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陌上桑 幻灭 ...


  •   妖兽漫身火光,怒目圆睁看着来人。
      而来人却丝毫不畏惧,走到老妪面前,他蹲下身,将老妪抱在怀中。
      “云衣……”
      他喃喃道。老妪身体早已失去温度,冬至将她慢慢放下,站起身来。
      “云衣已死,我知道不该怪任何人,刚一时气血冲冠,望阁下海涵。”
      妖兽褪下防备,火光退散之际了无踪影,原地立着一袭红衫、长发高束的少年郎,没了黑巾的遮掩,他额前的桃花红钿更艳了许多。
      “我不过是帮了个忙,是她让我剥了她的皮,这可还只动了一刀,怎么能就这么收手了呢?”
      少年郎说话声音清脆动听,可听在冬至的耳朵里满满全是挑衅。
      “此事再与你无干,旁人莫要多管闲事!”
      冬至忍着怒气。
      “哦?不是你这个旁人,干扰了我和她之间的事?
      气氛僵持犹如蛊虫厮杀,只等蓄势待发。

      “啊!”
      小乞丐的叫声打破了僵局。

      老妪的躯壳像蛇蜕一般裂开,从里面钻出一只背部长着两只角的狐狸出来。狐狸舔舐着自己的毛发,而后轻巧的越上冬至的肩膀。
      “云…云衣?”
      小狐狸在冬至的脸上乖巧的蹭了两下,冬至突然不敢动弹,想用手去碰它,可小狐狸只是顺着他的手跳下,又爬上了少年郎的肩膀。少年郎纤细的手指在狐狸的背上顺了两下,然后不合时宜的笑了,他将小狐狸抱起来交给了一旁的小乞丐,小乞丐连忙伸手去抱。
      “没想到一只蛾妖的旧情人,竟然是圣兽乘黄?”
      冬至眉头紧皱。
      “白民之国在龙鱼北,白身被发,有兽乘黄,其状如狐,其背有角,乘之日百里,食之寿两千。”
      看对方眼神疑惑不解,少年郎顿了顿接着说到。
      “长生不死,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五百前白民国破,举族灭亡,国兽乘黄也不知所踪,不知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
      少年郎看着小狐狸发出感叹。小狐狸鸣叫了一声,从小乞丐手中挣扎而出,轻落在冬至面前,它对着冬至轻声鸣嘀,神色温柔,却好似有丝愧疚,然后回到了少年郎肩膀之上,轻轻耳语了什么。
      “原来如此…还是你自己来说吧。”
      少年郎转述了小狐狸的话,却又觉得自己转述的欠妥,随即手一挥,狐狸不见了踪影,原地出现一身着黄衫,头长两角的女人,却不是之前老板娘模样。
      “谢过郎君了……”
      丽娘抬头看向冬至,她自然是不情愿,可有些事情终究是要面对,这一场梦,必然是要幻灭的。

