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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   19

      北京

      十二月最后一天

      当天下午,西直门外北展剧场后台吵吵嚷嚷,兄弟们几个许久未见,一见面就跟这辈子没说过话似的,哔哩啪啦往外倒豆子。说相声嘴皮子本就利索,一群说相声放一块聊天你一句我十句,比菜市场还热闹。从近况聊到游戏、体育,一个小时下来,就没听过话有落地的时候。要不是化妆老师要抢妆,强行按着他们哥几个在镜子前,郭麒麟相信这群人嘴巴根本不会消停。

      等妆时,烧饼和王九龙边被化妆师按着上妆边聊着球赛,郭麒麟偶尔搭两句,拿出放大衣里的手机发现微信有几条未读消息,都是同一个人发的。

      头一条是个语音:林葛格,说出来你可能不信,面店老板跟我说饺子皮卖完了。

      第二条与第一条隔了半个小时:林葛格,说出来你可能不信,面店老板让我买面粉回去自己和面擀面皮,你说吧,人活一口气,我不能让人看不起啊,所以我买了。

      第三条是五分钟前发来的小视频,视频里她抱着陈进宝,满脸生无可恋,问他和面前她应该先做什么。

      郭麒麟摸着耳朵,嘴角早已扬到脑后,他直接给陈碧拨了电话。

      他没多转折,开门见山问:“你怎么这个点就在家了?我还以为你晚上才能回来。”

      电话对面难得没贫嘴,老老实实的汇报了一下自己的行程:“上午见完客户就去陪我爸吃了个午饭,一会再去北四环见一个以前认识的叔叔,谈谈合同。我是担心结束后面店下班没得卖饺子皮,打算先买了回趟家再出门的,哪知道人家这个点就卖完了。哎,对了,你出门前喂猫了吗?”

      “喂了,你别喂多了,你看咱那两儿子沉得,今早差点压得我喘不过气来。”郭麒麟嫌弃着说,想着不对劲又把话题扯回饺子皮,“您老没事买什么面粉,没那金刚钻你还想揽瓷器活呢,你怎么不开瓷器厂啊?”

      陈碧骄傲的说,“不就是擀个面皮?你别小看我,甭瞧我啥也不会,但我男朋友很厉害的。”

      郭麒麟扶着额笑的厉害,“陈碧同学,你这叫捧杀。”

      陈碧说,“噢,你难道不会吗?”

      郭麒麟学着她骄傲的语气,用她惯用北京懒音,昂着脑袋说,“我什么不会啊”

      陈碧说,“噢,那你生个孩子给我看看。”

      郭麒麟说:“……”

      郭麒麟说:“我是个男的。”

      陈碧说:“没事,我不歧视男人生孩子。”

      郭麒麟说,“别扯那些个没用的,你把面粉放那吧,等我回来再动。”

      电话那头半饷没动静,郭麒麟以为信号不好,起身跑了出去,走到一半,陈碧突然说:“我Google了一下,原来面团和红酒一样要醒啊,郭哥,我觉得我可以试试和面,我可以的。”

      郭麒麟想起她上次扬言要动手,不过是煮个速冻饺子,一会功夫就能把他厨房所有锅拿出来阅兵,他后怕的立刻说,“不,你觉得你不可以。”

      陈碧气的够呛,“你怎么可以抹杀小孩子的动手能力。”

      郭麒麟平静的陈述道,“请别低估小孩子的动手能力,你动手能力太强了,一旦动手,准要霍霍我厨房,姐姐,咱家不能拆。”

      这话换来对方半天沉默,他用脚丫子都能想到准是陈碧犯了脾气了。只好叹了口气,温言细语的哄道,“得,您大人不记小人过,甭跟我一般见识,怪我嘴碎。这样吧,不如咱俩来打赌,你要是能把这面和出来,就算我输。”

      陈碧立马来了兴致,“噢?那你输了怎么办呀。”

      郭麒麟笑了,“你不是一直心心念念想吃大兴胡同的面茶吗?如果我输了我明早五点给您买去。”

      话音一落,电话那头一阵欢呼,听着动静像是已经胜券在握,他赶忙接着说,“你别飘啊,我输了买面茶,你要是输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陈碧说,“我不会输,但我可以听听看你在打卦什么非分的要求。”

      他低头笑了会,说,“如果你输了,陈碧,陪我回天津过年吧。”

