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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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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约在南五环的高级日料店见面。
老城区里弯弯绕绕，即便是作为北京本地人的陈碧也差点迷路。路两边载着国槐，微风一吹还能闻到些许槐树香。精装的日料店旁边挨着一家老北京卤煮店，路边支着好几张桌子，坐着满满当当的人，与旁边的现代感十足的高档餐厅放一处显得十分赛博朋克，这就跟大多数人之间的关系一样，哪也不挨着，谁也看不上谁，却偏偏处在一块。
自从陈碧有了老同学是个明星的觉悟后，她觉得吃个饭也得加倍小心，在超市买了口罩围巾帽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只漏出一个眼睛滴滴溜溜的转。
郭麒麟被服务员引到包厢时，进进出出确认了很多遍房间号，盯着陈碧眨巴眨巴的眼睛看了好久才确定没走错包厢。
郭麒麟小声礼貌的谢过服务人员，边坐下边乐着说：“你怎么不把墨镜也戴上，把露着的眼睛也给捂上，下回我保证谁也认不出你是谁，全靠蒙，你这全副武装的劲儿，如果不计身高，你说你是王昊楠我都信。”
陈碧无言的看着郭麒麟，她没想到郭麒麟没戴墨镜没戴口罩竟然连鸭舌帽也没戴，本以为他起码会跟上次婚宴上一样，戴个鸭舌帽把帽子压得低低的谁也认不出。但这回见面，头发明显才烫过，穿着大牌的毛线外套很是讲究。
陈碧不满的把口罩围巾帽子都拿掉后猛地大喝了一杯水后说：“你这人有没有点作为公众人物的自觉性？”
郭麒麟絮叨着让她慢点喝，拿过纸巾和菜单本递过去，自我调侃道：“什么公众人物，我顶多一公众动物。”他笑着眼看她，“你是怎么良心发现要请我吃饭的，你这电话跟突袭作战似的，吓得我趁着午休的空从活动现场跑出来，吃完还得早点回去工作。”
最近在新片宣传期，又逢剧场商演，郭麒麟自知下面有好一段时间不能在北京，只能抽着吃饭的空档，趁机加点好感度。
陈碧翻着菜单想也不好说实话，犹犹豫豫开了口，“嗨，这不是听说老同学还挺红的，想问你要你经纪人联系方式，万一有商业合作的机会呢，我司最近还在筹备一个年代片，青春校园小电影的新项目呢。”
郭麒麟乐了，“哟，听着新鲜，剧本定了吗，叫什么。”
陈碧想了想，“十八岁给我一个爷们。”
郭麒麟喝了口茶差点喷出来。
陈碧怕郭麒麟不知道，解释道，“是根据冯唐的小说改编的，从女主视角来讲述，本土山寨短片。”她顿了顿，“你把你经纪人电话给我吧，我跟他聊聊，不然你客串男主角隔壁邻居家老王吧。”
郭麒麟不抬头瞥了她一眼，“你要我经纪人电话没用，我经纪人尹航说话不作数，他也得听我的，我说话作数，你直接联系我就得了。”
陈碧不置可否的点头，随后叫来服务员点了大半本的餐——如若不是郭麒麟拦着的话，她又差点大笔一挥‘炒一本’。
等餐的空档两人聊起了这些年去日本旅游的见闻，从民风聊到民俗，从美食聊到电影，郭麒麟说起今年因为拍戏错过烟火大会，陈碧也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些年忙工作错过了三年的烟火大会，北京又禁烟花，她已经有好几年闻到烟火味了。
餐一会上齐了，上餐的服务员不小心碰到陈碧受伤的右胳膊，陈碧吃痛的闷吭一声，什么也没说，憋着脸透红。郭麒麟当时就发现了，却也是等服务员走了才开口。
郭麒麟拉着她胳膊拆开他昨天包裹严实的砂带，拆开看是化脓了，“可能是伤口没有清理干净，一会儿我还是送你去趟医院。”
陈碧皱着眉，“别瞎矫情，没多大伤，咱们江湖儿女，行走江湖得不拘小节，你见过郭靖打架打一半说‘你等下，我清下伤口’的吗”
