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草》春底

4、第四章

　　美海市，凌晨五点。
　　因为正值深冬，北方的天还是一片漆黑，徐桃声已经摸黑起床了，甚至完全没有赖床，工作一年，她已经习惯了，无谓的挣扎早就戒掉了。
　　化了淡妆，吃了早饭，坐六站地的公交，差十分钟七点，徐桃声准时走进了科室的大门。
　　她所在的第一住院部是一栋旧楼，只有四层，此时除了零星走动的患者家属，和护士站熬了一夜满脸挂着倦容的护士，整个病房还未完全苏醒。

　　“小徐大夫，这两天都没见你。”
　　上二楼的楼梯口处，一个此时略显明亮的声音传来，迎面过来的是一个中年大姐手里拿着洗漱的脸盆，见到徐桃声很是亲切，乐呵呵的迎上来，仿佛认识很久。
　　徐桃声记得她是107病房2号床消化道出血的那位患者的家属，大姐十分热情，尤其对她“情有独钟”。
　　原因大概是徐桃声长的确实不错，在患者面前性格也算温柔，还有就是前几天大姐提起来她有一个在本市工作，年龄与她相仿的男亲戚。
　　其实，徐桃声被牵红线这件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也一定不是最后一次。
　　科室里的女同事因为这个还戏称她是“婆婆杀”，就是专门迷倒老婆婆级别的阿姨们。
　　说实话，徐桃声有时难免尴尬，常常想谎称有男友，可无奈同事们也都太过“热心”，往往没有给她说谎话的机会。
　　所有的热心终归也是一片心，次数多了她也自有一套应对方案，假装忘记只聊患者就好了。
　　她微微一笑回说：“恩，请了三天假，怎么样，患者情况挺好的吧？”
　　大姐笑的像微信表情包，回说：“特别好，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那恭喜了，回家以后也要注意休息，注意饮食，我去换衣服了，一会儿就要和林主任去查房了。”说完，徐桃声微笑示意一下就转身溜上了二楼的医生休息室。
　　留下话到嘴边只好独自吞下的大姐。
　　其实，也不会有人一直追问，遇到的姑且都是有分寸，有礼貌的人，只是给女同事一些调侃她的小素材，她并不会因此感到困扰。

　　从柜子里取出白服，穿好，束好头发，戴好胸卡用消毒液认真的洗了洗手，这是她作为医生唯一可以称得上是洁癖的习惯。
　　一切准备好了就下楼随着林主任去查房了。
　　林主任比其他的人都早，八点开始上班，他七点十五就要准时查房，风雨无阻，所以徐桃声也必须风雨无阻。
　　林主任是消化界大神级别的人物，也是她们医院消化内科的大主任，也是她所在的消化一的主任，医术精湛，为人随和，待徐桃声很好，一看到她就笑了一下说：“桃声回来了。”
　　“嗯，林主任，王老师早。”
　　王老师是消化一的主治，实际职称是副主任，四十多岁，头发稀疏，微胖，中等个子，为人谨小慎微，不苟言笑，待她也算不错。

　　查完房，已经是八点二十了，王老师突然叫住正要进办公室的徐桃声。“桃声，你过来一下。”
　　她闻声过去，在王老师的脸上看到了从未看到过的灿烂笑容，笑的她浑身一抖。
　　“桃声，我下个月就要开始带组了。”
　　下个月，今天是二十五号，那岂不是就是下周，带组了就是意味着升职了。怪不得笑的这么灿烂，徐桃声秒懂，马屁精似的说：“恭喜王主任。”

　　王老师摆摆手，有点不好意思，然后说：“明天组里才会正式发通知，我就是先告诉你一声，给你个心理准备。”
　　徐桃声知道他的意思，也理解他这藏不住的喜悦，“明白，谢谢您先通知我。”
　　大概是心情真的过于美丽，转身离开时王老师还补了一句“新来的主治，很帅气，年纪也轻，比我养眼一万倍吧，估计以后组里的患者都好的快了，可以期待一下。”
　　徐桃声一愣，这是自黑式幽默吗，有点难得。

　　晚上八点半，徐桃声坐在公交车上。
　　“帅又怎样，不帅又怎样，病例还不是要我写，出院还不是要我办。”想到白天的话忍不住吐槽起来。
　　大概是身体累了，肚子也饿了，心情就莫名的有点糟糕，气都撒到了素未谋面的人身上了。
　　此时的公交车上人很少，望一眼车窗外，冬日的街道几乎无人，昏黄的路灯晃的光秃的树枝原形毕露，也顺带让她的孤单无处躲藏。
　　“下一站天阶路站，请下车的乘客提前做好下车准备。”
　　报站的广播让徐桃声收了收神，移到车门处准备下车，临近站台公交减速缓行。
　　车门打开的一瞬间，冷风扑面而来，她不自主的缩了缩肩，就她一个人下车。
　　待她站定，公交车从背后呼啸而过。
　　整条街只有她一个人。
　　她没有为了逃离寒冷而匆匆回家，反倒是对着公交站的广告牌发呆，应该是她不在的这几天新换的广告牌吧，还没有完全被灰尘侵染，白色灯光和海报里叶止的笑容一样干净灿烂。
　　啊，笑起来真好看。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身后偶尔有车疾行而过，而徐桃声仿佛与世隔绝了就这样看着想着，身体也不累了，肚子好像也不饿了。