      ----

      郭麒麟打完电话踏入后台,比他走前更热闹——王九龙正自个儿疯狂往头发喷发胶,烧饼在旁边做指导,栾云平和曹鹤阳、张九龄结束妆发换上大褂也围到王九龙身旁一同侃大山。栾云平看着郭麒麟春风满面走过来,打趣道,“谁啊,把咱家林角儿逗成这样。”

      张九龄不动声色瞥了一眼,“还能有谁。”他说,“10086呗,是不是移动打电话免费送你流量?瞧把你给乐的。”

      众人哄笑成一片。

      烧饼知道张九龄是看后台人多口杂,怕给外人听了去,故意没点破。见兄弟几个人全了,站起来吆喝道,“诸位,诸位,结束了都别走,老地方喝酒去。”

      众人纷纷应道,只有郭麒麟没开口,放在平时,喝酒最积极应的是人是他。

      郭麒麟小声凑到烧饼跟前说,“我就不去了,家里还有人等我回去包饺子呢。”

      烧饼嫌弃的说,“我当是什么大事……”

      郭麒麟打断的说,“可不就是大事吗。”

      -----

      陈碧研究完面团衣服也没来及换,匆匆忙忙赶去北四环,事先和另外两个业务部的同事约好了先在客户楼下集合。

      同事们见着陈碧时,她衣服上还挂着围裙,介于陈碧是自家小老板,不敢明目张胆的乐,只能憋着笑。陈碧尴尬的扯下围裙塞到包里,同事又笑着提醒她脸上还挂着几道面粉的手指印,这回陈碧想挖个坑埋了自己。

      她的小公司经历种种波荡后算是进入了平稳期,需要寻求新的合作和投资。江湖上朋友得知后帮忙四处拉线,不想北京城地界小,线拉到了她爸朋友头上。陈碧也不惧,主动联系了她这个魏叔。魏叔家是做物流起家,后收购了几家食品工厂发了家,生意做的有声有色,品牌在哪都能叫的出名堂。前几年流行企业O2O合作模式,魏叔和她爸关系本就铁,通过O2O合作模式好到差点穿一条裤子。

      所以在她见这个魏叔叔前,她特意先回家请教了她爸。她爸知道她的小心思,巨细无靡的倾囊相授针对他这位好友的谈判技巧。

      谈判如他爸所料想的一样,对方以退为进,让她先制定规则,提出价格。接着她所提出的条款一项项被对方否定,提出的金额对方不点头也不摇头,让陈碧这方相当被动。

      陈碧知道,对方在等她退让出最大的利润值。

      有些人绕弯子绕不过,不如打直球,直接抛出最后的鱼饵看看能钓上来一条什么鱼。

      她从三百万直接让到二百二十万。

      果然,对方在她提出最大利润让步后立马答应了合作。

      陈碧不慌不忙拿出早已准备的合同。

      低价签合同可以,三年起步,双方共赢。

      魏叔叔见着她拿出合同时已经了然的笑了,直夸他这个侄女颇有乃父之风。

      双方轮流盖完合同章签完字,陈碧如释重负,心里有些洋洋得意,正想着要把自己的英雄事迹分享给郭麒麟时,魏叔叔提出要留她单独说两句话。

      陈碧那根松下的神经又绷紧了,她莫名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魏叔说,“想跟你说的不是于公的事,是咱于私的事。”他叹了口气,“你有空多回去陪陪你爸吧,他真的很挂念你。”

      陈碧一愣,她没想到魏叔会突然跟她说起她爸。

      陈碧憋了嘴,“他可以挂念很多人,但不会是我,他还有他新家庭和小女儿,谁都比我跟他更亲近。”

      魏叔摇了摇头,“亲近的人很多,但没有一个是你。”

      魏叔接着说,“前段时间你和你爸闹脾气,他自责了很久,你也知道你爸不是服软的人,他哪肯好意思跟你开口认错。”

      陈碧沉默了片刻,反驳说,“我不知道您是从哪听来的消息。可据我对我爸二十几年的观察了解,他不会是一个会觉得自己有错的人。在他固有的观点里,是我不识抬举不嫁给贺昭扬,是我瞎闹腾霍霍他的钱。错的始终是我才对,怎么会是他。”

      魏叔说,“算我一个外人多嘴,闺女,你想想,他如果真的对你狠心,当初怎么会只撤走部分在你公司运作资金,以你爸的性格不应该会直接砍断你公司的所有资金链和后路吗?这对他来说易如反掌。北京城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公司倒闭破产,分分钟成为历史,你凭什么觉得你的小公司可以活到今天?你有没有想过,你爸只是想帮你寻一门不错的亲事,给你寻一个靠山,对你好、对以后家族好的婆家。他是好意,只是好心办了坏事,你能明白吗?”

