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大人是饲养员》顾芳尘

33、魂落魂海

　　第一次看魂海，羿姜只是站在竹楼上远远的望着，看着那些翡翠般的光点在浊黑的浪花里闪烁，那些流连在奈何桥上的聚散离合，终付作忘川水。

　　第二次看魂海，她已是海中魂，游荡在海底深处，抬眼望去，海面就在她头顶上翻滚，星浪濯濯，倒像是另一方天穹。

　　亡灵时而成群结伴时而分道扬镳，像是一闪而过的光浪，在天穹似的海面上留下无数短暂绚丽的画面。

　　像极了她临死前，在极北寒渊看到的永夜极光。

　　魂海海底是有魂草的，那是无根的草，是无法转世的亡灵在这里留下的不灭的记忆，每一片草叶都是一段回忆，手心每每触碰到叶脉，就能听到藏在里面的话。

　　有悲伤的，欣喜的，愤怒的，但更多的，还是遗憾和悔恨。

　　悔一颗诚心深藏冰冷皮囊，众叛亲离一生孤寂，恨恶言相向亲者尽失，满腔热忱无人诉。形形色色，数不清道不明的因缘际会。

　　羿姜落寞地看着自己魂魄的虚影，叹气道：“明年我就十五岁了，尊上前些日子还问我想要什么及笄之礼呢，可惜……”
　　可惜她等不到那一天了，也不知道尊上现在怎么样了，他会为自己难过吗？
　　羿姜既盼着他难过，又不忍看他难过。

　　草丛里太吵了，她心情沮丧，听不得那么多悲欢离合，狼狈的走出草丛，找了处干净水域独自坐着发呆。
　　魂魄是没有眼泪的，她坐在黑暗里缩成小小的一团，双肩一耸一耸的。

　　她低着头看着地面，目光所及之处，一双干净的银白色的靴子在她面前停住了，她抬眼顺势往上看，看到了一位身形伟岸眉目俊朗的中年男人。
　　正是她夜闯盘古神庙时，从万象盘里走出的那个男人。

　　“是你？”羿姜站起身来，目光警惕，“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是太一，我已经死去很久了。”
　　太一，神族的第一位领袖，天穹结界的结界人。

　　“太一尊者？”
　　“正是。”

　　羿姜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太一尊者陨落怎么也有万儿八千年了，她不解道：“您没有入轮回道吗？”

　　太一目光灼灼的看着她：“我留在这里，是为了等我的继承人，如今，我等到了，羿姜，我在等你。”
　　羿姜局促不安道：“可是我已经死了，我只是个小小的式神，连入轮回的资格都没有，还怎么当您的继承人啊……”

　　“看来你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了，跟我来吧，我们找个地方慢慢说。”

　　羿姜跟着太一走进了一间水屋，屋子很宽敞，墙上摆满了魂草灯，幽绿色的光照亮了整间屋子。

　　海水结成的家具器件一应俱全，屋子中央还摆着一把七弦琴，亦是用海水凝成，只不过琴弦是用魂草叶脉制成的。

　　小屋既流露出主人的雅兴，又不乏烟火气，给不幸早逝的羿姜带来了一丝安慰。

　　她小心翼翼问道：“尊者，以后，我能在您这里蹭个房间吗，我不想当流浪鬼……”

　　太一轻声笑道：“你倒是懂得随遇而安，不过，我这里留不住你。”

　　羿姜可怜巴巴道：“您不会真的要赶我走吧？”
　　“不是我要赶你，我纵是能耐再大，也留不住一个大活人呐。”

　　“什么？”羿姜害怕自己听错了又重复一遍，“您是说我还活着！”
　　可是一个大活人怎么会来到魂海呢……

　　似是瞧出了她的疑惑，太一解释道：“不妨说，你的确是死过一次了，可是你死去之时，体内的式神之元尚未觉醒，因而真正死去的，只是身为人族的你，而非身为式神的你。”

　　羿姜不解：“那我现在究竟算什么呢，式神，还是人族？”

　　“只是一具亡灵罢了，但你还有选择的机会，如何选择，将决定你日后的命运。”
　　他顿了顿又道：“现在的你，三魂七魄俱全，可以像普通亡灵那样入轮回道，从此成为一个普通人，一生有限却能辗转轮回。”

　　一朝入轮回，故人成陌路。
　　羿姜摇着头小声道：“我不想入轮回道……”
　　不想忘记尊上。

　　极北寒渊，尊上答应过她不会忘了她，如此，她又有什么理由先忘却呢？
　　倒不如像太一一样做个游魂，守在魂海，也许还能有幸再见他一面。

　　“既是不愿轮回，便只有一条路可选——觉醒式神之元，成为真正的式神。”
　　羿姜不假思索道：“就选这条路吧，我要怎么做才能觉醒呢？”

　　太一回道：“你的本体乃是藏书匣，如同剑鞘能封印利剑一样，你生来便能克制秘言书，这也是我和女娲选择将你化形的理由。但你与普通式神不同，你是先有灵，后有形。”

