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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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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2019年1月
北京
几近农历新年,四九城里城外年味儿愈发浓重。老天配合着过年的氛围,洋洋洒洒下了点雪。雪花缀在树上,缀在故宫红砖绿瓦上,缀在被冻上的什刹海上,一眼望去亮晶晶,白的晃眼。
陈碧贴心的给员工们早早放了假,方便让外地的同事们买票回家过年。她给所有人放了假,唯独没有放过自己。除了天南地北跑业务外,为了更好的学习影视制作,她还特意托朋友联系了几个剧组的著名大导,计划年后抽两个月跟组打杂修行。
王昊姗目瞪口呆的看陈碧捧着ipad,一本正经的宣读明年年度计划表:三月份进组四月份回曼城看电影展五月份回龙南乡补拍纪录片……行程满档到2020年7月,她吓得不禁喝了一大口热可可压惊。
他们俩面对面坐在朝阳大悦城一楼的咖啡厅,等着姗姗她亲哥以及姗姗亲哥的亲老大一起吃火锅。自从入冬,吃火锅成为他们三天两头聚会理由之一。打边炉这种事,人多了才好吃。
姗姗说,“姐,你能先过好今年再说明年吗,你不能因为18年过的不好就直接放弃19年啊,你怎么知道会不会……更不好呢?”
陈碧歪着头想了想,“噫,我就纳闷了,你嘴皮这么溜儿,你哥知道你毛概考五十九分吗?”
姗姗说,“……你不说他不会知道的。”
陈碧挑了挑眉,用嘴型不出声的说了句,噢。
姗姗说,“我认为你在威胁我。”
陈碧龇牙咧嘴的冲她笑,“你是这么认为的吗,巧了不是,寸了不是,我也觉得我在威胁你。”
姗姗看到陈碧笑了,不觉在心底舒了口气。陈碧失恋的这一个月来,看着特别正常,正常工作正常吃饭正常蹦迪,除了偶尔出现大片大片突然的沉默外,正常到他们几个总觉得她会突然做出些什么不正常的事。
而关于她的沉默,任谁都不敢多问不敢多说。
趁着放寒假,姗姗得了空就黏着陈碧,生怕她胡思乱想,甚至胡作非为。
“寸了什么?”
姗姗和陈碧一抬眼,张九龄王九龙揣着手走过来,径直坐在她两旁边。一坐下来两人纷纷找纸巾擦脸,他们俩满脑袋满衣服上都是雪花,围巾上还兜着不少小雪团子。
王九龙擦着脸问道,“在店门口就能听到你两闹腾,怎么了?”
姗姗乖巧的给哥哥递纸巾,帮着哥哥擦头发,疑惑的说,“什么怎么了?没怎么啊,倒是你两怎么了?怎么耳朵里都是雪?不是开车过来的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俩兼职一路拉雪橇过来的呢。”
陈碧帮他们点了热美式和热可可,配合着姗姗说,“嚯,边说相声边拉雪橇可比隔壁王府井拉人力车的稀罕多了,是个赚钱的新门道,我看前景挺好,需不需要姐姐帮你做个前景市场调查?”
张九龄斜了她两一眼,“切,你拉倒吧,小心出了门我就把你两都给塞雪里。”
王九龙幸灾乐祸的说,“你要埋就埋你旁边那小矮个儿,别烦我妹。怎么着,刚埋了你不服气是吧?爷能埋你一次就能埋你第二次。”
这话一落,两人隔着桌子就打了起来。姗姗这才听明白,两人是从天桥德云社那边打完雪仗过来的,今天正巧是四队小封箱,他们本想去凑个热闹,结果闲话没多聊几句,王九龙怂恿着四队,合起伙用雪把张九龄给埋了。
张九龄气急败坏的说,“我看着王霄颐挺瘦小,哪知道这么有劲,一个人就把我撂倒了。我真没想到你们打雪仗比说相声还讲逻辑,还他妈分工?最坏要数郭麒麟,蔫坏蔫坏,躲得远远的给你们塞雪球,我打都打不到。”
王九龙笑的直捶桌子,又怕张九龄真跟他生气,讨好的说,“老大,没事,咱一会回去堵他们下班,我按着大林给你打。”
姗姗看着两人越说越起劲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赶忙干咳了起来,示意他们俩打住。
两人一愣,齐齐沉默着转头看陈碧。
陈碧尴尬的捧起杯子,盯着窗外来往的行人,装作对窗外有兴趣一样。回头好笑的看他们,“你们继续聊啊,看我干嘛?”
