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剑》萧天若

1、第 1 章

　　[那条通往隔世的道路，已被风沙阻挡]

　　暮色四合的时候，莫筱湮站在姑苏城北的乱葬岗上，望着不远处那两座长满了野草的荒坟出神。
　　确切地说，她看着的，是那新立的墓碑前，长跪不起的白衣女子。
　　清风荡素心堂堂主，江南道上最传奇的杀手，冷素心。
　　莫筱湮很好奇。眼前这个娇小纤弱的身影，这个在清风荡以温柔出名的女子，这个大多数时间呆在姑苏城里行医，治病救人的师姐，怎么就会是那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素心剑的主人呢？
　　冷血，狠戾，残忍，杀人于无形。江湖中人用这些词汇形容的，真的是她眼前的这个女子么？

　　莫筱湮望着她。
　　晚风吹乱了她的长发，可她却不理会，只是静静地跪着。
　　秋风拂过，一簇红色的花朵摇曳着，在墓碑前舞蹈出狂乱而绝美的风姿。
　　青烟漫起。
　　良久，冷素心修长的手指终于松开身侧的短剑。她端起一杯酒，洒落坟前。
　　暮色的余光里，莫筱湮看到她哀戚的神色中带了丝决绝的恨意。
　　“爹，娘。你们在天有灵，请保佑素心追辑到当年的真凶。”语毕，她重重地磕下一个响头，然后起身，转头看着身后的莫筱湮。
　　“出了什么事？”她淡淡地开口，“竟让你一路追到这里来找我。”
　　“师姐。”莫筱湮从怀中抽出一封信，递过去，“这是师傅的手书。”
　　那暗金色的笺纸展开来，却不过寥寥几字：阿苎失手，生死不详，接令速赴白云镇。
　　冷素心的眼底闪过一丝短暂的惊诧，她抬起头，对莫筱湮笑笑，像是自嘲又像是讥讽地说道：“看样子，这个袁牧云还真不是个简单人物，就连我素心堂座下第一等的人物都解决不了他。”
　　“听师傅说，阿苎失踪了。”莫筱湮看看她，忍不住提醒道：“师姐，你自己要当心了。若是阿苎说出了什么，那你……”
　　“放心，”她安慰似地拍了拍莫筱湮的手，柔声道，“我不会有事的。”顿了一下，又问：“师傅让你来送信，是不是还有什么话？”
　　“嗯。”莫筱湮敛了敛眼，“师傅说，你要找的人，似乎也在白云镇。”
　　听到这话，冷素心那一直在剑鞘上划着圈圈的手指突然停顿了一下。莫筱湮看到她的眼角流泄出一抹杀气。
　　“是么？那刚好。”
　　话音落处，那道白色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夜色沉了下来。
　　莫筱湮望着天，不由叹了一口气。
　　素心剑一出，这江湖，注定又起波澜。

　　[所谓蔷薇，不过是春尽之前绚烂开放的花朵]

　　这个叫冷薇女孩子真的很特别。
　　非常特别。
　　十天前，她牵着一匹马站在清和堂门前，笑容清浅，“你们这里招不招坐堂的大夫？我医术还不错哦。”
　　一瞬间，似乎是被她单纯的笑容打动，祁孟昕破例收下了她。
　　没想到，连下来的几天里，她给了他许多意想不到的惊奇。
　　刚开始，祁孟昕想考考她，不想，诸多医书她竟然都烂熟于胸；她的医术也真的很不错，几天来，祁孟昕每每盯着她开出的方子出神，用药精致到无懈可击，一分一毫都掌握地刚刚好——聊天时问起，她说：先前就是在姑苏城里开药铺的，也算是，熟能生巧……

　　一早，袁牧云打发人来，说袁母身子不大好。叫祁孟昕过去瞧瞧。
　　几乎想都没想，他便招手唤来贴身的小厮，“去清和堂叫冷姑娘来随我去白云镇。”

　　晌午之前，祁孟昕带着冷薇赶到了白云镇。
　　袁老夫人还是老样子。病不重，但是时好时坏。
　　冷薇认真地切了脉，开了方子，祁孟昕拿过，扫了一眼，不由倒抽了一口气——与他平日所开的药方相比，明显的高明许多。
　　霎时间，心里，不由地对这女孩子另眼相看起来。

　　用过午饭，祁孟昕坐在袁牧云的书斋里，悠闲地喝着桂花茶。
　　袁牧云却突然放下手边翻了一半的信件，抬头问道，“那个女孩子，什么来历？”
　　“不知道。” 祁孟昕一怔，“说是在姑苏城行医的呢，怎么？有什么问题么？”
　　“没什么。”袁牧云低下头，继续翻看手中的信件，“听你说她医术不错，想留下她照顾我娘。”
　　想起前阵子那个难缠的女杀手，祁孟昕的眉头不由皱了一下。“嗯，或者，我仔细查一下她的来历再……”
　　“不用了。”袁牧云头也不抬，“老让你这么来回跑也不是个事儿。放心，我会有所防备的。”

　　[暗夜里的灯火，为谁照亮回家的路]

　　面对袁牧云的挽留，冷素心颇有些意外。
　　可却什么都没有说，她顺从地听由安排，住进了袁母的馨园，贴身照看，服侍汤药。
　　诚然，她化名冷薇，接近祁孟昕，就是为了能够有机会接近袁牧云——阿苎的失手让她心头萌起了极厚重的好奇——她太想知道，袁牧云，这个传说中富可敌国的商业奇才，这个能逼得清风荡素心堂堂主亲自出马的人，到底是何等人物？
　　但现在，她隐隐开始觉得，袁牧云确实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他明知道自己来历不明，却仍然敢收留和任用——
　　这样的人，若不是昏聩弱智，那必然是怀揣了其他心思。
　　想到这里，冷素心笑起来。
　　高手和高手之间的对决，往往更像是在进行一场博弈。可这一次，棋局还没开始，这个尚未谋面的袁牧云，就给了她一声冷冷的警告。
　　真是有趣的对手呢。

　　晚饭时候，药庐。
　　冷素心，哦，不，冷薇姑娘，手里执着一柄扇子，沉浸在氤氲的苦涩的香气里，望着明明灭灭的炉火出神。
　　“冷姑娘，怎么不去用晚饭？”
　　蓦地，一句话自头顶落下，她猛然抬头，正对上那双玩味的眸子。心跳刹那间漏了半拍，怎么会？竟然有人走近自己都浑然不知——
　　她瞬间回过神来，心下明了。眼前这个人，应该就是袁牧云了。
　　“老夫人的药还没有煎好。”她笑笑，“小薇晚一点去用也是一样的。”
　　袁牧云看着她，神情闪烁，“这等事，交给下人们就是了。”
　　“侍婢们终究不懂得药理，万一弄差了如何是好。还是我自己来好一些。”她掀开药罐，察看一番，加了些草药下去。
　　“冷姑娘真是有心。”袁牧云捡了张椅子，在窗边坐下，“像你这样尽心的大夫，很少见。”
　　“家父在世时常说，医者，应对病人尽心竭力，不可有一时的疏心懈怠。” 水气氤氲里，袁牧云看见她回过头来，正色道：“因为，这双手上端着的，是人命啊。”
　　他不再言语。
　　身后暗沉的夜色里，明亮的灯火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