      “蚕丛不务桑,鱼凫话蜀忙。”
      丽娘轻声,一字一句说到。

      上古,有勇者羿,求扶桑神树所生金果,金果化乌逃走,不幸中箭落于鱼凫山脚,死后化作神桑,羽毛散落化成桑林。
      鱼凫山左有一个小国,叫白民国。可有国安稳,却有人心术不正,谁不想世世代代守着自己的国土?秦国始皇,一统天下后也寻来各地方士求长生仙药。白民国主亦如此,他四处打探终寻来一只乘黄,乘黄自出生之日起就被困在白民国主的地宫之内,每隔五十年的时间,白民国主就会在她的腹部剜下一块肉,乘黄除了长生不老,没有半点法力,刀割在她身上也比寻常灵物疼过千百倍,十年才能结痂、十年才能痂落、再有十年化瘀、十年止痛。乘黄无能,除了舔舐自己的伤口,它什么都做不了。
      圣兽天赐,或许是上天留眼。白民国主得长生,掌控国家千百余年后,有异心者欲夺走乘黄,白民国内战爆发,又有外贼趁火打劫,举国歼灭,白民国破。
      乘黄被关在没有人的地宫里,仅剩的族人发现了它。
      国破家亡,族人深知圣兽无罪,为了护它周全,白民族人将它驱逐至鱼凫山桑林深处,在神桑之外修村建坝定居,并在神桑之下开设祭台,常年供给祀品,表面祭拜神桑予恩,实际上给乘黄提供食物。为了让悲剧不再重演,族人立下族规,对后世绝口不提。再过百余年,汉人入境,本族血脉愈稀,更无人知晓其中真意。
      乘黄终日与神桑为伴,并借神桑灵气养伤修行,五百年的时间,沧海桑田,乘黄大早已养好,也亦习惯山中生活,贯有圣兽之名,当地的生灵也供它为山神。它本以为可以就这样悠哉过一生,直到某天晚上,一道士突然出现在了桑林里,他长着一对狐狸眼睛,乘黄心生亲近,可不曾想他却在供台上的食物里下毒,幸得乘黄反应迅速,逃了他设的圈套……
      神龟虽寿,亦不如乘黄在世,斗转星移对它而言不过眨眼间。乘黄虽不死,但是肉身却会受伤,剧毒深入五脏六腑,灵魂即刻间出了窍。
      “我亲眼看着那道士捡起我的躯体,用锋利的弯刀,拔了我的皮、剔了我的骨、生生的一口一口吃光了我的肉……”
      那是丽娘的原话
      “我没了□□,无处可去,而刚好神桑乃金乌所化,我于是便寄生在神桑之内,我记得那天下了一场大雪,冰天雪地之下,正是鬼行夜路的好时候,神桑脚下突然生了一道裂缝,鬼火翻滚,一只三青鬼蛾飞出,在神桑枝头产下一卵,随后又入了鬼门,我用尽全力才移动神桑树根将其裂缝封印……”

      “三青鬼蛾是什么?”
      小乞丐小声嘟囔,提出自己的疑惑,少年郎及时的给他做了个科普。
      “三青鬼蛾,又名恢恢,地狱恶火中生,以魂魄为食,枕白骨而眠,成蛾喜舞于恶火之上,水和火都是人间与地狱的通行的介质,据说人间的飞蛾爱扑火的原因,正是三青鬼蛾对同类的迷蛊。熟蚕长成之时,结茧化蛾,牛头马面追捕恶灵所用的天网,就是用它们的丝制成,天网恢恢这恢恢二字,说的就是三青鬼蛾……”
      “三青蛾卵落下不久,从中破壳而出一只黑色幼蚕,我本不想救它,对于一只飞蛾来说,一场风雪必是在劫难逃,更何况是刚破壳的幼蚕。我着实不忍心,用最后一点灵力生出三枝桑叶,将它裹了起来,灵力散尽,我陷入沉睡……”
      “这一睡就是二十年……”

      天外一场大雨,冲垮了鱼凫山谷的绿水湖堤,泥洪倾泄,山顶一颗巨石砸在神桑之上,神桑拦腰截断,乘黄被撞出了神桑。只是当它在大雨中爬起身的时候,千年未结果的神桑,却在断下的树杆之上硬生生结出了果来。守宫遇险,自断其尾;金乌濒死,亦化为神桑护住灵气,这都不过是对生最原始的渴望。
      乘黄知道那颗桑果必不简单,可此时的它不过是一个失了□□的灵魂,神桑果根本拿不到手。它急切找寻下一个身体,它飘浮在洪水之上,洪水之下是整个村庄。洪水中漂着一个木盆,有一个临盆妇人躺在里面,大雨打在她脸上,水流湍急左右推搡着木盆,她的脸色极其痛苦。在大雨下,妇人咬着牙生下一名男婴。

      “只可惜,胎是死胎,妇人生下孩子后,也断了气……”
      冬至猛然转过头来,惊慌失色的脸上,眼睛瞪得就要冲了出来。
      “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满脸的不相信,神色悲怆,整个身体都在颤动,他惊慌失措,手不知往哪里搁,微微张着像要握紧一根不存在的救命稻草。
      “后来我便入了妇人的躯体。”
      “你骗我?”
      冬至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之中。
      “我为何要骗你,你分明是知道的……”
      “你骗我!你为何要骗我?!”
      “你分明是知道的,不过是自欺欺人,不愿相信罢了,真是应了你是只飞蛾,画地为牢!作茧自缚!”
      她不再平静,声音渐渐充满了情绪。
      “你倒是睁开眼好好的瞧瞧!仔细的瞧瞧!这酒馆内连个厨子也没有!我又是个什么东西的老板娘?”

