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伶曲》芷木于商

5、端午西郊

　　水军秀和龙舟赛设在汴京西郊的‘金水湖’，湖边就是‘西郊马场’。

　　这马场依山傍水，本来只限御用，但为了打压党项的气焰，真宗特别恩准将此次的赛马会对市民们开放，时间也很好的错开了上午的水上活动，将赛马和蹴鞠安排在下午。

　　顿时，安静的西郊人头攒动，小商贩们也追随而来，湖边和马场的林荫道旁冒出不计其数的小食摊子和简易茶棚。

　　寒寒低估了曹婶多年来迫于生计的勤劳，除了收工吃饭睡觉，她几乎是到哪里都会带着货箱的——那些不断翻新花样的发夹挺受欢迎，曹婶希望赶在别家开始模仿前，打出自己的口碑牌子，而这人头攒动的西郊正是最好的时机。

　　寒寒看在眼里，心中羞愧，她对第一份工作虽然渴望，却没有倾尽全力，看着曹婶把工作当作呼吸饮水一般的习惯，她也留下来帮曹婶卖货。

　　楚宁见妹妹懂事，心里欢喜，却也怕她遇到什么麻烦，便留下来陪伴，楚父见有楚宁陪她，格外放心，便带着小海去了湖边。

　　很快，寒寒就发现，楚宁长得太好了，招来许多只看不买的女人，绕开她和曹婶，故意找楚宁问价，不过因为他们兄妹二人按照汴京的律法，都只能穿着伶人乐工专属的黑白服色，让那些搭讪中少了些本应有的矜持和尊重，惹得寒寒十分厌恶。

　　曹婶心中明白，柔声道：

　　“你看那湖里的鸭子，不管是脏水、泥水泼在身上，抖一抖就掉了，还是白净的羽毛，想来这干不干净，原本也不在那水呢......”

　　她听了，愣了愣，又看了看身旁的楚宁，他如平日一般温和淡然，无论女人们买或不买，挑剔或不挑剔，他都简单的回应问价，又得体的夸赞买家带着如何漂亮，仿佛那些略显轻佻的话语都是善意的一般，对他并没有什么伤害。寒寒心中震动，顿时收敛了浮躁的心情，默默的学着曹婶和楚宁的样子，努力露出真诚的笑容。

　　日到中午，人流渐渐少了，三人终于得了空闲，楚宁撑开随身带来的油伞，帮曹婶遮好，转身带着寒寒去买素蒸饼作午饭。

　　这个钟点，各个小食摊子上都是人头爆满，楚宁去排队等新饼出笼，她则猫在旁边阴凉里四处看风景，听着食客们高声议论着上午的水军表演和龙舟赛。

　　金水湖中，仍然能看到水军的战船——说是战船，除了旗帜却没什么东西看着像作战用的，倒是船首龙头上搭了个跳台，绑着五颜六色的旗子……听食客们说，果然是跳水比赛，还是花式跳水，不仅是单人的，还有多人的，起了诸如“玉龙吐珠”、“孔雀南飞”之类名字，让她不由得想起了印度阅兵的各种花样，闷声笑个不停。

　　再看这些游人，竟也有服饰和容貌极为不同的异族，大理人头上缠着布冠，高丽人的腰带明显比汉人要高，回鹘人的容貌就更不用说了，还有一个不怕热的，斜披着裘皮，黑红的肤色，基本就是藏族人无疑了，哦对，在这里人们称其为“吐蕃人”。

　　……慢着，那个年轻的吐蕃人好像是被人尾随盯梢了呀……没错，是两个人在尾随着这名年轻的吐蕃人，而他却没有察觉……盯梢的那两个人，都是宋人模样，今日游人如织，小偷肯定也不少，吐蕃人喜欢在身上穿戴金饰和红珊瑚，怕不是被小偷团伙盯上了吧……

　　正在寒寒纠结自己要不要装聋作哑时，那吐蕃人却正好往她所在的这个蒸饼摊子走了过来，她不知何处爆出一股正义感，拿起筷笼，挤进摊子的人群中，算准时机，猛回头撞到他身上。

　　哗啦一声，不仅筷笼摔成两半，旁边的椅子也倒了，砸到了一位大爷脚上，惹得老人破口大骂。

　　混乱中，一个声音稍纵即逝道：

　　“你被小偷盯上了！”

