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剑》萧天若

3、第 3 章

　　[还是照你的月，还是寻你的我。飘飘渺渺不知今夕是何年]

　　祁孟昕把手从床沿上拿下来，扭头看着袁牧云，叹了口气。
　　“我已经无能为力了。”
　　“怎么会？你可是回春妙手祁孟昕，怎么能说无能为力的话！”
　　“如果是别的，我怎么都能救她。”祁孟昕摇了摇头，“可是，她中的是摄魂香。这世上除了她自己，恐怕没有人能解……”
　　“摄魂香？那是什么东西？”
　　祁孟昕叹了口气，答非所问，“你不是让我查当年冷如云的死因么？我查到了。就是因为一本秘籍。”
　　“冷如云是毒王冷铸的独子，他出身毒药世家，却对医术情有独钟，一心只想治病救人。为此，他离开了家族世代依附的清风荡，在姑苏开了一家药铺，悬壶济世。”
　　“清风荡的掌门人对此并没有多说什么，但十几年后，清风荡的秋水堂主风惟明却无意中得知了冷铸的秘籍在冷如云手上——他找过冷如云，但冷如云却一直说，没有秘籍。”
　　“最后，风惟明恼羞成怒，派人杀了冷如云全家，但还是没有找到那本秘籍。”
　　“谁能想到，那本秘籍，竟会流落在这个女孩子手里。”
　　祁孟昕望着袁牧云，“据说，毒王当年颇为自得的，便是这摄魂香。这香是毒，却也是良药，若是少量、混着别的香一起用，有凝神静心的功效。但若是长期、持续地用，便是慢性上瘾的毒药，会让人神志恍惚，产生幻觉。若是不混合别的东西，单独使用，则是天下无人能解的剧毒……”
　　“情急之下，她大概是忘了自己身上带着这东西了，竟然那么不顾一切地冲进火场去救你……”
　　“事到如今，只能听天由命了。”祁孟昕看着对了桌上短剑出神的袁牧云，走过去，拿起那柄剑，“这就是江湖中那人人闻之丧胆的素心剑么？今日得见，真是有幸呢！”
　　话音未落，刷地一下，拔剑出鞘——
　　祁孟昕的表情一下凝固在了脸上，就连袁牧云也愣住了。这把剑，这把名叫素心的，惊动江湖的剑。
　　剑锋居然是钝的。
　　未经磨砺，未经开刃。
　　祁孟昕不由惊叫道：“这样一柄剑，怎么会是传说中出鞘必索人性命的‘素心’呢？！”
　　身后，一个虚弱的女声悠悠接口道，“它确实是。”
　　闻言，祁孟昕扭过头，只见冷素心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
　　“只是，传说毕竟是传说，有太多不实之处。” 她看着素心剑，神色中带了一丝迷惘。柔柔一笑，继续道，“冷素心自问手上人命无数，但，却从来不曾用这把剑杀人。”
　　袁牧云转过脸，看着冷素心，“你可记得，曾经，这柄剑不叫‘素心’，它叫‘牧云’。”
　　这几个字轻轻地从他的口中吐出，风清云淡如夜深人静时的梦呓，却仿佛一柄轻薄的利刃，瞬间划破冷素心心口最脆弱的地方。
　　她颤着声，一字一顿，终于问出那个藏在心中许久的问题——
　　“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月色婵娟，笛声遥远，荒烟蔓草里走过了流年]

