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贰》岛肆

18、chapter 18

　　“急性肠胃炎，没什么大事，去付款拿药吧。”门诊女医生递过来一张药单，目光落在两人胸前的校徽上，忽然问，“你们俩是一中生吧？”
　　周子崇道：“是的。”
　　女医生又问：“学校出来的？”
　　周子崇说：“是。明天考试，这个药能控制住她腹泻的情况吗？”

　　女医生愣了一下：“你们是高三学生啊？”接着回身重新在电脑里敲打了一遍，“肠胃炎不是什么大病，但她的症状有点严重，明天想好不太可能，多去挂瓶水吧。”
　　电脑吭哧吭哧响着，新的单子很快从打印机里吐了出来。
　　周子崇把原先的单子递了回去，双手接过新药单，诚恳道：“谢谢医生。”

　　女医生没说什么，看着他们的眼里有种“我是过来人，我什么都懂”的八卦和了然。
　　从宋如的角度来看，医生的调侃也没什么错，但不知道是不是她在这里待了太久的原因，她觉得自己的心态似乎有点被小宋如同化了，这时竟莫名地生出一点不好意思来。

　　她捂了捂自己的肚子，正要走，忽然想起来什么，转身问女医生：“你好，我……同学他有点中暑，你能不能也顺便给他开个单子啊？”
　　不等医生开口，周子崇道：“我都没挂号开什么单子，先去给你拿药。”
　　宋如说：“那不行，中暑严重也会死的好不好？”

　　这话听着耳熟，周子崇大窘，这时女医生插嘴道：“小姑娘，小帅哥说得对，我这不是路边小诊所，没有挂号单我没法开药，不过你可以出门右拐到药房给他买盒正气水。”
　　宋如还想说什么，周子崇捏着她的胳膊：“走了。”
　　他半拖半拽地把宋如带出门，离开时不经意扫到女医生了然的眼神，耳尖蓦地红了起来。

　　这家社区医院不大，周子崇独自去缴费台交了钱，而后带宋如找到了输液室，输液的小护士看完医生开的单子，拉开抽屉丁零当啷地准备注射工具。

　　说来惭愧，宋如天不怕地不怕，一闷棍打在身上都不一定吭声，但确确实实怕打针。

　　小护士准备好了挂瓶，医用剪钳住输液针头，另一只手调节输液管，透明液体“滋”的一下自针头上冒出来，宋如跟着一颤，放在靠椅扶手上的手也紧了紧。
　　“宋如。”周子崇忽然叫她。
　　“什么？”宋如没回头。
　　“考完后我们一起去毕业旅行吧，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周子崇声音淡淡的，像是吃饭时忘了加盐，但却成功地吸引了宋如的注意。

　　宋如转过身来：“暑假，就我们两个吗？”
　　“不一定。”周子崇说，“也可能是三个、四个、五个、六个……”
　　宋如正要问哪儿来这么多人，手背一凉，输液针头已经探了进来，她下意识想缩回手，却被早有准备的周子崇一把按住，针头短暂回血，继而正常输液。

　　周子崇看着护士替宋如将针头固定完毕，站起来说：“谢谢。”
　　护士偷笑：“不用谢我。”说罢对宋如眨眨眼，“这瓶快结束了叫我哦，不打扰你们。”
　　宋如大窘，护士已经偷笑着走出去了，而一旁的周子崇神色自若，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本书，靠在椅背上一派坦然地看了起来。

　　短暂的尴尬后，宋如想起了他中暑的事，催促他去药店买药。
　　她态度坚持，一双杏眼望过来时，周子崇心底只有满满的无奈，可是坑是自己挖的，不跳也得跳，于是只能乖乖地放下书，去药店买了一盒正气水，当着她的面喝了一瓶。

　　输液室内人不多，整个屋子里只有墙上的壁挂式电视发出轻微的声响。
　　宋如闹了一天的肚子，加上早上又吐了两回，精力有些不济，很快就在这静谧的氛围里睡着了，当她的脑袋轻点到周子崇的肩膀时，他翻书的动作立即停了下来。
　　他放下书，微微侧头看向靠在他肩上的小姑娘。

　　大概是因为生病了的缘故，她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眼下也有些微青。

　　高考临近，不少女生已经换下校服，解开辫子，想给刻板的高中生活留下一点不一样的印记，但宋如始终穿着板正的校服，抓着一根随意的马尾。从周子崇现在的角度看下去，正好可以看到她光洁额头下挺翘的鼻尖和因为呼吸而微微张开的淡粉色嘴唇。

　　他忍不住伸出手，在空中微悬后，轻轻落在了她的眉骨上。
　　高考在即，他本没有任何与人交心的打算，然而宋如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出现了，她以一种润物细无声同时却又不容违抗的姿势闯进了他的生活。毫无预兆，却又来势汹汹。
　　然而很快他便戏剧化般地得知了她和郭航初之间的“关系”。

　　习惯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
　　他没有插足他人情感的癖好，也不愿意让宋如苦恼，于是他选择回归生活常态。
　　然而那几天，他时常觉得原本熟悉的生活方式里夹着一股奇异的陌生。

　　于是他知道了。
　　他确实是喜欢她的，甚至比自己预计的还要喜欢许多。

　　此刻的输液室十分安静，安静得只能听到他擂鼓一般的心跳。
　　他停在宋如眉骨上的手指轻轻滑动着，温柔且无声地抚去她在睡梦中微微皱起的眉心，而后倾身凑近，将唇轻轻贴在了她细软的发间。

