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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陌上桑 前尘 ...


  •   小乞丐觉得齐灵肯定在这皇宫里地位不小,刚刚大跨步出城门的时候居然不见任何人来询问,大老远见了就直接开城门放他们走了。现在这一路上无话,四面很多路人往这边看,想是在看郎君了。
      从北市走到南市,终于是停了下来,这一路走得很快,气都不给喘一下,等有力再来想这是到了哪里时,才知道是回到了那个小酒馆外,自己现在扶着的树就是那天晕倒时靠着的树。
      “你是哪来的小妖?在我眼皮子底下犯事?”齐灵说话间,突然抓住小乞丐的左手,两指一并按在他额上,灵光乍现,只觉一股清凉从额间往外渗出,一根银丝从他额间迸出,飘渺好似小蛇游走,齐灵手指用力一挥,银丝如离弦之箭般快速飞出,酒馆之外的招客牌匾应声摔下。小乞丐摸着自己的额头都吓傻了。

      酒馆门敞开,却不见有人从里面走出来。
      “麒麟郎君有礼,小辈不敢造次。”是老板娘的声音,酒馆离他们有点距离,声音却好像就是从耳边响起。

      “这老远跑过来,老板娘不出来迎客怎么说得过去?”

      “麒麟君说笑了,儿家不便,劳驾郎君移驾小店。”
      许久不见店内声响,再听到时,只觉得气息弱了许多,还带着一丝愧意。
      少年郎略有疑惑,三步并做两步走,小乞丐追了上去,店内大门敞开,他踏进门内,正桌前背对着大门跪坐着一个女人,想必是老板娘。
      少年郎一屁股坐在桌子上。
      “你总得给我个说法。”
      小乞丐慢慢移步到桌前,才见老板娘又变回一副老妪模样,干扁的皮肤紧贴着骨头,旧斑遍布,只留着一头乌发还算有点生气。
      “不知郎君可否帮个忙。”
      少年郎听到这里觉得好笑了。
      “那可真是笑话,你越了界扰了我清静,不给说法还要我来给你做工?”

      老妪没有马上接话,她从袖中取出一件东西放在桌上,小乞丐定睛一看,好似一块硕大的鱼鳞,通体润泽、五光尽现。
      老妪的眼睛澄澈,望着那块鳞片说道。
      “有毛之虫三百六十,而麒麟为之长。混沌初开之时,神洲境内,万物无序,天欲降祸于荒地归为原始,麟子性善,入世扶灵,广散麟鳞,欲度万物过苍天,未果,死生覆灭。”
      少年郎暗下眸子,长睫毛微微颤动,好似被说穿了心事。
      “这鳞片,儿家千辛万苦求来,却不知有何用途。”
      少年郎拾起桌上之物,那鳞片如鱼头骨般大小,在少年郎掌心中化作千万点焰火荧光,再遁为虚有。
      “原来是郎君元气幻化之物,听闻麒麟再入世,却不得半点动静,想来是元气还未恢复…”
      老妪轻言,本是曼妙女子之声,现在慢慢嘶哑如妇人,不知道说是违和,还是说应了和。
      他睁开眼睛,看向老妪。
      “你既然有求于我,这鳞符也回到了我手里,你只道要我做什么就是。”

      老妪顿了顿,不急不缓得说了一句话。小乞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于少年郎听了都皱紧了眉头,少年郎手中徒现一把血刃。
      少年郎右手握住血刃正要一挥,就在此时,四面突然传来一声暴怒。
      “云衣,你怕是疯了!”
      可为时已晚,老妪应声倒下。
      男声痛苦万分,咬牙切齿的声音恨不得将他们脖子顷刻咬断。随即妖风四起,大门被掀起突然冲撞过来,在小乞丐头顶不足一寸的地方划过,摔在柜台之上。一股奇香散开,似乎有人将沙漠尘暴搬了进来,能见度极速降低,小乞丐伸手去探,却已经不见自己手的方位在哪,四周白皑皑一片盲区,呼吸逐渐困难,他用右手挡住鼻子,左手往眼前一捧,空气中的粉尘飘落在手上。
      “是飞蛾粉!”
      小乞丐大声说道。
      “郎君!你在哪!”
      “别慌…”
      少年郎回应,声音来自四面,小乞丐依然不知道他的方位,他本能的往后退,却撞到了什么东西。可是还不及他做出反应,那“东西”就自觉的快速抽身去。小乞丐回头,只见一张巨大的骷髅鬼面消失在粉雾之中。
      苍白的穹顶之下,那黑篷鬼面时隐时现,不动声色的围着他,有如鬼火追人,却又不敢轻易靠近。
      小乞丐害怕极了,一时连声音都发不出。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过了良久,突然一道血色红光充斥整个房间,粉雾快速退散,小乞丐还没回过神来,它环顾四周,屋内早已一片狼籍,老妪依然倒在地上,少年郎却不见踪影。
      只见半空之上一头龙首麋身的妖兽,身绕两条赤红长绫,四周散放出血色红光。
      神兽轻落于地,白雾散尽之间,门外走进一人。
      小乞丐不禁讶然,来人正是绫锦坊的供货桑农李东子。

