面上不动声色，拱手见礼。

　　实则心内都在想：我滴个乖乖，这掌柜竟是个少年郎。

　　掌柜躬身回礼。

　　“不知二位要与我家主人谈何生意啊？”那少年开口，声音却是意料之外的沙哑难听。

　　像是有人在他喉咙之中塞了一把泥沙，胡晓义甚至想叫人拿杯水来，打开这少年的喉咙，给他刷上一刷。穆毅德心中也暗道可惜，可惜了这少年绝好的身量，却有这样一把嗓子，恰似明珠蒙了尘，实在让人不忍。

　　不过不管如何不忍，戏还是要扮下去的。

　　“你家主人做什么生意的，我们便与他谈什么生意。”

　　少年郎一笑：“客人凭什么让我相信您有这实力？这空口白牙的话在下也能张嘴就来。”

　　“有什么实力这是我们的底牌，过早让掌柜的知道岂非没了谈生意的资本呀？总之我们要谈的这桩生意，对贵主人绝对百利而无一害。”

　　胡晓义将折扇在手中一敲一打，嬉皮笑脸，少年郎也跟着他笑。

　　“既然客人这般自信，那便请客人于雅间稍候。”

　　少年郎唤来一个伙计：“带客人去雅间。”

　　两人于雅间落座以后，伙计奉上一杯清茶，胡晓义端起茶于鼻间轻嗅，这茶香也与店中那股草木香味极为相似。

　　“啧啧啧，”他叹了两声，“不知这华宝阁的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不过连这阁中掌柜都如此出尘，这主人怎么也得有个仙风道骨的模样吧。”

　　穆毅德也点头，难得有一回认同胡晓义的想法。

　　胡晓义喝了一口茶水，掩去了唇畔的笑意，双眼之中却是一片细碎的光芒，难以掩盖。

　　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进来一位大约三四十岁、中等身材的男子，面上虽带着笑，但却难以让人感觉和善，反而是有几分奸相在其中。

　　大抵便是所谓的商人本性。

　　“听说二位公子要找刘某谈生意？”

　　穆毅德与胡晓义对视一番，眼中都有些许幻灭之感，如何也难以想象眼前这人便是这华宝阁的老板。

　　穆毅德心里暗叹一口气：果真世间之事都无法尽善尽美。

　　如此一想，倒也不觉得多难接受这华宝阁的老板是个普通商人的事实了，毕竟这铺子内能有那少年郎一个如此出尘的人也是足够了。

　　“刘先生就是华宝阁中主人？”

　　“在下刘甲明，听天光说，二位公子想找刘某谈生意，不知要谈的是哪桩生意啊？”

　　胡晓义上前一步，朝这位刘甲明先生拱手道：“在下萧逸，”后又转向穆毅德，“这是在下结义兄弟木易。”

　　“听闻先生精于玉石之道，故而某二人今日想要与先生谈的便是这桩玉石生意。”

　　“喔？”刘甲明将二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我看公子年纪轻轻，不知是想怎样与刘某谈这玉石生意啊？”

　　“我兄弟二人乃是皇城人士，家中长辈俱是朝中公卿。我二人是家中庶子，不受重视，亦无意入仕，反爱经商之道，故而意气相投，一心经商，各行生意皆有涉及，独玉石一门，却无门道，前日偶然听说先生精于此道，今日又在华宝阁中见识了一番，甚觉钦佩，因而愈发想与先生结交，在这荆国境内成就一番玉石盛世。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刘甲明不言。

　　胡晓义兀自一笑，摇开手中折扇。

　　“听闻先生是砡国人，砡国向来多美玉，玉石生意恐怕不好做吧，否则先生也不会大老远的来这荆国北境了，只是先生，这北境哪里又比得上荆都繁华呢？若是这华宝阁开到京城去，这盈利几何先生不会不清楚吧。”

　　刘甲明摇摇头。

　　“公子莫非是觉得刘某没有将华宝阁开到荆都去的实力？”

　　胡晓义与刘甲明对坐，头微微向他靠近，双眼与他对视，隐隐有压迫之意。

　　“先生岂不知强龙不压地头蛇之语啊？”

　　刘甲明微怔，而后转头去看穆毅德。

　　穆毅德正端着茶细细品鉴，见刘甲明看他，便向他一笑，十分注重礼节，只是这一笑，也并非看上去这般礼貌罢了。

　　整个雅间内突然就静默下来，良久才听得刘甲明轻笑一声。

　　“罢了，既然二位公子有如此雄心壮志，刘某舍命相陪又何妨，只是从砡国南川至荆国北境路途遥远艰辛，只凭刘某一人之力怕是难以运送数量过于庞大的玉石。”

　　“那先生之前又是如何运送的呢？其实在下一直有个疑惑，还望先生解答。”
　　“木公子请问。”
　　“传说华鞍山中有恶鬼拦路，欲翻越之人，无不下场凄惨，不知先生……”

　　穆毅德话只说了一半，但刘甲明却是懂了，他摆摆手：“华鞍山中何曾有恶鬼拦路，这不过是民间谣传罢了，不过山中毒物甚多，着实难以翻越，在下也是年少时走投无路之时无意之间在山中发现了一条路，沿路走过，竟到了荆国北境。这些年，刘某能在这北境将生意做成这般，也全仰仗齐将军了。”

　　“安北将军齐怀尚？”

　　刘甲明点点头，其余却不肯再多说，只道：“公子只需知晓华鞍山中无甚恶鬼便罢，其余的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穆毅德还欲再问，却被胡晓义拦住了。

　　“刘先生说得有道理，我们只管生意之事。不知先生近来可有归国的打算，我兄弟二人听说砡国多美玉美人，也想前去见识一番，不知先生可否引行？”

　　“这有何难，正巧我母亲将要生辰，后日我便要归国，今日两位公子来得也倒是巧，如若二位公子不嫌，后日倒可与在下一同前往砡国。”

　　“那就要多谢刘先生了，正巧也能借此时间与先生详谈。”

　　“那是自然。”

　　……

　　郝天光站在门外，面色无波无澜，眼里却藏着得意之色。

　　“天光，你站在这里做什么？我找你半天。”

　　一个梨白衣衫的女子从他背后钻出来。

　　见到她，郝天光眼中的那点得意瞬间便被一层密密实实的欢喜覆盖。

　　“暮……”他牵过她的手，话还没说出来，就被那女子瞪了一眼。

　　“谁许你这副破锣嗓子说话了，还不快来喝药。”

　　郝天光温柔一笑，伸手在那女子头上乱揉了一把，本来不染纤尘的人一瞬便跌入了尘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