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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陌上桑 守护 ...

  •   那天之后,云衣再不像以前那样爱说话,甚至有时候一天一句话都不说,她将所有的心事都埋在心里,修筑了一座大坝拦截了所有的倾溃之意。
      很久很久后,久到一代一代的青蚕都结茧化了蛾,云衣还是无动于衷。
      冬至问她在等什么?那天孤鹜声声,晚霞染红了整片西方。云衣背对着冬至说她想做人。
      冬至说那我陪你。
      云衣说好。
      修炼很苦,需要很长的时间,神龟举足之间,便是蜉蝣朝生暮死,一只虫子的年岁不过短短几个月,要过的第一关便是不老不死,即使此关已过,化人也如登天之难。蚕族族长已修得五十年寿命,却也无法化作人形。
      族长说,神桑有灵,若得桑果,必能成人。
      族长还补了一句,这不过是个妄想,神桑至此,从未结果。
      捷径不可取,那就自己慢慢修炼。云衣和冬至便在那处保护着冬至避开风雪的桑叶窝里慢慢熬着修炼的时间。
      是冬至提议的,东至说这里肯定是个风水宝地,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不修炼的时候,神桑阳面某一处视野广阔的树枝上,云衣会在那里静静的看着桑树林之外的景色,那里是人类的村落。
      人来人往,炊烟不绝。
      冬至不知道云衣在看什么,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直到冬至趁云衣不在的时候,坐到此处,朝着她以往所眺望之处放眼望去。
      正午的时候山雾散尽,冬至看到阡陌之间的乡里人家中,有一少年在挑桶打水,他扬水入瓮的模样,和当年洒酒浴火中的小娃娃,重叠在了一起。

      云衣不说,冬至也不过问,只当是不知道。
      时间慢慢的过去,那天云衣从早上就开始焦虑不安,心浮气躁再没进入过状态,冬至问她怎么了,她只道是着急了。可冬至知道,白天有一辆小马车路过桑树林,风吹过车帘,里面坐着一个媒婆,轿子停在田埂之上,媒婆下了轿,远远招呼着朝中间那家门户走去。
      这片荒野人家,未婚正当婚娶的青年,就只有那么一个了。

      那晚,云衣苦苦哀求族长化人的秘籍,可族长也未化过人,怎知晓得了?
      不堪如此的云衣,当晚离开了神桑,连冬至都没通知。

      一个月后,鱼凫村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婚礼,一队身着红色凌缎的队伍浩浩荡荡的穿林而过,锁喇鸣亮,锣鼓喧天,青年满面春风,着新冠红袍乘白马走在前头,一驾精致的红漆檀木花嫁轿子紧随其后。
      冬至本不以为意,那轿子里的人自己却掀起了车帘,随后又掀开了盖头探出头来往窗外环顾,像是寻找着什么。凤冠之下,那女子面色还十分青稚,不过十六有七,被随行的嫁婆看到以后给打了一下头冠,她笑意盈盈的又缩回头去,只是在盖上盖头的时候往自己这边看了一眼,好像是看到了自己一样,随即笑开了嘴。
      盖头再次盖好,车帘放下,长长的队伍过了树林,过了田埂,在小院内放下了轿子,小小一个院子里面随即挤满了来客。
      鞭炮声响起,炸得嗅探的大黄犬连忙跑开,混着喜庆的锣鼓声响彻了整个山谷。
      硝火味传到了桑树林,冬至闻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当天晚上,冬至便看见新娘一身凤冠霞披往桑林走来。
      “冬至,我成功了!”
      女子开口道。
      “我为你高兴。”
      云衣再次回到当初那个喋喋不休的模样,她说起自己当初痛苦万分的离开鱼凫之后,在出村的岔路口上,被一个道士给截去了道,道士竟然能听见它的心声,并且愿意帮她化成人形。
      至于是怎么变成人的,云衣目光闪躲,选择了回避。
      云衣说自己现在叫锦秀,郎君叫王文单,她说起少年来嘴角笑意藏不住,她说现在有了四肢还是不方便,但是能够正常走路了。她说王家自己家里有台织布机,不像村里其他户只会养蚕缫丝,她以后可以给自己的家人织衣服,或者等以后有了小孩……她说了很多很多话,感觉是要把这十几年的压抑一股子说完,她最后说以后会经常来看他。
      那是十月份的夜晚,早已经入了秋,冬至催促她早点回去,人体娇弱,别受了寒。她应了声好。她的身体看上去很消瘦,嫁衣裹在身上还可以灌进风。
      “那我就先回家去了,想必他们现在在找我呢,”
      她俏皮的吐了下舌头,然后转身走出桑树林。
      那边院落里烛火通红,吵吵嚷嚷的劝酒声不绝于耳。云衣进院的时候大黄犬突然吠了两声,见到来人就亲昵的往她身上拱,新郎刚被劝了酒,脸红脖子粗的将她迎进了门。