      陈碧猛地抬头看魏叔,她不是没想过这些种种可能,只是她爸从来没有和她解释过他的做法。

      她爸从小教导她,当你有价值时,你对家里才是最重要的。

      她一直以为她只是她爸一个需要时候才会想要的女儿,仅此而已。

      半个月前她爸称病把她从浙江喊回来。她原以为是她爸低头向她示弱投降的套路,没想到回来真的见着父亲憔悴了许多,头上平白生了许多白发,那时候她才意识到,她的父亲和万千普普通通的父亲一样,除去他要强的外壳外,他只是一个平凡,需要人照顾的老人。她没告诉任何人,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原谅了之前的一切。

      郭麒麟曾跟她说过,家人就像牙齿有时会无意间咬到舌头,即便是会有意无意间互相伤害,生出间隙,却无法舍弃彼此的存在。她又哪里狠得下心一直记恨家人呢。

      陈碧低头小声说,“我明白,其实,我早就不怪他了。”

      魏叔拍着她肩膀说,“好孩子,你想明白就好,父女俩哪有这么多隔夜仇,在这个档口,你爸最需要的就是你了。”

      陈碧反应了一会,疑惑的说,“什么档口?我爸怎么了?”

      魏叔诧异的说,“你不知道吗?你爸新买的那个酿酒厂出事,贺家突然说要把场地转手给别人,一点余地也不肯留,你爸在为迁厂闹得焦头烂额。”

      陈碧倏忽想起了那天她和贺昭扬在酒吧的对话。

      ——你爸新选了块地在做酿酒厂,你知道这事吧?我听说你爸为了这个酒厂几乎投了所有资产和人力。噢,你可能不知道,那块地是年头我给你爸的,你说这时候我要把这块地给别人会怎么样。

      她咬着唇,心里瞬间凉透了一片,她问,“我爸跟贺家关系不是挺好的,怎么会撕破脸走到这一步?”

      魏叔说,“你爸知道你恋爱了,前些天登门跟贺家推了婚事,不想贺家转头就翻了脸。新酿酒厂倾覆了你爸大部分心血,突然要迁厂这事对他的打击很大。我跟你爸这么多年老朋友了,我没见过他求过人,这两天突然问我借钱,我想是他真的快走投无路了。你要是有空,就多回去陪陪你爸,多少是给他安慰了。”

      陈碧觉得这种事一点也不像他父亲会做的赔本买卖,都快血本无归了,这生意主还能瞒着她,让她过的天真肆意潇洒。

      她此刻就想回去问一问她爸,你是怎么想的,非要树立一个悲情父亲的人设是图什么。

      明明该面对这一切,做抉择的是人,是她。

      她从小想逃离父亲的控制,成功的离开过,呼吸过自由的空气,握住过自己的人生,享受过喜欢的人对自己的偏爱。

      但这一刻,她仿佛觉得之前踏踏实实走的每一步都是梦中花。

      有时候觉得生活就像一场大梦,谁先醒来谁先知道自己不幸。她想一直梦下去,可是梦就终有醒的一天。醒来的时候,就是她必须承担责任的那一刻。确实会很无力,会发现现实中有很多人需要依赖她才能活下去,她没有资格再去逃避,她必须做出选择,必须成长。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陈碧走出会议室,麻木的走到停车场,手里连开车门的力气都没有。

      她蹲了下去,咬住自己的袖子,无声的哭泣。

      怎么办,郭麒麟,我撑不下去了。

      我等不到你回来了。

      这时候,手机响了。

      她看到显示的备注,怔了一下,按下了接听。

      郭麒麟说,“你还在家吗?面团和的怎么样了?”

      她哑然失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精神些,“面团和可好了,我才不会输。”

      对方笑了,“你得输啊,你不输谁陪我回天津过年。”

      陈碧眼泪一下子绷不住了,她用尽力气把哽咽吞下,用袖子胡乱擦着眼泪,“总会有别的小姑娘,比我贤惠的,比我有文化的,比我不会霍霍你厨房的。当然了,你也别遗憾,她们都不可能比我漂亮就是了。”

      郭麒麟说,“又说这话,我要是真找个别的姑娘陪我回天津,你非得跟我急眼。”

      陈碧吸了吸鼻子,“这回我不跟你急,真的。”

      郭麒麟沉默了一会,“陈碧,你要是真的不想跟我去天津,那我今年陪你在北京过年好不好?哪也不去,就在家。”

      陈碧鼻子酸到不行,声音发颤,“大林,咱们别说这事了行不行。你先工作去,等你忙完了,我跟你说件事。”

      郭麒麟刚刚就觉得不对劲,听到陈碧发颤的声音,只觉得心头难受又发紧。“你怎么了?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陈碧立即否认,“没有没有,你别担心我了,我挺好的。你先忙吧,时间不早了,是不是快开场了?”

