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大人是饲养员》顾芳尘

32、消失的众神

　　翎夜他们是清晨出发的，傍晚时分，羿姜依旧没有收到任何消息，要不是翎夜嘱咐说早一刻晚一刻都会误事，她早就冲上万象山了。

　　无常也暗道不好，他送出去的传信符一张也没有回应，多半是出事了。看着攥着召唤符一脸不安的羿姜，他踌躇要不要把召唤符无效的事和盘托出。

　　远处忽然妖云滚滚，沉英和灼光带着妖怪军团回来了，只是军队里伤员累累，一个个风尘仆仆，看上去很是狼狈，显然是经历了一场激战。

　　羿姜没看到翎夜，心慌慌直跳。

　　灼光伤了一条腿，被沉英搀扶着走过来，红着眼睛道：“姜姑娘，尊上失踪了。”

　　羿姜只觉眼前一黑，却还是强行振作起来：“发生什么事了？”

　　灼光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倒是沉英冷静许多，接过话来：“我们在约定地点埋伏，却一直没有等到尊上的传唤，待我们入万象山察看之时，才发觉万象山人去楼空，一个人都没有。”

　　无常道：“可有用传信符联系？”
　　沉英摇头：“无论是传信符还是召唤符，都没有用的。”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燃了那么多传信符，还是联系不上你们。”

　　沉英道：“是枫罗刻意为之，我们从万象山一出来就遭到了暗算，攻击我们的都是他手底下的半妖，尊上和众神去向未明，我们不敢恋战。”

　　枫罗……
　　羿姜早已在心里将这个名字骂了千万遍，在极盛的怒意里，那个藏匿于内心深处锋芒毕露的自己，走到了阳光之下。

　　翎夜在的时候，她会是他羽翼庇护下最明媚无知的书童，可是一旦远离了他的庇护，她会迅速成长。

　　这种成长，就连她自己都难以察觉，她问道：“枫罗，还守在万象山吗？”

　　灼光回道：“万象山是神的驻地，妖在那里待久了会不舒服，我们突围离开之时，他们也准备撤兵了。”

　　此时带兵杀回万象山，声势浩大恐引起枫罗的注意，反而不利于打探尊上的下落，羿姜沉思片刻，只带了无常和沉英，灼光则留下来整顿军务。

　　万象山果真一个人都没有，神殿议事厅中，桌椅凌乱的摆放着，地上打碎着几个茶盏，有打斗过的痕迹，怪异的是打斗并不明显，就像是敌对双方只过了一招，就有一队人认输了。

　　羿姜在这里发现了残留的三毒浊气。

　　枫罗动用了秘言书？

　　“真奇怪，”无常转了好几圈都没有什么发现，气馁道，“他们就像是凭空消失一样，什么线索都没留下。”

　　凭空消失，人间蒸发？羿姜经他提醒，推测道：“秘言书里有没有什么凶兽会空间转移术，可以将人困在既定的场景里，断绝与外面的一切联系？”

　　无常摇头：“这是神族禁书，书里的内容恐怕只有那帮老神仙知道吧。”

　　沉英绕了一圈也没有什么发现，只好到大厅与他们会合：“这附近除了盘古神庙我都看过了，没有人。”
　　“盘古神庙？”羿姜诧异道。

　　心仿佛被戳了一下，眼前一阵晕眩，恍惚中看到了一个巨大的罗盘，罗盘中央躺着一把杵。

　　紫英低着头道：“神庙设有禁制，我是妖，进不去。”
　　羿姜：“走，去看看。”

　　盘古神庙是用白色的巨石砌成，庙门被四道白色的石柱护着，石柱外还裹着一圈白色的雕栏，白石因年岁久远泛黄了，有英雄迟暮之感，神庙却因这份迟暮更加庄严肃穆了。

　　如沉英所言，神庙被设了禁制，无常和沉英尚在神庙之外就已经被禁制压得喘不过气来，羿姜不想为难他们：“你们就在这里等我吧，若是半个时辰后我没有出来，你们就回尚格吧。”

　　“慢着。”无常忽然拽住她，不由分说地将风华扇别在她腰上。
　　羿姜一怔，下意识要去阻止，无常却是生气了。

　　“拿着，”他的语气是不同于往日的强硬，甚至还带着一些怨怒。他翻开她的左掌，指着契约妖印道：“你是不是忘记了，我的命还系在你身上！”