　　也不知是药物作用还是心理原因，输完液后的宋如顿时觉得舒服了不少。
　　她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看向墙上的挂钟，已经是午饭的点了。
　　“今天谢谢你了，中午我请你吃饭吧？”宋如道。
　　“时间还早，回校吃吧。”周子崇正在收拾东西，补充道，“省得再吃坏肚子。”
　　宋如一想也是，昨晚她不过是喝了半杯冰镇可乐而已，今天就闹得上吐下泻不得安宁的，眼看高考就在眼前，她还是老老实实回学校吃大锅饭比较保险。

　　想着，她偷偷地看了周子崇一眼。
　　高大挺拔的男生还在收拾东西，侧脸英俊沉静，已和记忆中的他别无出入。

　　记忆中的周子崇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高瘦、英俊、中正、专情。
　　不说话时似山巅白雪，冲她微笑时却灿若晨光。

　　这样一个人，在得知她是别人的“女朋友”后选择疏远她，其实全在她的意料之中。
　　难过吗？自然难过。可那点难过早已消失在他偷偷送来错题笔记的时候。
　　可现在周子崇就在她的眼前，她看着他，心情就像每次吵过架后他主动低头求和时，虽然感受到了甜蜜与温柔，却又难免有些脆弱和委屈。

　　周子崇很快就收拾好了，宋如迅速收回视线，和他一起离开了社区医院。两人刚走到医院门口，一道穿着高三校服的身影突然闯入他们的视线中。

　　“已经有人来接你了啊？那老张还催我过来……”来人是宋如班的体育委员，高大阳光的男生挠挠头，“那个，我是来接你的，你们回学校吗？”
　　宋如忙向他道歉，道：“回的。让你特意跑了一趟，真是太麻烦你了。”
　　“没事！”体育委员走在前面，“大家都是同学嘛！你早点好起来，明天一起加油啊！”
　　“嗯！明天一起加油！”宋如笑道。
　　“加油。”周子崇道。

　　高考前一夜总是紧张的，高三寝室楼的灯一直亮到十点。
　　十点整，寝室老师站在楼下吹哨，声音穿过清凉夜色传来：“最后十分钟熄灯了啊！今晚养精蓄锐，明天才能冲锋陷阵！赶紧洗漱好上床睡觉了！快快快！”
　　高三女生宿舍楼里顿时一片兵荒马乱。

　　宋如鼓着腮帮子漱了漱口，刚把漱口水吐出去，寝室老师突然走进了盥洗室。
　　“宋如在吗？宋如是哪个？”
　　“我！”宋如连忙举手，同时抓过毛巾迅速抹去嘴角的牙膏沫。
　　“有人拜托我送来给你的，拿着吧。”寝室老师随手递过来一只黑色塑料袋，而后转出盥洗室去走廊上催促道，“快快快！别磨蹭，洗漱好赶紧上床！……”

　　她满脸疑惑地打开袋子看了一眼，然而就这么一眼，她的双颊顿时爆红。

　　“什么啊什么啊？”跟她一同洗漱的陈苏文佳一脸八卦。
　　“自己不送上来，肯定是个男生！”郑欣伸出一指，眯着眼故作高深。
　　“什么？什么什么？”慢了半拍的徐意迟扒开脸上的毛巾，视线落在宋如手里的袋子上，“啥啥啥？吃的吗！”说罢不等宋如阻止，伸手往袋子里一掏。

　　陈苏文佳：……
　　郑欣：……
　　徐意迟：……

　　“徐意迟！”宋如咬牙切齿。
　　被喊到名字的人立即操起脸盆往寝室飞奔，边跑边喊：“我不是故意的！……”
　　她的话音未落，寝室老师的怒吼立即追了过来：“干什么干什么！吵吵嚷嚷的不想睡了？！”声音传进盥洗室，剩下两个女生立即作鸟兽散，也端起脸盆溜了。
　　宋如红着脸在原地站了半晌，良久，她脸上似火烧过一般的热度才消下去一点。

　　她无奈地看了看黑色袋子里的成人纸尿裤，无语之余，竟觉得有些好笑。
　　——不用问，这么熟悉的送礼风格，一定是周子崇无疑了。

　　忘了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有一天她突然想吃烤鱼，于是偷偷跑出去吃了一顿，结果当晚她就闹肚子了，不巧的是第二天她有一堂市级公开课，周子崇见她愁眉苦脸的模样，提议说买个成人纸尿裤垫着得了，被她严词拒绝，没想到周子崇最后还是成功执行了他的计划。

　　想起这段往事，宋如忍不住笑了出来。
　　而这一笑，日间的难过与委屈也跟着彻底消散。
　　她将黑色袋子举到眼前，轻声道：“明天要加油啊……”
　　加油考到自己想去的学校吧。
　　至于她……

　　二十五岁的宋如前路平坦，但与之相对的，是她一眼就能望到头的平凡的职业生涯。
　　十八岁的宋如还不知未来身处何方，但却拥有着无限的可能性。

　　如果说人生是一场旅行，那她已经见识过了二十五岁时那一路的风景，如今重来一次，她还要再选择原来的人生轨迹吗？还是走到更广阔的地方再去看一看呢？

　　黑夜已逝，白昼将至，宋如终于迎来了她人生中的第二次高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