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剑》萧天若

2、第 2 章

　　[秋风吹乱了谁的往事，遗落满地的伤心]

　　枫红如火。
　　葱白的手指在剑鞘上不停的打转。冰冷的剑鞘寂寂无言。
　　冷素心蹙起了眉头。
　　昨夜，算是和袁牧云的第一次照面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她心里那些异样的东西还是挥之不去。
　　袁牧云。他跟她想象中完全不同。他身上，没有那些料想中的跋扈和张狂。他根本不像是传说中十五岁就在塞外开创出一片财富江山，七年间把势力扩展到整个江北的那个白云袁家的掌门人。倒更像是个睿智练达的隐士，或者一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
　　但这些，并不是让她感到异样的所在。
　　她脑海里始终挥之不去的，是她仰头正对上的，那双眼。
　　她总觉得，那双眼里藏着东西——不，确切说，是他的眼睛后面藏着另一双眼，那双眼仿佛能够洞穿她所有的伪装和秘密，一眼就把她看透……
　　而她，透过他的眼，却依稀看到了一个故人的身影……

　　心烦意乱。
　　她掀开桌上的香炉，自贴身的荷包中取出一颗樱桃般大小的暗桃红色的香粒，扔了进去。
　　俄而，异香满室。
　　细细密密的甜香沁人心脾。她浮乱的心绪渐渐宁和下来。
　　耳畔，是山谷里传来的幽雅的鸟啼声，唤醒那沉睡的，几乎隔世的记忆。她望着庭中满地的枫叶，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
　　原本，那一夜，爹让她呆在书房里背书，哪也不许去的。可她却偷偷翻墙出去，和几个要好的小姐妹放河灯玩……
　　回来的时候，心里是忐忑不安的。想着爹爹又该责罚自己了吧？
　　可谁想，自后门溜进家后，撞见的竟是那样的一幕——月光下，院子里横着三位师兄的尸首……
　　满地都是血。
　　她吓坏了。瑟缩在一堆药草里，躲过了那些黑衣人的眼睛。
　　后来，她听到那些黑衣人说，没有找到……
　　为首的那个说，那就把这地方清理干净。
　　再后来，她看到他们放火烧了药庐，扬长而去……
　　很多年后，姑苏城里有些上了年纪的人依稀还记得多年前，冷神医家的那场将一切都烧成了灰烬的大火。
　　但，没有人知道，那一夜，八岁的她在哭干了眼泪之后，趁夜离开了姑苏。
　　除了怀中那本没有读完的医书，她带走的，只有一把剑，一把名叫素心的，短剑。

　　[岁月如风，落叶好像风中花，总逃不过寂寞的挣扎]

　　半个月后，馨园。
　　细心地吹了吹微烫的药汁，送到袁夫人面前。“夫人，喝药了。”
　　“辛苦你了，冷姑娘。”袁夫人温和一笑，接过药碗，“我自己来。”
　　鬓角星星点点的白发掩映着她并不显老的容颜，冷薇心想，这位袁夫人年轻的时候该是个绝世美人吧？便是到了暮年，依旧美得让人心平气和。
　　但心里却有些疑惑。按说，她这一生，该是养尊处优的让人宠着伺候着的，怎么脉象上看却会是操劳过度积劳成疾的样子呢？
　　仿佛看透了她的疑虑，袁夫人喝完药，把碗放在一侧的案几上，微笑开口，“冷姑娘可能在奇怪，我是怎么得上这身病的吧？”
　　冷薇点点头，心说，这娘俩，还真都是猜人心思的高手。
　　“我和牧云吃过很多苦。”袁夫人淡淡开口，道：“我们流落过很多地方。”
　　望着眼前女孩眸子里的不可思议，“没什么可奇怪的呵，牧云今日的一切，都是从无到有，一点一滴胼手胝足积累起来的。在他十五岁之前，我们尝尽人间百态炎凉。”
　　“你像我以前见过的一个孩子，”袁夫人握住冷薇的的手，“很巧呢，你们都姓冷。”
　　“夫人，”冷薇心里忐忑起来，她打断她，“吃过药，您该休息了。”
　　“呵呵，我太啰嗦了。”袁夫人放开她，冷薇收拾起药箱，推门出去。
　　迈出门口的一瞬间，她听到袁夫人的叹息，“那孩子若是还活着，该和你差不多的年纪呢……她叫，素心。”
　　素心。冷素心。
　　心口陡然一凛。记忆仿佛被什么东西炸开了——眼前这个雍容的妇人的笑容，突然重叠上了脑海深处那一抹秀丽的身影。
　　联想起袁牧云看自己时眼中流露出的异样神情，自己脑海中时常浮现的那个身影，还有这些惊人的巧合……
　　难道，难道她是？
　　不，不不不。不可能的。抑或者，眼前这淡然的和蔼只是伪装，她只是在诈自己——人心，是太不能信任的东西。
　　想到这里，她回过头，微微一笑，“夫人，别想太多了，歇着吧。”