　　羿姜垂眸：“对不起。”

　　被她的内疚刺痛了眼睛，无常心里不忍，他为何要生气呢，他又有什么资格生气呢，不过是她手底下的一只契约妖，有什么资格左右主人的决定呢？

　　他黯然垂声：“用不着道歉，扇子能保命，好好拿着，别弄坏了。”
　　这次羿姜没有推辞：“谢谢你。”

　　无常忽然笑了起来，仿佛刚才的怒意只是错觉，他轻轻揉了揉羿姜的脑袋：“谢什么谢，只是借给你又不是送给你，要还的。”

　　说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伸出两个手指在羿姜眼前比划了一下：“外加两块糯米糕。”

　　羿姜这次没有损他，点头道：“好。”

　　神庙的禁制对羿姜无效，她甚至觉得，神庙一直在等着她，仿佛她原本就属于这里。

　　神庙陈立着众神雕像，穿过林立的雕像是一排排的书架，上面堆满了书，再往后是各式各样的武器，还有很多不知名的小玩意儿。

　　再往里，她看到了一个圆形案台，案台上布满了奇形怪状的符咒，但是案台已经空了。

　　那些符咒没由来的让她心慌，她不敢停留，继续往里面走。绕过一条回廊，她就看到了一个罗盘，罗盘中央躺着一把杵。

　　那是万象盘和盘古杵，万象罗盘忽然迸发出星空般的光芒，仿佛有夜幕笼罩殿堂，繁星闪烁中走出了一位眉目俊朗的中年男人。
　　“孩子，你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虽是幻影，却还是吓了羿姜一跳，她后退一步打开风华扇挡在身前：“你是谁？为什么要等我？”

　　“不急，等你忙完了你的事，我再告诉你答案，你不是还要救人吗？”
　　羿姜眼睛一亮：“前辈，您有办法？”

　　中年男子轻声笑道：“万象盘包罗万象，也可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他挥了挥衣袖，羿姜看到万象盘上有星光一点，她瞬间就被卷了进去。

　　再睁眼时，已是万丈雪原，轰隆一声巨响，前面的雪丘迸裂成万千飞雪，一枚落雪悠悠停在她掌心里，是夺目的红色，羿姜压着一口气，望着前方的红色飞雪怔然片刻，旋即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

　　她终于看到了翎夜，他被四只凶兽围困着，方才的雪崩是他用万妖剑斩出的最后一击——妖血万刃。深可见骨的伤痕几乎遍布他全身，尤其是左臂，几乎要断掉了，仅靠几片碎肉勉强黏连着，血流遍全身，白衣变作嫁衣。

　　枫罗放出的是魑魅魍魉，四只有浊丹加持的上古凶兽。四凶兽布下的景，完全与外界隔绝，只有杀死施术者才能破阵。

　　翎夜被困在迷阵里，失去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孤身一身与凶兽对决，从清晨厮杀至星夜，他凭一己之力挑碎了魑魅魍魉的妖丹，但是它们却靠着体内的浊丹活了过来。

　　他已是强弩之末，没有力气再杀它们一次了，他没有羿姜的眼睛，看不清浊丹的位置，更是无从下手。鲜血还在汩汩地流着，他只得封住了自己的七道经脉止血，可是这样一来，他的妖力也会受到限制，处境会更加窘迫。

　　就这么死了吗？真是不甘心呐，不甘心死在这安静的荒原上，见不到想见的人。

　　落雪骤然盈满了墨香，山海简蓦地掷在他眼前，惊起滔天雪浪，魑魅魍魉被震退好几步，一道结界悄然撑开。

　　星星点点的光萤火虫似的散落他周围，他先是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错愕、欣慰、生气的光芒依次在他双眸中闪烁，他来不及回头，就被人从身后紧紧抱住。

　　他喝道：“你怎么来的！回去！”

　　“别动，”羿姜带着哭腔道，“我先替你疗伤。”