      郭麒麟嗯了一声,也不挂电话。“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你答应过我不论咱俩谁遇上任何事情,咱俩都不要瞒着彼此。如果有一天你要做什么决定,你要事先跟我商量,不要拍脑袋就自己定了,你还记不记得?”

      陈碧捂住眼睛,慢慢的,手掌底下都是眼泪。

      她想,别人谈个恋爱顺风顺水,怎么轮到她,天天哭鼻子。

      如果他看到了,一定很心疼。

      可他不会看见。

      她也不想让他再看见她哭。

      郭麒麟说,“不管什么事,你等我回来再做决定,好不好?”

      陈碧哽咽的发出单音,“好。”

      ------

      北展后台洗手间,

      郭麒麟用凉水冲了把脸,努力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他不用问都知道,陈碧一定出大事了,上次她这样还是和他爸闹离家出走。

      他有些难捱的舒了口气。

      “你鼻子眼睛都快皱一块了,你没事吧?”

      他闻声才注意到在旁边已经梳妆完毕的张九龄。

      郭麒麟看着他一身金色大褂乐了,说,“没事没事,你这行头一会是准备表演扒马褂吗?”

      张九龄面露期待说,“你看着这身还行吧,一会要上台和师父一起,还怪紧张的。”

      郭麒麟说。“怎么不行,谁说我们张角儿不行,我揍谁去。”

      张九龄得意的正美滋滋,倏忽想起圣诞前的事,欲言又止的拉住郭麒麟。“你,唔,你们家陈阿碧还好吧?”

      郭麒麟怔怔的看着他,心底不好的预感又加深了一分,嘴上却不提,“挺好的,能吃能闹能尥蹶子,你给她个胆儿她还能跳车给你看。”

      张九龄闻言放心了,“那就好。”

      郭麒麟问,“怎么了?”

      张九龄犹豫再三,“是有件事。”他大概说了一下圣诞节前陈碧在酒吧堵贺昭扬那事的前因后果,“我那时候没跟着去,真不知道她遇着什么事了,反正当时她哭的妆都花了,我觉得是出大事了,但她这个人臭脾气你也知道,死鸭子嘴硬的很,怎么都不肯说。”

      张九龄见郭麒麟神色不对,想是他真的不知道,继续说,“你可能不知道,我认识陈碧四年来,从来没见着她哭过,那是第一次。”

      郭麒麟苦涩一笑,“她没和提过这件事。”

      他不止这件事不知道,连她从来不哭的这件事他也不知道,而事实上,只要陈碧瞒着他的事,他统统插不了手,这是他们俩的通病,不管过程多艰难的事情,咬碎的牙只往肚子里咽,不声张不喊痛,只让外界看结果。

      张九龄挠了挠头,“那完了,我又要被她戳着脊梁骨骂叛徒了。”

      郭麒麟没心思了,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给陈碧打了电话,对方电话关机。

      他这下子真的害怕了,问张九龄借了手机,反复打,仍是关机。

      张九龄见状急忙安慰,“你别急,陈碧可能就是手机没电了,她这人向来没个溜儿,你也别听我胡说八道危言耸听的,等结束了,你一回家,说不定她在屋里睡得稳。”

      郭麒麟摇了摇头,没说话。

      她答应等他回来再说,那一定会等他回来。

      她不会有事的。

      他不停的自言自语,安慰着自己。

      他很想立刻拔腿出去找她,可理智告诉他,一切只能等工作结束了再说。他不再是十几岁那个天不怕地不怕,可以不顾一切的年纪,他有他要承担的责任。

      台下他可以是家人,朋友,兄弟,爱人。

      而在台上,他只能是笑着的郭麒麟。

      他平复好自己的情绪,转脸向张九龄扯出一个笑,“没事了,我们快去后台准备吧。”