王九龙挠了挠后脑勺,欲言又止,无奈冲张九龄使了个眼色。
张九龄没遮没掩,“小孩子家家,不就分个手,多分几次迟早习惯。说破无毒,不至于跟伏地魔一样,名字也不能提,真不至于。”
姗姗被张九龄的直截了当噎了一下,不过他说的也是实话,这二十三天来,他们都太过小心翼翼,不敢在陈碧面前提郭麒麟的名字,不敢在她面前说任何有关于他的任何事情,生怕刺激到她的哪根神经。
可一直回避总不是个事儿,所有事情都是如此,只有面对后才能说真正的释然。
陈碧吸了吸鼻子,“元哥说的对,是不至于。我坚定选择过也被坚定选择过,虽然没得到什么好结果,但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你们正常聊天正常提他就行,他不是我的咒语,我也不是个玻璃娃娃,说个名字、念个咒,我还能碎了不成。”她顿了顿,冲王九龙说,“噢,对了,你们揍郭麒麟小心点,他体质弱,受了冻容易痛风,你们别让他有机会碰瓷啊,啊,他可矫情了。”
她说完继续盯着窗外放空,剩下三人互相看了一眼,皆叹了口气。
陈碧瞥见窗外一个男人在雪地里冻得直哆嗦,缩手缩脚的对着路边车的反光镜把头上的雪花弄掉,整理了衬衫领口。不一会,他激动的朝远处一个姑娘挥手,仅仅是远远看见眼睛就开心的发亮,小跑到女孩子门前,哈出一口白气,搓着小姑娘的手放进自己的口袋里,再隔着棉衣给一个大大的拥抱。
看着这幕,她倏忽想到去年圣诞晚上,也是这么一个飘着小雪的天。郭麒麟忙完一整天工作非要去她公司楼下接她一起吃火锅。结果团队临时会议加上各个大大小小的事情,一不小心就加班到凌晨两点。她以为他已经回去睡觉了,等到停车场一看,他的车还在,他躺在后座玩着手机睡着了,在这期间不催她也不恼她。见她敲着车窗,赶忙起身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在她耳边说辛苦了陈大树。
那天他们俩都太累了,只能叫了代驾。
如今想起来还有些懊悔,她就这样错过了他们第一个圣诞节。
他们错过的又何止一个圣诞节。
她还记得那天晚上,北京的夜被灯光映得如同白昼。他们并排坐在后座,她倒在郭麒麟腿上,有气无力的吐槽着甲方和合作的艺人小朋友。他一手托着她的脑袋,一手绕着她的发丝玩,听她絮絮叨叨说着,不时回应两句他的看法。
即便是没吃成火锅,也没过成圣诞,也不妨碍那些日子的温暖。
她那个时候脑子里只剩一个想法,她不想再努力证明自己了,不想回去做富丽堂皇却身不由己的富二代了,她就窝窝囊囊的经营她的小公司,余生和喜欢的人一起柴米油盐酱醋茶,得过且过这辈子。
想到这里,陈碧有些鼻酸,刚刚她说了谎。
那个名字确实是个咒语,只要听到这个名字她就会不知所措,喘不上气,她可能比玻璃娃娃还要脆弱一点。
陈碧最近常常劝自己想开点,这是她第一次恋爱第一次失恋,没必要对自己这么严苛。她哪知道失恋会怎么样,可能心里要死要活冰天雪地也是失恋必经过程之一,只是她觉得这个过程有点太漫长太难过了一点。
她不知道该如何纾解压在心头的那块石头,常常忙工作的时候会忘记,但一念之间闪过,仍会有窒息的感觉。和朋友聚会会想起,开会的间隙会想起,热闹的大街会想起。特别是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她总会想起,她失去了一个最最重要的人。
这一个月来,她回想起分手这件事前因后果数百遍。她不怪任何人,甚至不怪贺昭扬,她只怪她自己,是她放弃了郭麒麟。
要不是旁边三个人足够吵,她一度又陷入成千上万无法自拔的回忆碎片里,压着她喘不过气。
旁边三个人激烈的讨论春节怎么过,去哪儿玩。姗姗嚷着报个旅游团,正月里去泰国新加坡印度尼西亚兜一圈。大楠却说正月前七天要轮着走亲戚,正月十五左右就要开工,估摸着是没时间出国了,转眼一想又兴趣盎然的邀请张九龄过年去他们那坐天津之眼。
张九龄对此事兴趣缺缺的打了个哈欠,“我怎么听说你们那天津之眼怪邪乎的?去过的情侣都会分手?”
