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贰》岛肆

13、chapter 13

　　一中地处城郊，位置偏僻，身后这片山也鲜少有人探访，依旧留着原始古朴的风貌。
　　宋如找了个风景不错的地方，拿出提前准备好的食物，和徐意迟交换着吃。吃到一半，远处传来骚动，隐约听见有人在喊“打架了”。

　　徐意迟是个好奇宝宝，闻言跟打了鸡血似的，迅速起身踮脚张望，还不时扒拉坐在地上的宋如：“如如你快看啊，那边好像真的有人打起来了！”
　　宋如啃着三明治：“热闹少看，赶紧坐下吃东西吧。”
　　“啧啧，在这里打架，不怕被记过吗？”徐意迟砸吧着嘴，意犹未尽地坐了下来。

　　这时班里前去看热闹的男生跑了回来。

　　“我去！那边真打起来了！”
　　“哇塞！牛！”
　　“政教主任还有五秒钟到达战场……”
　　“杨娇娇，你家周子崇和人打架了，你不去看看吗？”

　　——啪嗒。
　　宋如手里的三明治掉到了地上。

　　她猛地起身往人群聚集的地方跑去，远处杨娇娇也在同一时间站了起来，然而当她看见宋如挤开人群迅速跑开的身影时，又默默坐了下来，继续埋头吃东西。
　　起哄问话的男生不解：“你不去看看吗？真打起来了。”
　　回答他的是徐意迟快速跑过的身影——
　　“喂！如如！你别跑那么快啊！”

　　宋如艰难地挤开人群，总算看清了和人扭打在一起的周子崇。这时徐意迟也挤了过来，等看清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时，她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哎呦我去！”

　　不远处扭打在一起的正是周子崇和郭航初。

　　此时随行的政教主任以及年级主管已经到了，一人负责一个，试图将两人拉开。然而扭打在一起的两个男生气头正盛，谁也不肯放手，直到周子崇看见了站在人群前的宋如，愣神间，被郭航初寻了个空档，一拳头打在了脸上。他被打得一个趔趄，两人也被成功拉开。

　　瘦高的政教主任累得直喘气：“你们俩真行啊！有这力气怎么不为国争光去呢？看你们冲坚毁锐一往无前的架势，放到抗战时期绝对是英雄中的英雄啊！啊？说话！”

　　宋如站在人群里和周子崇遥相对望。
　　很快郭航初也发现了她。

　　他被政教主任当众训斥却毫不在意，抬手向她挥了挥。
　　周子崇忽然往前一迈，低头认错：“对不起主任，我们错了。”
　　“哦？那你说说你们错哪了？”
　　“我们错在不应该打架，更不应该在誓师大会这么重要的场合犯这种低级错误。”
　　“哦哟，看来你还知道嘛，知道你还犯错！”
　　周子崇低头：“对不起主任。”

　　见他态度良好，政教主任也没再对他发难，转而把视线投向了站在一边的郭航初。郭航初审时度势了一番，也跟着道歉：“对不起主任，我错了。”
　　政教主任道：“听不见。”
　　“对不起主任！”郭航初提气大喊，“我错了！”

　　被郭航初这么一喊，政教主任的火气压下了一半，道：“光嘴上认错没用，跟我过来！”
　　周子崇迈步跟上，郭航初想回头和宋如打招呼，被他伸手拦住了。

　　“你别碰我！”郭航初拍开他的手。
　　“干什么！还想打架？！”走在前面的政教主任停步看了过来。
　　“没有。”周子崇面色平静。
　　“没有……”郭航初从没觉得这么憋屈过，却也只能乖乖跟在主任身后。

　　人群中，徐意迟焦急道：“现在怎么办啊，你不过去看看吗？”
　　“我不能去。”
　　“为什么？”徐意迟问。

　　她不能过去，她不过去，今天这事就只是两个男生一时冲动，推搡之间没忍住动手了而已。但她要是过去了，那么这事就足够让人有所遐想，周子崇要受的处罚也就更重。

　　宋如回到自己班级，虽然大家已经有所克制，但她还是能轻易地察觉出那些带着浓浓探究意味的目光。好在小宋如一直都是孤僻独行的性格，向来不会理会他人对自己的看法，这点比后来在人情场上摸爬滚打过两年、不得不强迫自己合群的宋如强多了。

　　也庆幸小宋如的这个性格，宋如在享用完简易的午餐之前一直没人上来打扰。

　　下午两点，誓师大会结束，大部队折返，周子崇果然没有出现。
　　徐意迟不免担忧：“你家周大师怎么回事嘛，怎么会选在誓师大会这么重要的场合跟人打架。”说着看了她一眼，宋如清楚她在想什么，无非是想问她和郭航初是什么情况。

　　她面色平静地走在回程的山路上，没有答话，好像并没有被下午发生的事所影响，然而内心里，她几乎是控制不住地在想——她重返十八岁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她一直相信这世界上的每一件事都是因果相连的，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是什么样的因才造就了今天的果。她的举动是否无意间伤害了这个世界里的某一些人？她自以为正确的未来走向，是否真的属于现在这个世界？她说的每一个字做的每一件事，是否会影响整个未来？