　　待要细看，这个惹了祸的小姑娘早就捂着脸，羞涩的逃到了一名青年身后躲了起来。

　　吐蕃青年眼中的波澜转瞬即逝，不动声色的喊了几句吐蕃语，比划一番，跺脚走了，谁也没听懂，反正也不过就是一个小意外，众人埋头继续吃饭。

　　寒寒躲在楚宁身后，偷眼瞧着那尾随之人似乎没有发现她的故意，至于那吐蕃青年听不听得懂自己的话，那也只能听天由命，她已经尽力了。

　　回到摊子，三人吃了午饭，曹婶知道楚家兄妹初到汴京，还没机会游玩，执意让他们二人不要再陪她守着摊子，去各处好好逛逛，晚饭后再来碰头，一起回村。

　　寒寒终是忍不住好奇，想去看看北宋著名的蹴鞠赛到底是什么样子，于是拉着楚宁，随众人直奔球场。

　　五月的天气，下午已经十分炎热，却晒不走蹴鞠场边的人山人海。

　　他们的运气不错，楚父和小海竟然占到一块高地，兴奋的喊他们二人上去。

　　球场北边有一处二层楼阁，周围满是精壮的禁军守卫，听说竟然是真宗和皇后御驾亲临，还有各国的使节陪伴。

　　这楼阁背后，就是赛马的起点和终点，马匹环湖赛跑，天光明媚，在楼上就能看到湖边的赛况，当真是安排的恰到好处。

　　球场正中，汉蕃两只球队已经跪列两排。宋国这边是赭色队服，胖瘦匀称，吐蕃那队则服色石青，各个都是专门挑选出的壮汉，黑发微卷，如同狮子鬃毛一般。

　　不多久，二层楼上窗格大开，明黄色映出耀目的光芒，全体叩拜称颂之后，球赛开始。

　　寒寒看着宋队中的一人十分眼熟，这不是那天在‘挽波楼’下提议去试马的贵族么？看来宋朝真的是以蹴鞠为国家级运动，从上到下的热爱。

　　这贵族青年不仅身体素质相当好，球场上的意识更是敏锐，吐蕃队员三番两次靠蛮力硬攻到宋队球门前时，都是被他化解，组织反击时，时机和路径也是掐得相当精准，观众们很快就注意到他的惊艳表现，纷纷打听起‘这人是谁’来。

　　待到场间微歇，众人看到‘承庆郡主’府上的管事在他身旁恭敬的伺候时，终于八出了眉目，原来他是‘韩国公’潘老公爷最小的孙儿、‘承庆郡主’的独子，潘瑞昭。

　　这位潘公子，虽然在潘家孙辈中排行最小，却因为母亲‘承庆郡主’是太祖的孙女，而被潘老公爷格外看重。他的父亲韩家五爷曾在西北戍边，和开国重将曹家二子共事，所以他十九岁时，也加入了西北‘镇戎军’，随在大将曹玮身边，这在皇亲勋贵中是极罕见的，因此颇有一番历练，如今才刚刚调任回京，尚未婚娶。

　　微歇之后，观众们似乎对吐蕃队员没什么技术含量的攻击已经麻木了，注意力跑偏到潘瑞昭未来会娶哪家小姐这个话题上去。

　　寒寒虽是个外行，也看出吐蕃人其实不是很懂怎么玩蹴鞠，有点后悔跑到这么个高坡上来晒着，正打蔫儿间，一抹阴凉罩在她头上，是楚宁脱了褙子替她挡着阳光。她心里一暖，烦躁顿消，安下心来陪着高兴的楚父和小海继续看球。

　　突然，观众中爆发出一阵惊呼，吐蕃人的蛮力开球竟然正好击中掠过球场的一只燕子，电光火石间，一道赭色的身影腾空跃起，单手将燕子接住，同时起脚，控住了在空中打转还没落地的藤球，球中铜质的铃铛和哨管在如此快速的转换间，迸发出清脆的鸣响。

　　众人回神再看时，微微的尘土仍然飘荡在空中，昏死过去的燕子已经稳稳躺在潘瑞昭手里，藤球端端的踩在他脚下，他气息均匀的站在场中，寒潭般的眼中仍然平静无波。

　　霎时间，女人们的尖叫声穿透了云霄，盖过男人们的喝彩，扎进了寒寒的耳朵。

　　这种眼神和气度，不是身经百战的军人，是不会有的，比起大多数女人的花痴，她其实有点畏惧这样的眼神，她本能的觉得，拥有这种眼神的人，一定有着常人难以触及的灵魂，虽然他仁慈的行为让人称道，但那高不可攀的强大，却足以让人畏惧，更何况他还有尊贵无比的血统所赋予的特权。

　　潘瑞昭的善举，不仅引得市民们惊呼，也让阁楼里的真宗也赞赏有加，当即颁旨，将稍后赛马会中的冠军马匹赏赐于他，良马侍英主，众人皆山呼万岁，皆大欢喜。

　　球赛经过这一段小小的插曲，又回归正常。

　　小海和楚父都认为宋人必然稳赢，光这位潘小公爷，吐蕃应付起来就已经费力，不想楚宁却淡淡微笑道：
　　“爹爹，我们赌一个粽子，两队必会战平”。

　　寒寒本无所谓，谁想到最后真的是战平，她突然发现，楚宁竟是如此的聪明，无论吐蕃人多么的不善蹴鞠，宋人总会给友善的邻邦留足颜面，强队战弱队，如何防水当然是强队看着办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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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哇哈哈哈，我竟然努力更出第五章，蹴鞠写的不太专业，凑合着看吧，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