郭麒麟看了她一眼，伸手按了按她的伤，换来一阵叫唤。他沉着脸说，“你别横，伤口化脓可大可小，女孩家身上留疤也不好看。再说，你是郭靖吗？你顶多是那梅超风。”说完又接了一堆絮絮叨叨关心的话。
陈碧本想顶嘴，但她心里有个秤，知道郭麒麟说这番话是为了自己好，只好把原本争执的话吞了进去，仅是乖巧的道了句‘嗯’。
郭麒麟诧异，“没话了？”
陈碧耸了耸肩，“你说的对我干嘛要反驳，我多明白事理一人啊，又不是非要跟你辩个你死我活。不过，你忙你的，我下午自个儿抽空去，大不了看完跟您汇报就是了。”
“行，不愧是北平梅超风陈大明白。”郭麒麟没执拗的要跟着去。下午在活动现场确实有一堆工作流程要对，不能让工作人员等太久了。
他看了她一眼，坐回去吃饭，低头抿唇一乐。
陈碧看着他嘴巴的弧度愣了神，就像有一根小小的羽毛在她心头挠痒痒，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在她的认知里，她以为是短暂性的心律不齐。
直到话别郭麒麟，她也没跟他说，事实上，除了他之外所有人看到她被包扎过的伤口也只是提了一嘴，没有人真的在意过，甚至她父亲都没有发现她受伤的事，他父亲只关心贺家。
除了他之外，没有人问过她伤口还疼不疼，需不需要照顾。
成年人的世界里，彼此都觉得彼此能处理好各自世界的琐事，包括这种微乎其微甚至可以忽略的小伤口。
她没说，其实她很感激他的在意，他的絮叨，他的照顾，真的很感激。
当然，这种感激的情绪没有持续到半个小时，很快就被卤煮店的卤煮香味给冲淡了。
陈碧打包了好几份卤煮带回了办公室，善心的说当做给同事们的下午茶。即便是行政冷漠的提出，没有一个正常人会把卤煮当做下午茶。
陈碧下午手里还有个活儿没做完，得整理公司文件在线上回标，
截止时间是下午四点，为了这个标的她前前后后公关了不少人，如果这标中了，那么下半年业绩也不用愁了。
陈碧把标书传完后，看着时间赶紧奔去医院，医生帮她又清理了一遍伤口，痛的她咬牙切齿。医生看到她的旧伤疤，随即又多嘱咐了两句，伤口注意不要沾着水，定期换药，不然又得留疤。
她伸手碰了碰那个陈旧伤疤，当时还痛的嗷嗷哭好几天，现在的自己却是连生活上遇到任何难处都不会再哭了。
说起这伤疤，确实有个小故事，那是初二下班学期，快放暑假的期末考前夕。她帮班主任整理考试资料到很晚，夜幕降临，明镜般的月亮悬挂在天空上，把清如流水的光辉泻到校园的水泥地上。
篮球场是去教师办公楼的必经之地。她路过篮球场的时候瞥见一个单薄的身影不停的在篮球场上投篮，捡球，再投篮。她的脚步不由的向篮球场走去，她是认出那个身影的主人。
那个身影的主人并没有因为她靠近而停下动作，陈碧清清楚楚看见这个猩红着眼、脸上挂着泪珠的小少年是郭麒麟。
陈碧依稀记得那天是期末模拟考，而郭麒麟在考第一门语文的中途就弃考了，那天因为这事在全年级就炸开了锅，她想不知道都难。
她记得很清楚这件事还有个原因，那是她唯一一次在郭麒麟还在学校的时候她得了全年级第一。
即便是现在想起来，陈碧仍觉得那晚的自己非常具有人性主义光辉。
她把材料送给老师后，背着书包又屁颠颠的跑回篮球场，一声不吭的蹲在篮球场边看着郭麒麟边哭边打了两个小时篮球。她偶尔也会起来活动一下，帮他捡个球什么的，但全程两人没有说过一句话。
在她长达两个小时的心路历程里，她揣测过一万种郭麒麟弃考的理由，却没敢多问他本人一句缘由。
很多念头在她看见他打完两个小时篮球对着铁丝网哭到踹不过气时消失跆尽。
陈碧没见过男孩子哭，也没觉得男孩子哭比女孩子哭更丢人，哭只是一只情绪宣泄方式，哪还分什么高级什么入流。
她有些手足无措，像幼儿园小孩子那样本能般的跑过去紧紧抱住他，她拍了拍他的背，试图说些安慰的话，想着太矫情了，随后背了几段名人名言。
陈碧背道：“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郭麒麟啜泣着答：“礼记？”
陈碧想了想又背道：“樱唇玉齿。天上仙音心下事。留往行云。满坐迷魂酒半醺。”