　　春生令的治愈之光洒在伤口上，温暖熨帖，早已麻木的痛感因这温柔忽然变得强烈起来。就像是任性的小孩，摔倒了你不理他倒好，你越是理会他，他就越哭个没完没了。

　　羿姜整张脸都贴在他背上，脸上湿漉漉的，全都是他的血，他伤得极重，面对他的伤，春生令都显得吃力了。

　　尤其是他的左臂，她调动了体内所有的春生之力才勉强在白骨上复生了皮肉。

　　翎夜即使背对着她，也能感受到她的汗如雨下，好在他的伤已好了七分，他转身打断了羿姜的施法：“我没事了，你歇一会儿吧。”
　　他抬头看了眼结界：“结界快撑不住了。”

　　他解开了七道经脉，任是这般，妖力也不过恢复了五成，对付浊化的魑魅魍魉实在吃力，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与凶兽同归于尽。

　　“阿姜，它们的浊丹，分别在什么位置？”
　　“都藏在左前掌。”

　　翎夜了然，怪不得他刺中凶兽要害都没有用，原来是藏在脚掌这般不起眼的地方，当真狡猾。

　　他将妖怪名册放在羿姜手里：“待魑魅魍魉一死，你就催动召唤印，找人来救你。”不容羿姜追问，他就冲出了结界。

　　羿姜看明白了，他是想独自引开凶兽，把自己留在结界里。

　　魑魅魍魉的脚掌上都布满厚厚的鳞甲，刀剑很难刺穿，唯一的切入点是相对柔软的足底，偏生它们狡猾得很，足掌紧贴地面。翎夜多次想用虚招逼它们抬起脚掌，都被识破了。

　　它们分别从四个方向进攻，翎夜一次只能进攻一个目标，还要同时躲开其他三头凶兽的进攻，看上去很是吃力。

　　得想个法子让它们抬起脚掌。

　　看到厚厚的落雪，羿姜忽然有了主意，如果预判它们的走位，在雪地里埋下陷阱呢？

　　既然它们的目标是翎夜，就一定会踩到翎夜停留的地方，她只需要跟着翎夜的移动方向埋陷阱。

　　她大喊一声：“尊上当心脚下！”

　　翎夜闻言腾空而起，只见他原先站着的地方升起了一段冰刃，凶兽的反应速度慢一些，没来得及躲开兵刃，庞大的掌心落在冰刃上，疼得它嘶吼一声。

　　翎夜会意，于半空中施法，在地面召出了冰刃阵法，魑魅魍魉每走一步都会踩到突然冒头的冰刃，它们的脚掌隐隐有血迹流出。

　　可冰刃也只能勉强刺破它们脚掌的老茧，扎破一点皮肉而已，它们的体型太过庞大，冰刃还来不及深入，就会被踩碎。

　　被激怒的魑魅魍魉对翎夜发动了更为猛烈的进攻，翎夜刚被修复的左臂又裂开了一道口子。

　　愤怒至极，羿姜使出了莽夏令，传说中能十步杀一神的莽夏之灵。

　　轰隆一声巨响，山海结界破碎，火焰般的光芒破境而出，照亮天际，光芒像藤蔓一样缠住了魑兽，不断收紧，光印勒进它的皮肉，仿佛再用力几分，它就会被切成碎片。

　　魑兽哀嚎着倒在地上，露出了柔软的脚掌，翎夜趁其不备，一剑刺穿它脚掌，挑出了它的浊丹，魑兽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被困在西南荒漠百无聊赖的璟兴，忽然恢复了对外界的感知，他试着送出了一张传信符，很快便收到了无常的回信，他一愣：“阵破了？”

　　不对，没那么简单，他忽然猜到了枫罗的用意。

　　枫罗先是利用魑魅魍魉将众神转移到不同的方位，按理来说每一只凶兽对应一个方向，他的阵法里理应有一只凶兽，只要杀了凶兽他就能出境。

　　阵法不攻自破，说明有人代劳，枫罗大概是想把凶兽集中到一个地方，四对一胜算会大大提高，只要杀掉一个阵法里的人，就能困住其他阵法里的所有人。

　　好歹毒的心思。

　　极北寒渊，魑兽的死去显然给了其他三头凶兽不小的打击，它们极为聪明，当即避开翎夜，转而进攻羿姜。

　　羿姜再次使出莽夏，一次捆住三头凶兽让她力不从心，她就像是一根绷紧的琴弦，随时都会绷断。凶兽极力对抗着光印，站在原地屹立不倒，将掌心牢牢护住，不给翎夜可乘之机。

　　再拖下去，阿姜就要撑不住了，翎夜端起万妖剑，将三成妖血注入剑中，再次使出了妖血万刃，被剑风猛烈震开的魅兽趔趄着身子，无意中抬起了脚掌，血刃瞬间涌至它脚心，它受痛再次抬起脚掌，翎夜俯冲过去一剑刺透了它的浊丹。

