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劫》紫*青

3、（二）鱼龙混杂

　　搞什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我速度退回数步，家丁们连忙将我围在中间，保护得严严实实。
　　“你，你是男的？”我心里大呼可惜，少爷我居然有看走眼的时候。
　　那小子把银票弄得哗哗响，吸引了无数围观者的目光：“快点，谁把这男女都分不清的睁眼瞎打成全瞎，本少爷重金酬赏！”
　　我一怒之下，拿扇子指着他：“光天化日雇打手行凶，你眼里没有王法么！”
　　他把银票当扇子扇：“光天化日调戏良家少爷，你以为王法是你严家定的？”
　　日！这世上还没人敢跟我顶嘴！
　　“给我把这儿的县令找来！”少爷我一展雄风，高声吩咐手下。今天让你瞧瞧什么叫权倾天下、只手遮天、官官相护！
　　姓张的那小子阴阴一笑，不屑地扬头：“这里山高皇帝远，你家再有权势又如何，恐怕抵不过一句‘有钱能使鬼推磨’吧。”
　　一旁家丁凑上来对我耳语：“少爷，这儿的县令全靠他张家的茶商船队维持政绩贡奉……官府不敢对张家无礼的啊……”
　　什么！少爷我叱咤京城无敌手，跑这穷地方还得看人脸色？！
　　看着一身铜臭的对方气焰越发嚣张，少爷我心里窝囊至极！
　　那小子冷淡挑衅的目光毫不客气地向我表露出鄙视，我则以杀人的眼神把他全身糟蹋个遍。
　　气氛正紧张，忽从前方林道上传来一人说话声：“请问下面两位可是京城严西岁公子，金陵张雯楚公子？”
　　我和那小子同时收回目光，向声源方向看去。林道斜坡上，一个年轻道人一脸贱笑地向我们这招手：“咱道院萧院长等二位很久了。请二位就在此地弃了俗尘杂念，随我步行上山。”
　　“步行上山？你想累死少爷我？！”仰头一看，那峰顶入了云霄，我不禁烦躁。
　　“步行？谁给本少爷拿行李？”张雯楚那个娇惯小子更加不满，脸色阴沉慎人。
　　那道士保持贱笑：“这是规矩。凡修道者，必须在这里以步行显示诚心。而且要丢下仆役、财物等身外杂物。就请二位下轿，遣散家丁丫鬟，跟我上山。”
　　“不行！”我与张雯楚同时驳斥，“没了家丁，谁把我这几车行李送上山？！”
　　“这些都是身外杂物，无须二位操心，”那道士贱贱地挥手，刷地一声从他身后林子里蹿出无数小道士，蜂拥而来，“交给他们好了。”
　　我们一干人等目瞪口呆，愣愣地望着那群小道士从家丁手里抢过马车缰绳，闪电一般把两个车队的行装统统运走，还叫嚷着什么“小心那车金子，缺了少了拿你试问”。
　　简直就是……土匪……强盗……速度之快，效率之高，根本不是一日可练成之才啊……
　　为首的道士继续贱笑：“根据本道院院规，修道之人不可贪视钱财。所以，你们行装里的金钱珠宝统统没收，交给萧院长保管。等你们过了入院初试，自会将行装里的衣物用品归还。”
　　“什么时候还钱？”张雯楚不耐烦地打断，直接切入正题。
　　道士一拂宽袖，满脸清远高深淡泊之态：“待你们修成离院时，方可取回。不过，等你们修到那境界之时，也就不需要钱财俗物了。”
　　这话听在我耳里，就是明白地告诉我，这钱上缴了，想拿回去？做梦吧！
　　咬牙咬牙，我咬得牙齿咔咔响。我宁愿把钱上缴国库，也不来喂你们这群恶狼强盗！
　　瞥眼，看见张雯楚悄悄把银票藏进衣服里，表面上仍装作冷静。我心底暗笑，姓张的小子，你家钱再多，还不是得受制于人。算你运气不好，惹上了本少爷，今天就让你彻底破财！