      ----

      唱完返场大西厢,郭麒麟转过身脸色就塌下来了。

      近四个小时,陈碧发了两条消息。

      一条是零点的新年快乐。

      一条是紧接着的:我在家等你回来说事儿。

      没有一句多余的字符和表情。

      而他发的所有消息,如水投石,没有任何直面的回答。

      他一直在压抑心头的恐慌和不安,匆匆在后台换了身衣服就开车回家。

      已经是2019年的第一天,虽是半夜,但车开过的一路,大街小巷仍是热闹非凡,让人忍不住想加入这种喧哗。

      而此刻,这种热闹和他的心境成了鲜明的反差。

      他打开门,一屋子空空荡荡,空气都带着萧瑟之气。

      原本放猫爬架的地方给拆了,堆满陈碧衣服的沙发也变得清清爽爽,茶几上只剩下他日常的用药和物品。

      他都快忘了,这是他屋子原来的样子,恢复的跟几个月前一模一样。

      他有些不明白,明明中午出门还不是这个样子,怎么就隔了半天,冷清成这样。

      郭麒麟没忍住,满眼垂泪,“陈碧。”

      他连喊了三声,一声比一声扎人心。

      人真正难过的时候,说不出什么话的,只能重复着对方的名字。

      在喊到第三声时,房间的灯被打开了。

      郭麒麟愣住了,陈碧就站在书房的门口。

      陈碧看向郭麒麟,他眼瞳湿润润的,满是委屈。

      她硬是挤出一点笑意,快步走到他面前,用拇指擦掉他脸上的眼泪,关切的问,“我在呢,你怎么了?”

      郭麒麟伸出手臂拥抱住她,像是失而复得什么宝贝似,“在家为什么不开灯?你……你打扫屋子做什么?你的东西呢?”

      陈碧没说话,静静的让他抱着,过一会,慢慢抬手推开他。

      郭麒麟再次想伸手抱她,她刻意躲开了。

      他偏过头,自嘲的笑出声。

      陈碧身子一颤,低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像极了做错事的孩子。“郭麒麟,我跟你说件事,你答应我别生气行不行。”

      郭麒麟失笑,“我生不生气重要吗?你都已经下决定了不是吗?”

      陈碧低低嗯了一声,“咱俩就心平气和的分开,分手这种事我没经历过,但我觉得没必要闹得很难堪,你说对不对。”

      郭麒麟没说话,他早就猜到她会说这么一句话,做这么一件事。

      他早就知道了。

      他的心停了一下,寒意遍体,即便是室内有暖气,他仍觉得自己在雪地里。心沉的难以跳动,呼吸都成了折磨。

      他故意的说,“你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陈碧声音带着颤抖,说,“我们分手吧。”

      郭麒麟没说话,也没动,过了半饷,他觉得自己有点没法透气,才去开了落地窗,坐在了沙发上,抬头看着陈碧。“我说过了,我不会同意分手的。有什么事你说出来,我们可以一起解决。咱俩分手解决不了任何事情,如果我没猜错,这也不是所有事情的关键。”

      陈碧咬着唇,端正坐在他旁边,“分手是没办法解决这件事,但我和贺昭扬结婚可以。”

      “哎,你还记得前些天咱俩吃完饭去后海散步,咱俩聊到你当年退学那件事,你说无论是从自身选择还是从家里大形势下复杂关系来说,退学是必然,因为你家里需要你这么做,而你也希望你自己这么做。你当时是这么说的。”

      郭麒麟哑声,“你到底想说什么。”

      陈碧说,“现在我家里需要我做这个有价值的螺丝钉,我必须嫁去贺家,这样贺昭扬才会放过我们家,我爸这么多年辛辛苦苦维系家里的生意,我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家里就这么没落,我更没办法让我爸一个人来面对这件事。”

      她声音清晰且认真,“我们是可以不分手,但郭麒麟,我们总不能偷偷摸摸在一起见不得光吧?你是郭家活字招牌,你不会愿意受这种委屈吧?”

      郭麒麟淡淡的看向她,“你怎么知道我不愿意?你问过我吗?”

      陈碧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你丫是不是疯了?你家里知道会怎么想?你别说你爸你妈,王昊楠听到你说这话都能杀了我。郭麒麟,咱俩在一起加起来没两个月,其中认真在一起相处时间不过十天,分离的次数比一起吃饭的次数还多。才十天,能有多爱?”