王大楠乐不可支的说,“再怎么邪乎也轮不到你了,这不赶巧了你和陈碧都分手了,就趁着这时候,大家伙一起坐一圈,忒好。”
张九龄被气乐了,立刻把衣服裹严实了,俨然一副良家妇女的样子,严肃的掐着嗓子说,“你这人净坏我桃花,你就惦记着我没了媳妇儿好成天陪着你过日子是吧?呸,你想瞎了心了。”
王大楠笑到发抖,推了他一下,“你是不是有病,哎,这样吧,你要是担心没桃花呢,咱们先去天津之眼,再去天后宫拴娃娃,你和陈碧就在我们家住到正月十五上灯,咱们看完灯再一起回北京,你们看怎么样?”
姗姗沉思着,“我看这行程挺好,让碧姐和元哥正月初四就过来,家里人多也热闹。”
张九龄越想越不对劲,“你们兄妹两安得什么心思?再说,咱们四个是个偶像团体吗?还是组团打怪?非得绑一块?过年还非得一起过?”
姗姗说,“去谁家过年不是过,去年我哥不还去你家过了几个节吗,我们全家都默认你是我嫂子了,都是一家人,甭客气。”
大楠笑着瞪了姗姗一眼,冲张九龄说,“也该出来散散心了。你和小陈不都赶在那什么那个档口,适当换个环境有益身心,不然你两过个年还一个净往酒吧钻一个净把自己塞公司加班,让大家伙看着怪心疼的。”
张九龄不说话了,斜睨了一眼一直不说话的陈碧,不得不承认,她近来真的太文静了。
陈碧想起一个月前,一个人和她打了过一个赌,输了让她陪他回天津过年。
那个赌的结果,不会有人再来关心了吧。
她低头心酸的笑了笑,摆着手拒绝,“不去不去不去,你们三有事没事,没事我去挣钱了,别打扰我发家致富走康庄大道。”
很多事情并不是拒绝就有用,有时候她不禁感慨命运的强大,以及朋友们的不要脸。
正月初四,
三个人合起伙还是把半梦半醒间的陈碧从她家给架到了天津。
陈碧达到天津的第一天,
郭麒麟陪爷爷奶奶三姑六婆唠嗑的第五天。
他抱着安迪凑在奶奶跟前嗑瓜子,饶有兴趣的听爷爷在一旁叮嘱他爹。
爷爷素来是个极度严厉的人,十分爱讲规矩,几乎达到墨守成规、毫不苟且的地步。在当职的时对待自己的下属,做父亲的时对待自己的子女,都是规行矩步。而到他这辈儿的时候,许是隔辈亲,又许是爷爷想开了,从来没过多要求过他什么,显得格外平易近人。
当到他爸就是另一番景象了。在外人听来可能会觉得不可思议,他爸在外面叱咤风云,每每到爷爷跟前,都是一副非常恭敬的模样,双脚摆成内八,双手叠放在膝盖上乖巧听训,老老实实回答爷爷的每一句话,整个画面又严肃又可爱。
郭麒麟靠着奶奶偷着乐旁听爷爷和爸爸聊天,表姑和郭妈在厨房里忙进忙出,安迪坐在他怀里看动画,他忽然生出些许不真实的感觉,虽然这种温暖并不足以填补这个月心里的空洞。
人这一辈子真的太孤单,没有谁的灵魂可以强大到独当一面。人类害怕孤单害怕离散,讽刺的是,人这辈子都在孤单中学习如何避免孤独,在分离中学习如何接受分离。
要学习接受朋友走散,接受亲人分离,接受爱人提出的分手。
接受同他度日月、穿山水的人突然与他再无瓜葛,接受那个人从第二人称变成第三人称,从日日念叨她的名字到如今只敢说出单音节的她。
郭麒麟觉得自己回了天津后,精神头比在北京好多了,起码不会整宿整宿的做噩梦,能睡个安稳觉。
他有很长一段时间一直梦见他站在东四环的家门口,打开门,门里空荡荡,任他怎么喊那个名字,也没人回应他。
后来他不敢再住在东四环了,搬回了昌平,每天上下班多跑好几公里的路,只能边开车边在心里骂某个陈世美,可不都怪她,承诺要负责的人先毁约定,承诺要偏爱他的那个人先说分手,说要在一起的那个人是她,提分手的也是她,她对他从来不公平。
好一个抛妻弃子的陈世美,连只猫都不留下。
而他没有一刻能放下那个陈世美。
“儿子,帮我拿下手机,在茶几上。”郭妈倚着厨房门框唤郭麒麟,他从善如流的应了声后,吃力的把安迪从他身上抱到旁边位置。在此之间,安迪没有受到丝毫影响,换了个姿势挨着奶奶继续看动画,眼睛都不带眨的。