　　袁牧云的目光从冷素心身上漂移到窗外，看着天空渐渐泛起的鱼肚白，“听我说一个故事吧。”
　　他的声音异常平静，仿佛一切都和自己无关。
　　“十四年前，我还是一个九岁的孩子。那个时候，我不是现如今叱咤风云的袁牧云，不是纵横江北黑白两道无人敢惹的袁牧云。那时候的我，只是一个根母亲相依为命的，不知道明天在那里的可怜的孩子。”
　　“父亲在我还不记事的时候就去世了。母亲告诉我，父亲因被人诬陷而下狱，堂堂一个大将军，没有战死沙场，却含冤死在仇家手里。母亲带着我逃了出来，为了躲避仇人的追杀，我们东躲西藏，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
　　“因为没有父亲，不管走到哪里，我都会被别的孩子欺负。渐渐的，我学会了用冷漠和比他们更狠更强硬的拳头来保护自己。但终究势单力薄，每每都被打得鼻青脸肿。”
　　“就是那个时候，我认识了一个小女孩。她把受了伤的我带回家，给我敷药，帮我疗伤。面对我愤恨的眼神，她说，没有什么不会过去。她会在端午节的时候把粽子塞在我的手心里，告诉我，别人有的我都会有。我还是会跟别人打架，用拳头发泄自己的委屈和不满。可她却在给我上药的时候说：恨他们只会让你自己不快乐。你应该快乐的生活，而不是活在仇恨里……”
　　“渐渐的，我们成了最好的朋友。那年夏天，我把父亲留给我的唯一一件东西送给了她。那是一把名叫‘牧云’的短剑，她非常欢喜的接过，说：那以后，这柄剑就叫‘素心’了。我那时候并不真正懂得什么是承诺，但年长她两岁的我隐隐知道自己把剑送给她的含义，我对她说，将来有一天，我会娶你的。”
　　“也就在那年夏天，仇家追杀到了姑苏，母亲带着我再一次逃走。我们一直跑到了塞外，母亲病倒了。我突然明白一个男子应尽的责任——我怎么可以让母亲一直拖着孱弱的身躯照顾渐渐长大的我？从那天起，我发誓要像那个女孩说的一样，拥有别人拥有的一切……我开始从最低处打拼，不惜一切地累积自己的未来。六年后，我成功了，我白手起家，打拼出如今的一片天下……我报了父亲当年的仇，可是，报仇之后，我却没有感到一丝快乐。我想起那个女孩的话，她说过要快乐，而不是生活在仇恨里……”
　　“我一路飞奔回到姑苏，可听到的却是一个让我心碎的结局。就在我离开姑苏的第二年，女孩家中遭遇了一场大火，一家老小无一幸免……就这样，那个在我生命中最艰难的岁月里给了我勇气和温暖的女孩，那个娇娇俏俏站在我身后，叫我‘云哥哥’的女孩，从此，消失不见。”
　　袁牧云转过头，只见素心的眼里已经溢满了泪水，他走过来，拭去她的泪。
　　祁孟昕问，“后来呢？”
　　“我以为故事到此就结束了，可没想到，三年前，我在江湖中听说了一把剑，一把名叫‘素心’的剑。我开始查那把剑的主人的身世，线索渐渐明晰，她就是我一直以来要找的人……当她再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发现她几乎已经被岁月和仇恨打磨掉了所有的天真和单纯。但，她从未失掉她的良心……”
　　“但与此同时，我发现她成为一个杀手的背后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为了能顺着线索追出真相，我设了一个局……两个月前，我亲下江南，找到她的师傅，告诉他，我出最高的价钱买袁牧云的项上人头，但条件，是要素心堂堂主亲自出手。”

　　[泪水在眼眶里徘徊，想要落下，却怕你心碎]

　　“也就是说，其实是你设计了我师傅？”
　　袁牧云回过头，只见一袭紫衣的莫筱湮站在门口。他戏谑一笑，“怎么，刚才我不是已经把银子都付清了，让你们取消刺杀‘袁牧云’了么？怎么你还在这里？难不成你师傅怕我对素心说出真相，叫你来杀我灭口？”
　　冷素心看看他，又扭头望着莫筱湮脸上闪烁不定的神情，问，“什么真相？”
　　祁孟昕接口道，“你父母被清风荡前任秋水堂主风惟明所杀这件事——你师傅他，恐怕早就知道。”
　　莫筱湮叹了口气，“没错，师傅知道。可他知道的时候，风惟明已经因为夺取掌门之位未遂而死，念在同门之谊，师傅一直没有把这件事说破。他知道，如果你知道了真相，一定不会继续做素心堂的堂主……”
　　“师傅让我替他对你说一声对不起。”莫筱湮走过来，轻轻捏了捏冷素心的手，“我回去的路上会放出话去，说素心堂主昨夜已经葬身火海。”
　　听到这话，祁孟昕笑起来，“那也就是说，‘素心剑’从此之后匿迹于江湖。”
　　莫筱湮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那紫色的身影飞出门外，转瞬便消失不见。
　　祁孟昕跺跺脚，追了出去，“喂喂，我说美女，你干嘛急着走啊，多聊一会儿嘛……”

　　“一切都结束了。”袁牧云揽过冷素心，“素心。如果说这十四年后的重逢是天意注定，那么，请你以那个小女孩的心情听我说，放开那些蒙蔽了你眼睛的仇恨，相信我，你以后的人生里有的是快乐……”
　　良久，他看到冷素心点了点头，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滚落在他的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