      她说完背过身去,眼泪扑梭梭滑下来。

      这段话不是说给郭麒麟听,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比起别人半年,一年,三年,他们真正在一起才十天。

      还很早。

      断起来不应该轻而易举吗。

      可她心里何尝不清楚,时间从来不是最重要的。

      时间的长度是由内容决定的。

      房间里陷入死一般的沉默,这种沉默像一把钝刀,割过陈碧的心脏。

      陈碧揉着眼睛,小声的说,“害,我不值得你这样做。我们就这样断了吧。”

      郭麒麟说,“值不值得不是你说的算,是我说的算。”他顿了顿,“十月份同学聚会的时候你问我,我初恋如果不是沈清那会是谁,我说是你,你不信。”

      他说,“那我再告诉你一次,我这辈子第一次喜欢的人,是你,陈碧。”

      陈碧这次震惊的说不出话,她瞪大眼睛看着他。

      郭麒麟起身走去书房,翻出一个月前他夹在她经常看的那本书的扉页里的一封信,

      那是一看就上了年头的信封。

      他走到她跟前,递给她。“这是我当年在辍学前给你写的信,这封信当年被沈清收起来了,我并不知道你没有收到,直到那天同学聚会,沈清才跟我说了事情的原委,把信还给了我。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你看了信,以为你无声拒绝了我。”他说着笑了起来,“我本来不打算告诉你的,你就爱欺负我,你怕你知道我喜欢你这么久后更骄傲,欺负我更有理有据。”

      他说,“你没法否认,喜欢你这件事我才有发言权。你如果非要用时间来衡量感情,是的,我确确实实喜欢你八年,不是十天,是八年。”

      “我考第一是为了让你多看我两眼,我接近沈清是为了弄清楚你喜欢什么,那时候我我知道你喜欢摇滚乐队,我特意好几个小时排队给你买了CD,你是不是还不知道是我塞你抽屉的?”

      陈碧坐在沙发捂住脸,眼前一片昏暗,“你为什么不早说?你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

      郭麒麟的泪也糊住了一片视线,他看着模糊的她,说,“你怎么知道我没找过你,我去曼城看球的时候都会想着,会不会跟你在街角偶遇。也不怕你笑话了,我十五岁去曼城找过你,站在你高中门口我却没敢进去。你不知道,那时候我开始发胖,直到16年那时候,我都特别自卑,我不敢联系你。可能光站在你学校门口,都已经用光了我所有的勇气吧。”

      “后来等我不自卑了,我渐渐学着去忘了你,麻痹自己你只是小时候喜欢过一个小女生。我都打算边娶媳妇边等你了,哪知道咱俩会这么巧又遇上。你每一次在我眼前晃悠,都在提醒我,我这辈子有多放不下你。”

      陈碧觉得自己把这辈子的眼泪都快流完了,她想说,郭麒麟,你运气怎么这么差,偏偏遇上我,浪费了这么多年。

      你怎么这么倒霉啊。

      她想说很多话,想说我们为什么要兜兜转转浪费这么多时间。

      想说是不是早一点在一起就没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了。

      她想说,开口却变成,“所以呢,现在能改变什么吗?”

      郭麒麟走到她面前,拉住她冰凉的手,“所以,你能不能不要放弃我。我知道你的家很重要,但你能不能不要这么随意的就放弃我。”

      陈碧挣开,掰开郭麒麟的手,她知道他们俩力气悬殊,郭麒麟攥的太紧,她根本拽不开。

      她抬头看他,“你放开我好不好,我们好聚好散。”

      “你还有你的责任、家庭和大好未来,我…我们就假装后来没遇见过,好不好,以后也别见面了。”

      郭麒麟知道她下了死心。他只能渐渐松开了手。

      他抬头看落地窗外的月亮,圆的和一个月前在龙南乡的那个月亮一样。

      他还记得她在他怀里的时候,举起三根手指,认真的说过。

      “星星为盟,我对月亮起誓,我对郭麒麟会超级超级好,事事让他,事事护他,事事偏爱他。我会超级超级爱他。”

      他都还记得,历历在目,音音绕耳。

      只是月亮再也不是那个月亮,时光难再回。

      那种世态无常的冷,才是真的让人心颤栗。

      郭麒麟没再说话了,他只有满心的绝望。

      他站在落地窗前很久很久,最终才迈开步子离开房间。

      陈碧蹲在地上,不声不响哭的直抽气。

      曾经大雨里来找自己的那个人,再也不会来找她了。

      再也不会有人陪她看荒野,看星星。

      他们会像两条平行线在各自的世界,他们都会生活得很好。

      即便是她这辈子也无法忘怀他在龙南乡月光下的侧脸,在大雨里告诉她别怕的怀抱,每次由着她胡闹笑颜。

      那是永远定格在去年的故事。

      而这一切,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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