他哭笑不得的弯过身去亲安迪,亲了左脸,安迪又把右脸递过去给哥哥亲,而眼睛仍一刻没离开过ipad屏幕。
被安迪可爱哭了,他摇着头拿着郭妈的手机去了厨房。
郭妈拿着手机回复消息,郭麒麟是很顺手的拿过菜刀切起了郭妈洗好放在盆里的蔬菜。
表姑在一旁看到直夸他,“咱大林真会心疼人,以后媳妇儿肯定有福,哪像我们家大楠,今天一大早就窜的没影了。唉,大林,过年怎么不把女朋友带回来给咱们过过眼啊。”
郭麒麟怔了一下,郭妈转头望了一眼他,笑着接过姑妈的话,“咱们家寿星小着呢,跟咱二子一般大,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哪儿急什么找女朋友,讨媳妇的事等两年再说吧。”
表姑妈小声嘀咕,“你一个月前不是还跟我说大林带媳妇儿回来了吗,怎么……”
郭妈冲表姑妈使了个眼色,小幅度的摇了摇头,又转过头跟郭麒麟说,“你怎么跑我这儿来能耐来了,多陪你弟弟玩会不好吗。”
郭麒麟没想到他妈会这么说,他从来没和他妈说过自己分手的事。
他是忘了,又有什么是能逃过妈妈的眼睛呢,他妈的眼睛就跟明镜一样,他自以为收拾妥帖的情愫,他妈总能一眼看破。
郭麒麟没停下手里的活,语气略带撒娇说,“害,我这不是饿了吗。看您和我姑这架势是奔着满汉全席去的,怕您们累着,我就来打打下手,帮二位神厨如虎添翼。”
郭妈笑着抢过他手里的活儿,“饿了就好,最近在家也不好好吃饭,还不如你弟吃的多,脸都瘦尖了。今天你生日,一会儿一定多吃点,你姑妈还特意给你炖了只鸽子呢。”
郭麒麟弯着眼睛,抱着郭妈的胳膊说,“您说这话就夸张了,我哪次回来住不胖个十几斤回去,您做的菜我可是连筷子都舍不得放下。”
郭妈笑着赶郭麒麟去给他爷和她爸倒茶续水,他只好接着去听那爷俩拉家常聊政治,父慈子孝。
一行四人悠悠哉哉、冻冻索索的逛完五大道,高矮不一的小洋楼据说有300多座,未看尽三分之一,四个年轻人便一致举手放弃,溜儿到了隔壁天津大悦城喝咖啡歇脚取暖。不想,咖啡没喝一会,鬼使神差,四人又坐在了大悦城楼上的火锅店里。
火锅店内,
王九龙啼笑皆非的看着一旁在商量着锅底的三人。
“你们有意思吗,在北京逛大悦城逛到天津还逛大悦城,在北京吃重庆火锅就算了,跑天津还吃重庆火锅,你们仨怎么想?”
张九龄抬头看了他眼,“我有提议去吃盖饭。”
王九龙说,“……”
张九龄继续说,“我还有提议去吃汉堡王。”
王九龙想了想,“得,那还不如吃火锅”
张九龄摊了摊手,“这不就结了,你纠结个什么劲儿。从前哪次吃火锅你不是最积极,你爹我为了你这点爱好做了多大的牺牲?!你能懂点事吗,理解一点我的良苦用心?”
王九龙佯怒,嘴角却忍不住咧高,指着张九龄说,“黑儿子,你别太过分。”
张九龄啧了一声,“没大没小,莫挨老子。”
说完两人一顿乱打。
陈碧和姗姗瞥了一眼他俩,动作一致的往外移了移,见怪不怪的继续点菜。
陈碧点完菜后按照惯例又问了一遍姗姗还有什么想吃的。
姗姗看过点单有些疑惑,“肉类有点多,怎么没点豆制品和海鲜,我记得你很喜欢吃青虾的啊。”
“可那些嘌呤很高,他有痛风……”陈碧恍惚了几秒,吞下了剩下的话。
她转头看王九龙和张九龄闹成一团,笑着说,“我可能冻糊涂了,你点吧,没什么了。”
她曾经为了一个人放弃过自己喜好,也曾跟那个人不顾旁人打打闹闹。
如今那个人不在身边了,她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点豆皮点海鲜,不用顾虑甚多。
她明明应该开心,可扑面而来的只有难过。
不是没什么了,是什么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