　　同一时间的叶止，正在另外一个城市参加活动，台上台下星光熠熠。
　　他穿着黑色的西装，头发梳起，露出额头，一丝不苟，干净清爽，随着气氛偶尔鼓掌，镜头扫过也会露出礼貌的一笑。
　　除此之外的时间他都在心里想着乔严实的事情。
　　昨晚他从有松回来难得的回了趟家，说难得是因为近几年他确实很忙，少有时间，另外就是二十岁那年买了自己的房子后几乎没怎么回去过，也不太愿意回去。
　　对于他来说那是家也不是家，家里该有的问候，关心都有，但却没有属于家的烟火气。
　　自从小他三岁的妹妹出生之后，每个人对他更加客套，就连以前颇为严厉的亲生母亲亦是如此，渐渐地他内心生出了疏离感。
　　他回去的时候没有提前告知，简单的买了点水果，进屋时余冰清和叶志扬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叶志扬是他的继父，一家小公司的老板，人长的还算方正儒雅，但额角一块若隐若现的伤疤让他看起来多了一分脾气，见他回来，叶志扬高兴，余冰清更高兴。
　　余冰清洗水果，端茶倒水不停地忙乎。
　　叶止与叶志扬分坐在沙发的对面，叶志扬试图和叶止搭话，可叶止始终有些冷淡。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叶止刻意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他对叶志扬说不上讨厌，但始终也喜欢不起来，最后，只是像往常一样客套的寒暄了几句。
　　叶止这次回来其实是有话要问余冰清，关于乔严实的，可是直到最后还是没有问出口，就连乔严实去世的这件事都未能告知余冰清。
　　一方面是碍于在场的叶志扬，另一方面是余冰清当年对九岁的他说：“你爸不要咱们了。”之后就再也没有提起过乔严实半个字。
　　所以叶止不确定余冰清现在是否还愿意听到他的消息。
　　以前叶止对乔严实是有不解甚至有一点点埋怨的，有松回来之后，情感变的有一点复杂，尤其是看到那一本本相册，他开始疑虑……

　　“年度最具潜力男演员—叶止。”
　　颁奖嘉宾的一句话，所有的镜头，所有的目光，所有的掌声纷至沓来，也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意识到是自己，浅鞠一躬，整理一下衣角，微笑从容的走上台，从颁奖嘉宾手中接过奖杯，发表获奖感言……
　　年少成名让他对颁奖典礼的程序环节驾轻就熟，面对突然的镜头也不会有丝毫的慌乱。

　　啊，头发撩起来也是好看的哎。
　　这是穿着睡衣，吃着泡面的徐桃声隔着电视屏幕发出的感慨。
　　感慨完她才忽然意识到追看有叶止的节目，买有他的杂志似乎已经成为她的习惯，这个习惯是乔叔给她养成的。
　　即使生活再忙碌，还是要帮乔叔收集信息，当然乔叔也会收集，但年龄稍长的人总是很难玩转网络，所以也会拜托她。
　　即使上大学和读研时的学业很忙，徐桃声也从未敷衍了事过，她明白那是父爱。
　　曾经她问过乔叔，既然这么想念自己的儿子，为什么不去找他，乔叔的回答是“小远已经不是以前的小远了，现在的我失去了资格和理由。”
　　听到这个回答，徐桃声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什么都没有说。
　　她知道每个人表达爱的方式不同，当事人尚且不知对错，更何况事外之人。
　　如今，乔叔走了，徐桃声觉得是时候改一改这个习惯了，尤其是见过真人之后。
　　她再如从前一样的话，就有一种暗恋的错觉，而且还是自家猫窥视自家鱼缸里的鱼那种奇奇怪怪的暗恋。
　　徐桃声一想到这些，就默默地翻起了手机，删掉了所有的“情报信息”就连刚刚开通的微博也注销了，顺便还把评论也删掉了，整个过程并没有犹豫，也不该有犹豫。
　　没有老乔，自然就要从熟悉的陌生人变成陌生人了，愿成为陌生人的他星途坦荡，百岁无忧。

　　还不知道已经被动成为陌生人的叶止，刚刚结束了活动，正坐在保姆车里，助理涛哥要定晚餐询问他要吃什么，他却反问：“你想吃什么？”
　　涛哥摇头。
　　“火锅如何。”
　　“这么晚了吃火锅会不会太丰盛了些。”
　　“那泡面好了。”叶止的回答是认真的，丝毫不是调侃。
　　这点涛哥知道，因为叶止不会挖苦人，更不会随意和人开玩笑，即使是跟了他很久的他。
　　“那还是火锅吧。”
　　不过，提到泡面，叶止突然想到了徐桃声那张稚气未脱的脸，想到这儿竟不自觉的搜起了她的微博，结果是没有了，消失了，就仿佛前两天的相遇是一场幻境。
　　叶止顿觉胃部刺痛，也许是饿的，也许是气的。
　　他最不喜欢别人凭空消失的感觉，他觉得徐桃声有点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