　　重返十八岁以来，宋如第一次感受到真正意义上的迷茫。

　　她迷茫于缠绕在她脑海中的记忆与现实的生活，迷茫于个体自我意识存在的价值和意义，甚至开始迷茫于自己的真实和这个世界的真实。

　　晚上十点。
　　一中高三学生的晚自习结束了。
　　宋如收拾了东西，守在从教学楼通往宿舍楼的必经之路上。

　　夏日的晚风带着日里没有的清凉，吹在脸上很是惬意。宋如沿着路边花坛的边缘走了一段，估摸着距离差不多了，转身折返，就在这时，她看见了人群里的周子崇。

　　“周——”
　　宋如喊了一半，意识到他可能听不见，干脆自己跑了过去，快跑到周子崇身侧时她一个急刹，快速扭转过身体，和他一同往前走去，嘴里道：“嗨。”
　　周子崇险些被她这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晃花眼，跟着“嗨”了一声。

　　互“嗨”完后，两人间忽然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
　　宋如率先打破沉默，开口问道：“今天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和别人打起来？”
　　“一点小误会，”周子崇模棱两可，“已经解决了，不用担心。”
　　“骗人。”宋如忽然停了下来。

　　这时路上还有多学生，宋如骤然一停，后面的人没来得及反应，直直撞上了她的背，嘴里嘟囔着骂了句脏话，周子崇替她道了歉，把人拉到一边。

　　“你真是……”
　　“我真是什么？”宋如反问。
　　“没什么。”周子崇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你想知道什么？”
　　“想知道真实情况啊。你并不认识郭航初对吧？今天是他去找你的？”宋如试探着问。

　　半晌，周子崇叹了口气：“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宋如心道果然如此，只是她该怎么想他解释她和郭航初的关系呢？
　　思索间，几道难以忽视的讨论声传入两人耳中——

　　“中午理科班那个数学学霸和郭有钱打起来，后来被政教主任带走的事听说了吗？”
　　“听说了，怎么回事啊？现在学霸都这么暴力接地气了？”
　　“争风吃醋呗！我听人说的，郭有钱去找学霸时说了一句‘抢女人’什么的。学霸牛啊，真人不露相。不过郭有钱女朋友是谁啊？漂亮吗？”
　　“不知道，没听说过郭有钱有女朋友啊。”
　　附和他的是好几声“不知道啊”“不清楚”“这我能上哪儿知道去啊”。
　　于是最初说话的那人得出结论：“这个神秘女友看来也很牛。”

　　学霸本霸和“神秘女友”一不小心听完了墙角，很是尴尬。他们互看了一眼，彼此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如下信号——
　　得，这下好了，两人都不用解释了。

　　“事情大致就是这样……郭航初突然来找我，说你是他的……女朋友。”
　　“哦，我猜到了。”宋如说，“不过我不是他的女朋友。”
　　周子崇握了握拳头：“那你们是……”
　　“……当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可以算是女朋友。”宋如忽然道，神情有些纠结，“因为某种原因，我和他……总之就是这样了，但其实我们之间并不熟悉。”
　　周子崇大概是想象不到能有什么原因让两人结下如此莫名其妙的关系，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好烦啊！”宋如突然有些崩溃，想到前两天郭航初跑来找自己时的那股倔劲，烦得抓耳挠发，“这个年纪的人为什么都讲不听啊！我当初为什么要嘴贱啊！”
　　说罢抱膝蹲在地上，借着路灯光沉默地看着周子崇投射在她身侧的影子。
　　周子崇见她这样，也不好再说什么，默默站着。

　　路上的人渐渐少了，依稀走过的几人都不由地侧过头来打量他们，周子崇拍拍宋如的肩：“先走吧，马上就熄灯了，有什么事以后再说，总能解决的。”
　　宋如摇头，继续抱膝当她的小蘑菇。
　　又过了几分钟，路上彻底没人了，周子崇再次拍了拍她的肩：“走了，回去睡觉了。”
　　这次宋如站了起来。

　　路灯昏黄，视觉效果其实很一般，但周子崇还是看见了她泛红的眼眶。
　　他的心瞬间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有些疼……
　　又有些不是滋味。

　　他承认，从郭航初嘴里听到宋如的名字时他先是不信，接着就是恼怒。
　　最初他恼怒的是宋如，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这点怒气来得并无道理，毕竟宋如从未向他表示过什么，偶尔有些亲昵的动作，也似乎都是无心之举，可终究意难平。
　　然而当他看见宋如泛红的眼眶时，他又不由有些懊悔，懊悔自己刚才的冷漠。

　　“你……”
　　“你说的对，”宋如刚好出声，“急也没用，有些事情要慢慢解决。”说罢展颜一笑，冲他挥了挥手，“那我就先走了，你也快回去吧。”
　　说罢不等他反应，迈步跑远了，他下意识追上去，正好看见了另一抹熟悉的身影。

　　女生宿舍楼下，郭航初倚在树下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手里的Zippo，神色倦懒，有些无聊，忽然他看到了什么，随手将打火机揣进兜里，大跨一步拦住了女生的去路。

　　“我有话对你说。”郭航初道。
　　“不想听。”宋如毫不意外自己会被拦住，绕过他往楼上走。
　　“你不想听我也要说！”郭航初冲着宿舍门大喊，“宋如你听着，我不去澳洲了！”

　　宋如脚下一顿。
　　她所害怕的蝴蝶翅膀，果然已经在这个世界扇动了起来。

　　宿舍楼外，周子崇的脚步也顿住了。
　　他沉默地看着宋如的背影，最后选择迈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