　　这个羿姜倒是听懂了，璟兴曾提到过，式神都是死物所化，靠着主人灵力化成人形，然后再慢慢修行，滋长灵力的。

　　听太一的意思，她是先滋长了灵力，后来才有了人形，她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会这样呢？”

　　太一道：“你是上古神兵，将你炼制为式神需要消耗极多的神力，而且藏书匣一旦化形，盘古神庙会有感应，从而暴露你的存在，那时你灵力微薄，定不是枫罗的对手。”

　　他俊朗的五官似乎着染了悲悯之色，徐徐道：“女娲最后一次来魂海时，告诉我已经找到了解决的办法，后来的事你也都知道了。她将你的本体炼化，掺进了一半元神铸成的七魄里，然后用黄泥将你的七魄藏着，放进了寒潭洞。”

　　“后来，我的一半神力从你的七魄中分化出来，变成了你的三魂，你终于以人族的身份醒来，醒来时还是婴孩，是阿镯将你一手带大的。”

　　“阿镯？”羿姜举起了腕上的镯子，“阿镯就是阿婆？”

　　太一点头道：“她灵力耗尽，已经变回了本体，正是你腕上的镯子。”

　　羿姜回想起在地牢时，翎夜盯着镯子陷入沉思的神情，想必他那时就已经猜到了阿婆的身份。

　　纵然他那时对女娲有误会，却还是将镯子留给了她，这算是一种成全吗？

　　还有第一次来魂海她问起阿婆的时候，翎夜那一通善意的谎言。
　　没想到像他这样说一不二的人，竟然会为了自己的书童说谎。

　　好想现在就见到他，和他认真地说一声谢谢。
　　“尊者，我什么时候能离开魂海啊？”
　　她已经迫不及待了。

　　“急不得，你的式神之元散落在三魂七魄里，只有当三魂七魄融为一元，式神之元才会真正觉醒，在此之前，你哪里也去不得，就留下来好好修炼吧，我会将我毕生所学，皆传授于你。”

　　他顿了顿又道：“但是只有式神之元是远远不够的，你没有本体，旧的身体又无法承受你的力量，还需重塑骨肉才是。”

　　“啊？”羿姜心里哀叹连连，她怎么这么命苦啊，辛辛苦苦长了十多年的身体，忽然就不能用了，还得重新塑一个，该不会要从头来过吧。

　　她留给太一一个哀怨的眼神，坐在角落自闭去了。

　　******
　　众妖族感应到召唤印赶到极北寒渊的时候，羿姜已经凉透了。
　　他们的尊上却不肯放弃，一遍遍擦拭着她脸上的血霜，他含混不清地吐着一句话：“都给你，你要的位置都给你，这颗心，都给你。”

　　那执拗的神情与空洞的眼神让一众妖族不敢上前，最后还是璟兴仗义出手，将他打晕抬了回去。

　　璟兴心里亦是悲痛万分，但是他不能倒，翎夜、灼光受伤，无常的情形也不太好。

　　结印契约的反噬几乎夺去了他半条命，他现在吊着一口气昏迷不醒，比起心疼翎夜，他更心疼无常，大概是因为爱而不得，同病相怜吧。

　　他将裂开的风华扇规规矩矩地放在无常枕边，祈祷他能挺过一劫，转身去给那个挨千刀的翎夜疗伤去了。
　　他哪辈子一定是欠了翎夜的，才会被一直打压着，到头来还得任劳任怨地给他做事，替他收拾烂摊子。

　　好在他虽然伤势恐怖，却也只是暂时性的妖力流失，好好修养一段时间估计就没什么大碍了。

　　让他无能为力感到绝望的，是羿姜，她已经死了，筋脉尽绝，气穴尽伤。
　　他又眼睁睁地看着她死了一次。

　　难道他在幻境里看到的不是预言，只是织梦设下的心魔？

　　织梦幻境，如今想起仍是心有余悸。
　　他看到三毒浊气重回人间，看到无尽的战乱撕裂的秩序。
　　他还看到羿姜拿着秘言书将蔓延的浊气一点点收拢，看到她与秘言书一同消失在天穹。

　　璟兴选择留下来帮助翎夜，四处刺探秘言书和枫罗的消息，也是因为织梦幻境心生恐惧。

　　舍身守道的事情，娲妹经历了一次，他不会再让她经历第二次，倘若真有那么一天，他愿意做那守道人。

　　他近来四处搜寻古籍，寻找彻底封印秘言书的办法，便是为了应对那一天。
　　可是他没想到羿姜会死，他的苦苦求索仿佛变成了一场笑话。

　　枫罗的罪迹败露，失去了众神的信任，璟兴也因此得到神族的认可，成为了神族代首领，他仔细交代了一番，离开尚格去了冥界。

　　除非亲眼见到她的亡灵，他才会相信，他的娲妹是真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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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什么时候考完试我就开心了，能专心更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