      小乞丐听到这里连忙环顾四周,放眼望去,酒馆干净大方,设施也是一应俱全,可仔细了瞧就能发现,柜台上的算盘和账簿还和新买的一样,钱箱之内半分不曾有过,就连酒坛、筷桶之上也生满了一层死灰。要不是刚刚的一番折腾,整座酒馆就跟未曾拆封过一样,完全没有人气。

      冬至不相信,云衣怎么可能早就死了?前几天她在酒馆里招揽生意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像突然就掉进了一场噩梦,他害怕、失落、绝望、不敢面对。他回想起自己来到洛阳之后的情形,丽娘和云衣的脸分明一模一样,尽管性格稍微不一样。
      尽管性格不一样……性格怎么可能不一样呢?云衣是蚕娘啊,从出生的那天就注定了的,她那么喜欢好看的衣服、一眼就能分辨丝质的好坏,可是丽娘呢?
      神都洛阳再遇之时,丽娘衣衫褴褛跪在酒馆之外乞讨,却叫店内小二一脚踢翻在地。那张脸分明就是云衣!可云衣怎么会容忍这粗制滥造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云衣怎么可能会放下了身段去做如此卑微可笑的行为!
      怎么可能呢?也绝对不可以发生!
      那天晚上,冬至化作鬼蛾潜入酒馆杀光了所有人。他在城墙下找到了蜷缩着的丽娘。
      “你叫什么名字?”
      他问她。
      “丽娘。”
      “你叫云衣。”
      “我叫丽娘。”
      “你叫云衣。”
      他重复道。语气不容拒绝。

      他将她安置在这家酒馆内,去了她一身褴褛,换成了一身牡丹色广袖锦缎裹胸长裙,那是云衣最喜欢的颜色。
      他对她说,以后你就住在这里。
      黑夜里她望着他的眸子。她说,我叫丽娘,不叫云衣。
      这一次他没有反驳,只是径直出了门去。
      此后,她就在这个酒馆里住了下来,没有厨子、这酒馆只不过是一个架子,根本开不了营生。每日三餐皆有人送到门外。无事的时候,她就在这洛阳城里走走逛逛,一玩玩到大半夜才回酒馆。冬至发怒,再不准她外出,她不甘,出逃,却被抓了回来。再三之后他施法让她惧怕了阳光。
      她忿忿不平,他却许久不见了踪影。
      她终于消停了,白日里只能坐在店内看太阳东升西落,只得夜间外出散心,可晚上有什么地方可去呢?
      很久以后的一个上午,他带着一队桑农坐在酒馆外面纳凉,见她出门,满脸堆笑的向前示好。
      “哎!老板娘你可行行好,这大热天让我们几个坐里面歇歇凉呗!”
      其他桑农复议。
      她愕然,放眼一瞧,不过是用障眼法让几只蚕蛾化了人形。冬至的脸上还堆着笑,剑眉星目的青年在她面前撒娇讨欢,丽娘是从未见过的,她呆滞的点了点头,青年带着一队人推推搡搡的进了门。
      以后他便经常会来,借着桑农的名义,给她带了各路的惊奇趣事,没了以前的冷漠,活脱脱换了一个人,青年的欢声自然是好听了许多,何况她也出不得门,丽娘就把这当做消遣娱乐,不过是陪着做场戏而已。只是这一场戏已上演,就是几十年。
      时间在有条不紊的流逝,但所有的一切就像是小孩子的情绪一样,不甘心归于平淡。几十年之后的某天,像往常一样,冬至带着人在门外候着,等着老板娘“高抬贵手”将他们邀进店内。路边一个小乞丐突然出现,有意无意往酒馆里望。丽娘好心去招呼他进屋,小乞丐像见了鬼似的转身就跑了。
      “老板娘生的这般好看,怕是害了臊啊!”
      冬至的声音传到了耳边,声音爽朗,但字字刺耳。她自然知道,是那小乞丐看穿了一切。五十年的时间,她早已年老色衰,不过是他活在过去,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用自己的意念造了一个巨大的茧,连同她和他自己一同困在了里面。
      她说笑着打发了回去,转头就紧皱着眉头,掀起门帘进了内院。
      又恰好当晚五脏六腑突然剧痛,丽娘知道这副躯体的大限已到,她需要找一副新的躯壳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