　　我晃着扇子凑到他身边，借扇风之际悄悄在那小白脸耳边贼笑：“我看见了哦。不乖乖拿给我作堵口费，我这张天生毒舌的嘴说不定一不留神就汇报上去……张小员外，你家金山银山再多，也救不了急啊。”
　　张雯楚那女人腮立刻腾起一股阴气，目光冷冷地，活像守了三十年寡的怨妇。半晌，他别过头，阴森森的露出一口白牙，冲我慢慢说道：“严西岁，你注定是个穷鬼。我跟你耗上了！”
　　后脊梁兀地一阵发凉，我不由得一颤。这小子说话，就跟诅咒似的，比我还毒。
　　他轻蔑地扫我一眼，趁转身的机会，抽出几张银票塞进我怀里，阴阴地丢给我一句：“赏你的。你要敢上报，咱俩谁也甭得一个子儿。”
　　我……！！！哪来的阴险小混蛋！居然威胁本少爷！
　　我气得死命晃扇子，把那几张破银票塞进衣服里层，怒火冲天地瞪着那小子的背影。指间不留神加了力，“啪”地一声，我那纯白羊脂玉打造的，京中大文豪书画的扇子，活生生给拗断了？！
　　还未来得及大呼可惜，那边道士吓了一跳，赶忙跑来对我点头哈腰：“严公子莫气，咱道院设备一流，纯然天成，住的是仙灵楼台，吃的是山珍海味，待上一日包你心情舒畅，待一月包你忘了家府长啥样，待一年包你恨不得在此生根发芽！学成后上可成仙，下可去各大城镇开分道院赚钱，啊不，是弘扬道义，再不济，也能混个留院授课的道长之名啊！保证就业前途无限，一年买马，三年买房，五年可去荧惑（火星古称）移民……”
　　我呆了，张雯楚愣了。此时估计我俩的想法是出奇地一致——这里是道山还是街区黑市？这个人是道士还是拉皮条的？
　　“这位……兄台……”我努力打断他，拼命以残扇挡去他飞喷如暗器的口水，“你还打算尽早领我们上山么？本少爷可不喜欢走夜路！”
　　张雯楚也翻个白眼：“再不上山，我就下山。”
　　道士连忙赔笑：“好好好，我这就领两位公子上山。”
　　我随手丢掉破扇子，隐约听见那道士嘀咕一句什么“要是放跑了这两个有钱有权的主，院长不流放我去左边山头开垦荒地就怪了……”
　　怎么感觉像进了山贼窝……
　　没工夫多想，打发走家丁，我跟着张雯楚一道走在那道士身后。
　　山道途中，陆陆续续看见从各个方向被领上山的人，很多是衣着鲜亮的富家子弟，甚至还有屠夫武夫老头小孩……鱼龙混杂，统统仰慕“修道成仙”而来。
　　“喂，这么多人，你们道院都收？住得下么？”我一边捶腰一边叫住那健步如飞的道士。
　　那道士道号“宗礼”，是“宗”字辈的小道。据说他是以正宗“露八颗牙齿”的业绩微笑得到了老辈们“礼貌有加”的嘉奖，所以号“宗礼”，特批为道院迎宾先生。
　　宗礼一路上贱笑灿烂，此刻回我一个高深版贱笑：“我无尘道院向来收纳贤良，培养精英，岂是任何社会渣滓都能混的？两位，入院先在客房休息一天，准备明早接受入院考试。通过者方可留下，成为正式弟子。”
　　心中一动，要是我没通过，那不就可以回家享乐……
　　“两位放心，谁都有离开的可能，”宗礼凑过来，送上八颗牙齿超级贱笑，“你们，绝对会留下。”
　　“为什么？”张雯楚不阴不阳地出声。
　　“谁让两位家里权大钱多，啊不，是两位天赋禀异哪！”宗礼大袖一挥，装豪情万千状，“两位不知，你们早已名声在外。严公子的‘语不惊人死不休’，张公子的‘预晓千年眼’，我道院仰慕已久。若得两位为弟子，日后定能做我道院形象代研，成我道院活人广告！”
　　张雯楚阴阴地扫他一眼，不屑地哼一声。
　　我倒是重新审视一番这细皮嫩肉的女人腮。看不出来么，这家伙能预知千年之事？等等，他刚刚说什么来着？说我“注定是穷鬼”，跟我耗上了？！
　　别让我看见这预言成真……否则我天天扯着嗓子咒他全家。
　　爬到双腿发软时，总算到了山头。