      蚕丛不务桑,鱼凫话蜀忙。
      这是鱼凫村里的一句谚语。意思就是说养蚕的神灵不种桑树了,捕鱼的神灵却开始养起了蚕。
      鱼凫山山谷储着一泉绿水湖,湖中却鲜少有鱼虾。
      鱼凫村就在鱼凫山脚之下。村里世代以养蚕种桑为生。整个村子,除了中间留了块土地用来耕种以外,密密麻麻种满了桑树。鱼凫山上的桑树自然叫鱼凫桑,叶片硕大且肥实,可惜的是,鱼凫山上的蚕吐出的丝却质量平平,做出来的衣服只够给平常人家当素袍。
      村北山脚下有一颗巨桑,桑树底下摆着三四块石阶,上面经常供着猪牛羊肉和蜀谷子酒,香火也是常年不断,供台旁的石碑上刻着“不得冒犯”四个大字,但偶尔也会有不懂事的熊孩子来这里爬树掏鸟窝。
      老一辈说,这颗桑树是这个村子的守护神。
      很久以前的鱼凫村经年饥荒,村民跪拜山北祈福,求来神人降世,教授村民养蚕种桑,鱼凫村逃过灾劫后,神人化作鱼凫山下这颗神桑,世代守护着鱼凫村。
      至于是不是真的,年轻人也就当作茶话闲谈,只是听老一辈爱念叨。老人们是一代一代守着这棵树下来的,怕是几十年的陪伴也有了念想,不想去毁了自己的回忆,这棵树就一直被子孙后代照看着、朝拜着。
      千岁神桑,根深蒂固,枝繁叶茂,却惟独,从不结果。