　　“怎么可能？！”
　　“是真的。”
　　“你确定？”
　　“我确定。”
　　祁孟昕望着袁牧云，眼里满是疑惑。“如果她真的是冷素心，那你就更没有理由把她留在府里了。”他站起身，“除非你疯了！素心堂主是出了名的毒辣之人，你明知道她……”
　　“孟昕，”袁牧云看着他，眼里流露出不由分说的肯定，“我告诉你，是希望你帮我，而不是在这里惊诧她的身份。”
　　“帮你什么？帮你杀了她？杀了江湖排名第一的女杀手？”
　　“不，我要你干回你包打听的老本行，帮我查一桩案子。”袁牧云皱了皱眉，“我要知道，当年姑苏城神医冷如云一家的灭门惨案，究竟是什么人干的。”

　　[思念不会老，人心终会变。不过转瞬，沧海桑田]

　　莫筱湮拈着手心里的红叶，踟蹰着，徘徊在药庐外。
　　定了定心，她掏出怀中的口笛，凑到唇边，吹出几声古怪的音符。
　　不过展眼，冷素心便站在了她的眼前。
　　“师姐，”莫筱湮自腰间抽出一块金色的令牌来，“师傅令你回去。”
　　冷素心沉默了一下，问：“那这边呢？”
　　“由我接手。”莫筱湮妩媚一笑，“师姐你知道的，我最擅长易容。骗过袁牧云应该很容易……”
　　“那你以为你能骗过祁孟昕么？”素心冷冷开口，“这个祁公子精通医术，不在我之下。你的脸能蒙混过关，但冒充一个大夫，你做不到。”
　　莫筱湮愣了一下，忍不住脱口而出：“你必须回去。”
　　冷素心挑了挑眉，看着这个素来以沉稳著称的师妹，“理由？”
　　“你以为师傅看不出你在想什么？”莫筱湮的嘴角扬起一抹古怪的讥讽笑容，“你明明有很多机会，却迟迟不肯下手杀了袁牧云——师姐，你该不是对袁牧云动了心吧？”
　　听得这话，素心脸色不由一变。“放肆！”
　　“师命在此，师姐，你看着办。” 筱湮撂下令牌，看着她，“或者，师姐你应该尽快动手杀了姓袁的，让师傅放心。”

　　回到药庐，却看到袁牧云坐在炉火旁，轻轻扇着那渐渐灭下去的炭火。
　　见她回来，他抬眼，了然地笑笑，“有事出去了啊？”
　　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等下一起用晚饭吧？”
　　她依旧沉默。他看看她，“我有事想跟你说。”
　　“嗯。”
　　“那，等下我在馨园等你。”他站起身，拍拍手上的炭灰，转身而去。

　　“师姐，这么好的机会，应该可以一举解决掉袁牧云的。”
　　素心回过身，只见莫筱湮站在她的身后。
　　看着她眼神中亮起的莫名兴奋的光彩，冷素心突然挥手给了她一个耳光。
　　筱湮错愕的空当，素心的手中已经捏了一张人皮面具。她眼里闪烁起暴怒的火光：“阿苎，你以为自己的易容术能跟莫姑娘相提并论么？不自量力的东西！居然想欺瞒过我？”
　　寒光一闪，阿苎霍地抽出腰间软剑，欺身逼上前来，却只听得叮当一响，那软剑便被素心剑的剑鞘格开，落在地上。
　　素心冷冷地看着阿苎，面如寒冰：“说，谁让你来的。”
　　阿苎闭上眼，仰头道，“堂主，你杀了我好了。”
　　冷素心突然笑开，“不愧是我调教出来的人儿，够有骨气。”指尖滑过阿苎的颈子，挑起她的下巴，“可是，你应该知道的，我也有很多办法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呵。”
　　听得这话，阿苎睁开眼，“我既然敢来，就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结果。”
　　素心一把松开了阿苎，她突然明白了，阿苎根本就是存心失手让自己看出来——
　　师傅他，是个太精明的棋手，从自己接到命令来到白云镇，他就从蛛丝马迹中察觉出自己迟迟没有对袁牧云下手的原因并非是因为时机未到，而是心有他想，所以，他干脆避开自己，让别人动手……
　　恰在此时，窗外忽然有人喊叫：“不好了，馨园失火了……”
　　听到这话，她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袁牧云，他在馨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