郭麒麟答：“欧阳修的减字木兰花，你别背这个，这个不在考点。”
陈碧被他气的哼了哼，却没有放开那个拥抱。
后来的氛围即使无言也不算尴尬，两人走到校门口才发觉几近凌晨，保安以为没有学生大门早已被锁的严实。
郭麒麟问，“怎么办？”
陈碧摊手，“能怎么办，翻墙呗。”
陈碧说的过于理所应当，换来郭麒麟因吃惊而呛着的咳嗽声，在郭麒麟眼里，陈碧这种金丝雀是绝对不会说出翻学校后墙这种话的。
两人越过学校后山的一片荒废的野草地，枯草地没到小腿肚，两人都有点害怕夜里的草地会跳出什么动物或者昆虫。
两人边走边互相打气的聊天，紧攥着彼此的手，闭着眼趟过去。
陈碧问郭麒麟，“听说你今天弃考了？听说你后面的考试都没去。”
郭麒麟舒了口气，“嗯，我以后都不会跟你争了。”
陈碧说，“我也不怕你跟我争啊，你别让我啊。我爸把他非得让我学的马术课都给停了，特意请了奥数家教，我数学会超过你的。”
郭麒麟轻笑，“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要上学？”
陈碧被他问懵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当时的她哪知道叛逆二字怎么写。
郭麒麟说，“世人都觉得上学很重要、文凭很重要，却不知道为了什么上学，念完小学就得念初中，念完初中就得念高中，每个人必须按部就班的活着，这辈子好像上天规划好的似的，必须既定的路线走，没人思考过其中的意义。”他顿了顿，“我受够了这样的生活，我不想这样的活着了。”
陈碧发觉他手心里一阵热，有些湿湿的手汗，听着他说这话，有些不认同的皱着眉。
“可现阶段除了上学我们还能做什么呢？”
郭麒麟说，“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啊，打小我就知道自己擅长做什么事，想做什么事。后来走了很多‘弯路’，做了很多的尝试后才真正确认我应该做什么事。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承认、接纳我自己想要走的路。”
陈碧说，“这条路以后再走不行吗？”
郭麒麟摇了摇头，“如果这是我以后一定要做的事情，那早一点不会更好吗？”
陈碧欲言又止，嘟囔的说：“你很酷。”
郭麒麟听见了，嘴角弧度列到耳后根，稍微用力的又攥紧了她的手。
陈碧惊讶的发现穿过荒野，郭麒麟比她还熟悉去学校后门的小矮墙的小路。
郭麒麟解释道，他一直瞧见别人逃课就从这块小矮墙来着。
陈碧将信将疑，并表示她也是一个偶尔看别人翻墙的理论派。为了表现女侠的英勇，想带头做一个好的示范，她抢在郭麒麟前，学着别人的样子抓着墙上凹凸的槽面，三步两下的上了墙，初初还算平稳，却没想到在翻过去下来的时候踩了空，手上没抓稳，直接从高空摔了下来，手肘先落了地。
于是，就这样有了这一块伴随她后来八年的伤疤。
后来当她胳膊好了再回到学校时，方才得知郭麒麟已经辍学的事，而她默默支持并称赞了他做的这个决定，这次，无关于输赢成绩。
陈碧在驱车赶去贺家晚宴的路上，她又回想起那时在荒草地的对话。
每个人心中人生清单里会有许许多多想做的事情，清单里总是列着很多，可它们总是被各种理由推迟或搁置，在时间长河里腐烂。明明是勇气与选择的问题，却总被世人推脱为时间的过错。而那些不得已总被叫做生活本身。
而事情却不是这样，
想要做的事情就要拿出绝对的勇气，即便是明知不可为，她偏要为之。
她想，郭麒麟，我后来也没输给你。
我确定了我想做的事情，虽然时间上晚了一些，但决心和努力绝不输你。
她打开车载蓝牙音箱，播放了2012年时她喜欢的摇滚乐队出的那张专辑《世界》里的最烂大街的那首歌。
我祈祷拥有一颗透明的心灵
和会流泪的眼睛
给我再去相信的勇气
越过谎言去拥抱你
陈碧倏忽想起她那时给郭麒麟毕业册上的留言。
“让我们在人生的高处相遇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