      冬至就是在冬至的这一天出生的,他来到这个世间的时候,鱼凫村大雪纷飞。神桑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还在雪夜之中矗立不动,怕是也知道自己是这座村子的守护神一样。
      冬至差点就没熬过这个冬天,因为从来不会有蚕在冬天的时候出生的。
      冬至是条蚕。
      漫天大雪,它在神桑枝头不知所措,饥寒交迫的小蚕只得找个角落等待死亡,本以为毫无希望之际却遇柳暗花明,不想眼前枝头突然生出清翠桑叶,小蚕喜出望外,桑叶将它托举起来,然后缓慢抱拢,像一个小鸟窝一样,冬至就这样在这个新的“蚕茧”里面度过了一整个冬天。
      来年三月之际,新蚕破壳、雏鸟筑巢,族里的长老发现了它。
      它说自己出身于冬天,族长便给他起了冬至这个名字。一个冬天的时间,冬至本应该长成一条熟虫,鱼凫熟蚕一般嫩白肥大,可冬至却还是小小一只且黑不溜秋的。族长说可能是因为出生在冬天的原因,小冬至点点头觉得有道理。
      但是它觉得有道理没用,其他蚕宝宝们根本不搭理他,觉得它是个怪胎,玩游戏也不带他。小东至受到了排斥,心里委屈,只好自己一条虫玩。
      天上的仙女可以织出云、织出彩虹来,漂亮极了,云衣觉得自己以后也可以织出好看的衣服,所以它给自己取名叫云衣,但前提是以后她可以修成人形,如果只是条蚕的话,就只可能被人抓去吐丝。
      这是云衣和冬至说的。冬至一条小黑虫孤零零的,而云衣又因为是个话唠不受其他幼蚕待见,冬至不爱说话,云衣唠个不停,两条虫子一见面就成为了好朋友,至少云衣是这么觉得的,冬至觉得云衣其实只是需要一个听她说话的虫。
      两天虫子成了玩伴,云衣会带着冬至去吃桑树顶的新生的桑叶、冬至就会将自己发现残留的花蜜分给云衣、桑树南侧的蜘蛛精织了好一张大网,两条虫子会偷偷的在网上蹦床,后来险些被蜘蛛抓了,就再没去过、云衣会将自己从各处听来的八卦讲给冬至听,比如蚕族的族长到现在还没有吐出过丝、比如鱼凫山的山神是只母狐狸,好吃懒做啥也不会……、再比如远古扶桑神树,和我们现在这颗神桑有着血缘关系……
      时间静默,两只小虫在一棵树上找到了自己的快乐。云衣喜欢在鸟去巢空的喜鹊窝里睡午觉,冬至肯定会陪着她,偶然间遇到有人类小孩爬树掏鸟窝,云衣就会叫冬至躲得远点,自己却爬上小孩的手上,等小孩收回手的时候看到她,吓得哇地一声跌落到地上号啕大哭,小云衣被甩落在地上,看着人类小孩的狼狈模样甚是好笑。小东至跳下鸟窝,刚好跟云衣撞了个满怀,草丛浓茂,云衣和冬至躲在草丛后面看着人类小孩的一举一动,站在一旁的小孩连忙去叫大人,留着摔落的小孩独自一人,等时间一长,哭得没气力的小孩儿慢慢就停止了抽泣,小娃娃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屁股给跑了回去。
      小云衣觉得人类小娃娃甚是有趣,她想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变成人啊,有四肢的感觉真好。这样的小期望,冬至听过了无数遍,不只云衣一条虫想,这颗桑树之上的所有动物,都期待着哪一天能够修炼成人。神桑灵气盘踞,桑树之上出生的所有生灵都通人性。
      所以小冬至也没怎么当回事。
      直到那年五月,人类的一次祭祀。
      每年五月,鱼凫村族长都会带着全村的人前来祭拜,一来感谢春季蚕忙的丰收,二来祈盼五六月桑叶采摘的顺利,这是每年都会有的祭祀典礼。族长说人类的祭祀对蚕来说是大忌,每到这一天都会下令将蚕们禁锢在阴暗的树洞之中,不允许有蚕爬向树阳侧偷看祭祀。
      规定是这么规定,也还是会有蚕不信邪的爬去偷看,云衣性格反叛,必然是其中之一,相对的,肯定也会拉上冬至。
      祭祀典礼其实很简单,长老们在前面跪成一排,其他人在后面簇拥着祷告和祈福。到傍晚的时候,晚霞落幕,神桑之下燃起了一丛篝火,每个来现场的人,都需要举起一杯蜀谷子酒,在长老念下祷言的时候,排着队浇在篝火之上。火光冲天,欢歌载舞,一簇一簇的火苗像是有生命般跳动着,张牙舞爪好似来自地狱的鬼手。
      没有人会注意到,人类欢快的庆祝声中,一群疯狂的信徒悄然进行着生命的献祭。
      飞蛾扑火,至死方休。
      这焰色的诱惑对蚕来说,也一样致命。
      在这巨大的诱惑下,谁又能想起族长的禁令呢?擅自逃出来的小蚕和飞蛾们,被洗脑一般的失去了意识,只顾着再往前一点点,好去触碰那片耀眼的圣光。
      整个过程里,冬至却是格外清醒,仿佛自己不是蛾蚕一样。他亲眼看着成群结队的飞蛾扑向火苗,在一瞬间化为乌有。他处于极度的恐惧之中,本该在自己身边的云衣早已加入了这场声势浩大的赴死之行。
      云衣早已丢了魂,她的速度从没有如此之快,在接近树枝尖端的时候瞬间坠落,冬至根本追不上她。
      火势持续,一波窜天火苗弱了势头,下一波火苗又借着新浇的谷子酒助兴重新爬了上来,人群兴歌载乐,没有人会注意到一条虫子。
      冬至以近乎绝望,它想自己若是人类肯定痛不自已了。
      可幸运的是,一只人类的小手接住了云衣,那手掌肉肉的、软软的,云衣清醒了过来。
      巨大的冲撞力将云衣的意识拉了回来,她清醒的时候眼前看到的是一对扑闪的人类大眼睛,长睫毛好似芭蕉叶那么密集,是一个人类小孩救了她。那小孩伸出右手,用食指在云衣的身体上面来回摩挲,最后将她捧到头顶,然后跑到某个人类妇人面前。
      “阿娘!你看,我现在不怕啦!”
      妇人面善。
      “鱼凫村的人,哪有怕蚕的道理啊?”
      左右之人乐成一团。小娃娃撅嘴做势不开心。
      “这蚕比家蚕要青了许多,怕是神桑之上所生,还是放回去的好…”
      有人提议道。
      “是了,以后这篝火可要生远点了,怕扰了蚕神…”
      另一人附和道。
      “小单,你便去放生了它罢。”
      那妇人说道。
      “小虫,我今个儿放了你,来日你记得予我报恩啊!”
      大人们听他这么一说,更是觉得好笑起来。
      “小屁孩还想青虫报恩……”
      后面的大人笑作一团,冬至看着人类小孩捧着云衣走到桑树跟前。树干奇大,小娃娃当着大人的面不敢爬树,就随便找了个不平之处,将云衣放置上面,然后掉头回到人群。
      云衣回到了树梢之上,却好像还未缓过神来。
      云衣问冬至,你可知如何报恩?东至说它不知。
      祭祀很快结束,人群散尽,余火未竭,渺渺青烟如倒流瀑布慢慢注进了云霄,一切归于平常。
      只有云衣的心久久没有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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