      那晚之后,云衣经常会来看他,只是东至开始有意无意的装作不在场。
      “这里的人太愚笨了,我今日去看蚕院,才知道他们喂养桑蚕的方式都是错误……”
      “家里的大黄狗跟我最是亲密了,听说猫狗最是通人性,它竟然不知我的身份……”
      ……
      “冬至你要不跟我回家吧,我好吃好喝待你,比你在桑树之上风吹雨打好得多……”
      大部分的时候东至只是个旁听者,不会发表意见。但是等云衣多次表现出想将他带回家的想法后,冬至还是拒绝了,并且没有给出理由。云衣劝多了没劝动也就不提了。
      他打算放下,后来云衣来找他的时候,他躲在桑叶之下不出声,连续七八次以后,云衣也就很少再来找他。
      只是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冬至总会想法设法去探听她的消息。
      挟泥筑巢的新燕、池塘卧荷的青蛙都是他打探消息的渠道。
      王家父母心地善良,待她如亲生般,少年郎也是忠厚实诚,家境虽然不好,但是一日三餐也不用愁。
      云衣接过了王家的娘仔园,她第一次缫下的丝丝质纯正如初雪扶松,让全村的人大为观止,她将自己的养蚕诀窍教授给了村里人…
      鱼凫蚕丝的美名传到了省外,鱼凫村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贫穷的小山村了,王家日渐富裕,王家父母待她也日渐欢喜…
      云衣终于学习了怎么做衣服,亲自做了件衣裳给了王家郎…
      云衣怀孕了…

      冬至回到自己的桑叶窝,云衣走了以后,这里宽敞了很多,冬至开始了自己一条虫的修炼,他立下一个牢笼在自己的面前,此后两耳不闻窗外事,吹风下雨、电闪雷鸣,没有什么可以打扰到他,再也没出过这个桑叶窝。他潜心修炼,甚至忘了时间。
      沧海桑田不过是一念之间,等他再次回想起这世间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若干年。
      他再醒来时被困在一个黑漆漆的茧里,想来是在修炼的时候化了茧。茧壁厚实,他用尽全力才破茧而出,阳光充斥视野的时候很是不适应,它还来不及睁开眼,有人将他放到了自己的手背上。
      “你可真美啊……”
      像是在夸他。
      “你想变成人吗?”
      变成人可以去见她么?冬至这么想。
      “当然啊。”
      他竟然能听到自己在想什么?对方轻笑,像是在回应刚刚的问题。冬至想如果能化人,那还有什么不能答应的呢?
      “嗯…那要你什么好呢?”
      对方自言自语。
      “不用了…谁叫你是恢恢呢…”
      声音低沉,像是琴瑟绝鸣时空气中静默的余音。
      话音一落,冬至就失去了意识。
      再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已化成了人,他睁开双眼,转动了一下眼珠,四肢用的不是很方便,它还学不会抬手。
      “她比你可要快了许多。”
      云衣?
      “是了。”
      冬至躺在地上,能看到斜上方有人手捧着一盏茶,是一个男人,他身着一件素蓝色道袍,头发随意披在脑后。
      他看着他,嘴角带着笑意,他有一双好看的狐狸眼,可看人的眼神却相当冷漠,好似冰窖里划动的几下火石,微妙的暖意抵挡不了彻骨的寒冷。
      冬至想,我得快点了,他忍着剧痛一点一点的摸索着这具躯壳的脉络,从最简单的动手指、到抬手,再到走路吃饭拿筷子,短短七天的时间,冬至就将人类前十年的学习过程都摸索了个遍。
      第八天,他走出了门去,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冬至站在马路中央,他看着街边叫卖的糕点商人、沿街敲梆的老手艺人、有老妇牵着放学的儿童、亦有无聊闲散的街头花子,人世繁华,有如万花筒般绚烂多姿。冬至想自己开始理解云衣了。
      道士告诉他,多年前一场接连几天的大雨,让鱼凫山谷里的绿水湖水涨数尺,山崖不捱巨压,决堤倾泄,淹没了整个村庄,无人生还。
      可当晚幸得她不在村内,免遭此劫。
      消息是喜人的。冬至紧接着问道士她现在何处。
      道士说:“神都洛阳。”