　　抬眼一看，呵，这道院玉门雕柱，古式紫金匾高高嵌于琉璃白玉间。四个字“无尘大世”隐隐泛着金光紫气。往里一瞧，仙台琼阁，危楼神塔，真似天宫一般，周围云蒸雾绕，气势宏大，不枉他自称仙境。
　　一旁张雯楚也是这般反应，还感叹不已：“这得花多少银子筑成啊！”
　　宗礼一脸得意：“我道院的楼阁设施，还是上古一位帝君来此求仙问道时建的。当时他可是命工匠完全按照古书天宫图谱修筑，那帝王在此飞升之后，我道院先辈便在此办学，延续百年佳誉！”
　　我撇嘴：“帝王行宫，你们占用，官府不收地租么？”
　　“那个……多亏了令尊严丞相，这山头的地契房契已经归我道院了！”宗礼冲我贱笑。
　　什么？！老爹居然……滥用职权，把这名胜古迹给你们这群败类糟蹋！其交换条件就是收下我这个瘟神？！
　　张雯楚转过身，对我挑眉，微微一笑：“帝王行宫哦，你配住么？”
　　“呵，我不配，你这贱商出身的就更不配了。”我回他一个讥笑，不予理会。
　　官商勾结？错！官商根本就是死对头！工商皆世间末流，我才看不起这钱里打滚的傻鸟！
　　宗礼跟两个守门道士打个招呼，回头示意我们进去。于是，我跟张雯楚互瞪一眼，相隔五步之距，傲慢地踩着白玉阶，目中无人地一脚跨进道院玉阑门。
　　无尘道院，我来了！

　　在伙房似的客房里翻来覆去失眠一夜，终于有个道士来敲门，说入院考试即将开始，场馆设在最大的玄尘殿。
　　我顶着两个黑眼圈，头也不会梳，衣服也没得换，一身邋遢样，迈着正宗公府步，晃悠晃悠地跟去玄尘殿。照宗礼所说，我只要到场晃一圈，就能通过。
　　等我进了玄尘殿，发现里面已是人山人海，队伍之壮大，居然比我爹五十大寿时，各地官员的送礼敬孝方阵还要隆重！
　　仔细看看，三教九流，士农工商，什么人都有。中间还有小贩混进来贩卖瓜果，说这入院考试跟看大戏似的，赶紧备上点小吃准备欣赏。一边有十个道士维持秩序，十个道士负责排座位，十个道士专门把那些小贩抓出去。
　　我挤了老半天，才找到一张空椅子。二话不说，立刻一屁股坐下。还未坐稳，耳边传来一声阴笑：“你占了本少爷搁腿的地儿了。”
　　转头，赫然发现那阴魂投胎般的张雯楚正居邻座。
　　眼见他娇颜如花，我嘿嘿一笑，抬手往他脸上一摸，□□不止：“小美人，想搁腿？来来来，靠到少爷我怀里，让少爷我好好疼你一回。”
　　他眼神一阴，以闪电般的速度“刷”一声抽出银票，打开我的手，在半空划个圈，径直递到过道中央一个小贩面前。接着，他恶眼瞪我，阴阴地对那小贩说：“来十个西瓜，拿着西瓜，对准这家伙的脑袋砸。”
　　小贩激动地接过银票，操起一个西瓜，胳膊一抡，就见那西瓜犹如绿色流星，刷地向我飞来！
　　眼瞅着西瓜即将与我亲密接触，我来不及多想，胡乱伸手，抓过一个正巧走过身边的倒霉鬼，揪到我面前当人盾。
　　听得“啪”一声，那西瓜正中人盾兄的脑门，瓜四分五裂，汁水横飞。
　　小贩见砸错了人，呆了。张雯楚眉毛一挑：“严西岁，有种别躲在旁人身后。这位，麻烦你让让，别挡着他。”
　　我死命摁住人盾兄结实的肩膀：“兄弟，给我挡西瓜是你的荣幸。不然你白长这么魁梧的虎背熊腰了！”
　　人盾兄缓缓回头，西瓜残汁糊了满脸，只看得清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这比我高出半个头的家伙突然反握住我的手，语气强烈激动，眼中直要溢出泪来：“大哥！你是这世上第一个看得起我的人！我这辈子作牛作马上刀山下火海，下辈子作猪作狗上珠峰下死海，下下辈子作鸡作鸭上碧落下黄泉，下下下辈子……都要跟着大哥你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