　　魅兽倒下的同时，被困在东南沼泽的共工和颛顼，收到了来自风神的传信符，他们也破阵了。

　　这一击，损失了翎夜三成妖血，旧伤未愈又添新伤，魍兽和魉兽此时也挣断了光印，尖牙利爪扑向翎夜，他险险躲过了魍兽，右侧的肩胛骨却被魉兽咬穿了，他忍着剧痛斩断了它的獠牙，那半截尖牙留在他肩头，黑雾缭绕。

　　魍兽带着利刃的尾巴再次朝他袭来，却被一阵强劲的风挡住了。

　　羿姜不知何时闪到了他身边，拿着风华扇掀起一阵风墙，极力阻挡着魍兽的尾巴，魉兽见同伴被牵制，从她身后发起了攻击，长尾扫在她背上，倒刺在她背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她还是忍着不动，继续挡着魍兽的攻击。

　　风华扇扇骨松动，扇面有了裂痕。

　　翎夜湿了眼眶。

　　汹涌的怒意涨红了翎夜的眼眶，万妖剑也发出惊天雷啸，像是它第一次浴雷而出的时候，翎夜所听到的那样。

　　他感受到了新的力量，与万妖剑产生了新的共鸣——惊雷劫。

　　雪原上雷鸣万倾，那些只有在神鬼渡劫时才会出现的雷火从天而降，一道道劈在凶兽身上，皮肉烧焦的气味蔓延开来，凶兽倒在地上，浑身漆黑，动弹不得。

　　四枚浊丹齐齐排列在空中，羿姜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它们封印在山海简中，做完这一切，她像是挣断的琴弦，鼻窍流血，瘫软在地上。

　　翎夜抱起她，急忙用妖力给她疗伤，可是刚才那一击耗尽了他所有气力，如今半分妖术都使不出，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气力衰竭，感受着绝望一寸寸地将他侵蚀。

　　早在第二次动用莽夏的时候，她的身子便承受不住了，灵力溃散，却还是若无其事的挡在他身前，甚至封印了浊丹。

　　直到翎夜抱着她才察觉到她溃散的灵力，以及她体内受伤的气穴。那该多疼啊，她是怎么忍着一声不吭的？

　　明明是个爱撒娇的姑娘，喝药怕苦，上药怕疼，时而乖巧，时而任性，她是怎么忍下来的？

　　她的身体冷得像一块冰，翎夜敞开衣襟抱着她为她取暖，一遍遍喊着她的名字：“姜，阿姜。”

　　羿姜睁开眼睛，看到了流泪的翎夜，“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翎夜身形微顿：“说什么傻话。”

　　羿姜垂着眼睑道：“我不怕死，我最怕的是尊上会忘了我……”
　　“怎么会忘呢，你可是我的书童啊。”
　　他拼了半条命，拿山海简换来的书童，此生唯一的书童。

　　羿姜抿着嘴像是生气了：“我不想一辈子都当个书童。”
　　“为何？书童不好吗？”
　　“不好，当一日书童，我就要喊你一日的尊上，不能直呼你的名字，也不能与你并肩齐驱，我不喜欢。”

　　翎夜失笑：“不喜欢就换一个，你想要什么位置，我都可以给你。”
　　她手指轻戳着他心的位置道：“我想要的位置，在这里，你这里装着我，我便欢喜。”

　　心跳猛地一窒，翎夜怔然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她的笑凝在唇边，寒气混着血雾在她身上结了一层薄薄的红霜，这里是极北寒渊，她休养三魂的故地，酷寒唤起了她体内的寒气。

　　翎夜一遍遍地除去她脸上的冰霜，滚热的胸膛紧贴着她的躯体，用残衣将她裹得紧紧的。

　　星河灿烂，璀璨的极光刹那间铺满了整片夜空。雪地里，翎夜和羿姜俱是血衣着身，那朱红艳似嫁衣，他们安静地相拥，就像是一场无声的婚礼。

---

作者有话要说：　　小虐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