      洛阳南市一间小小的酒馆外,冬至在拐角之处朝里面偷看,一妇人身着牡丹色衫裙,发髻高盘,髦发松落,她在擦拭着靠窗的茶桌,模样有点吃力。
      还是云衣的模样,只不过褪去了青涩,多了些风韵。
      他高兴的飞扑过去,忘记了自己现在是一只飞蛾,妇人不知他,只道大白天哪来的蛾子,找来一截鸡毛掸子就将他往外赶。
      他被赶了出来,又好气又好笑。只得找了个地方化成了人再进了店内。店小,却整洁大方。冬至刚踏入店内,妇人收拾的手还没停下,招呼声就响起来了。
      “正午不卖食,请君自便。”
      可过了半天,却不见客人离开。抬头见门口处一青年剑眉星目,好不爽朗。
      “客来了自该招待,但本店正午不卖食,厨房小厮也得休憩不是。”
      妇人笑对来客。

      冬至才想起云衣是没见过自己的人身的,他对她说我叫冬至,可妇人却一脸疑惑。许久不见对方回话,冬至才知她早已忘了这个名字,他落寞的转身出了门。
      冬至是不甘心的,他在店外徘徊了许多天,他用障眼法将青蚕变成人,自己乔装打扮化身成蚕农混入其中在店外纳凉。天气炎热,老板娘心地善良,经常邀外面进屋,屋里头确实要比外面凉气很多,时间一久,自然是与她有上了联系。才知道她不仅是忘记了他,连同她自己都忘的一干二净。
      他有意无意问起她的身世,她只道多年前一场洪水毁了她的家,连同自己的记忆也一道被带走了。她忘记了自己的家乡、忘记了王家郎、忘记了鱼凫神桑,甚至忘记了自己曾经的身份。
      她如今名唤丽娘,在洛阳城里,用身上仅有的盘缠租下这间酒馆做了营生。
      冬至想,没有了做为妖怪的过往,或许这样就真正的成了人吧。这一世她终于是圆了梦,那自己就护她余生周全吧。
      冬至白天化作蚕农,在酒馆外避暑纳凉,;晚上变回飞蛾,停在酒馆外的灯笼上,像当初神桑于鱼凫村,冬至一直守护着丽娘。如今的丽娘不似以前的云衣那般爱说笑,只有店里来了客人,才会套熟的出现笑容以便招待客人,不忙的时候,她总是会跪坐在正堂之上,或者半倚着柜台,看着晨光移入室内,一寸一寸的占领整个空间,丽娘好像害怕这光,正午的时候总会掩上窗户,谢绝来客。冬至想可能是天性使然吧,毕竟飞蛾喜火,亦惧昼光,即使现在成了人,也留着那些生在骨子里的天性。
      昼尽夜褪,寒来暑往。店里的生意平淡,幸得也能管个温饱,日子就这样过着,冬至本以为终于是归了平静。
      却不想那日小乞丐的出现,再次让这场退了潮的秋水掀起了波澜。
      那日下午,丽娘突然心脏绞痛,摔坐在地,不过半刻,可能是舒适了许多,丽娘才再起身,回归于平常,在门外化身飞蛾的冬至看在眼里。
      之后不久的某天夜里,丽娘突然就离了酒馆,急匆匆的往北市走去,冬至一路尾随,丽娘在一堵红墙之下停了脚步,那里面是太初宫,皇宫禁地,她如何能进?可当东至还在疑惑之际,丽娘早已身手敏捷的越过城墙,朝南角桃花林深处快速飞去。
      冬至看着丽娘进了娘仔园,欲跟着从门缝中钻进去,却被一道白光给打了回来,一道巨大的结界罩在这娘仔园半空,他扑通一声撞倒了门外的篓筐,动静太大惊扰到里面的人,有人走到门前,往外探头,冬至想起原是那天的小乞丐!小乞丐见外面无任何异样,随即关上了门。冬至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直到深夜,丽娘才从园内出来回了酒馆。
      之后不久,丽娘总会隔上几天在深夜外出,接近晨曦之前又回到店内,白天却一切如常。冬至无法进入娘仔园,只好假借与绫锦坊交易桑叶靠近小乞丐想找点什么线索,他在小乞丐的身上种下银丝,好能随时跟踪他的路线。
      直到一个月前,门外的招客红灯笼被取了下来,酒馆突然闭门谢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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