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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实属巧合的巧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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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的声音又厚又沉,每说一句都象惊起一声闷雷在人的耳鼓,震得人鼓膜嗡嗡作响。
“雷小焦!总堂主派你在这里监视雷家庄,你却玩忽职守,令霹雳堂在关东的势力一再受损,该当何罪?”
那人边说边走,每踏一步就震得门板一颤,仿佛一步一惊雷,最后一字说完,众人顿觉眼前一暗。
这人太高大了。
以至于他朝棺材铺的门口一站,门口就象拦了一尊门神,不但万夫莫开,就连一丝光都透不进来,暗得如同黑压压的乌云押着暮色蓦然降临,那么黯,那么黑,那么压抑。
也许压抑的不是黯,不是黑,而是这个人的气势。他一对不甘雌伏的浓眉拦在黑暗里,眼光朝众人一扫,忽而朝雷卷说:“我们来了。”
戚少商觉得雷卷微微一震。
“我看到了。”
雷卷说完,又剧烈地咳嗽起来,鲜血染上唇角,血红肤白,惨烈着不祥的艳绯。
戚少商的心蓦然抽紧,却听雷卷低声道:“我没事。”
他的声音坚定低沉,低得只有戚少商才听得见。戚少商却感觉出那坚定里暗藏的无奈来。
英雄的无奈是多情。
高手的寂寞是无敌。
伤重难愈,力不从心对一个好汉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折磨?雷卷的伤太重了,重得他现在还能活着已是一个奇迹,他怎可能没事?
雷卷咳得就象一只濒死的灰鹤。
高大汉子静静地望着雷卷,脸上刻划着冷峻,双目充满着尊敬,神情更洋溢着同情,一呼一吸间都仿佛在竭力抑制自己的感情:“论情论理,我们都不该跟你动手,可总堂主的命令我们不能违背。”
雷卷缓缓抹去唇上的血:“我知道。”
“因为雷家庄的事,总堂主要我们拿你回去问罪。你总该知道,实属巧合,向来人不离人,单打独斗我们未必是你对手,可如有雷同也来了。”
雷卷又低咳几声,咳声里有一种深沉的悲哀、深刻的悲恸。
“你说的不错。”
那人停了停,诚挚地道:“你跟我们回去吧,我不想跟你动手。回去后,我们自会代你向拿威堂堂主求情。我保证大家不会为难你。雷实、雷属、雷合也是跟我一个意思。”
雷卷慢慢抬头,眯起眼端详了那人一下:“你说完了?”
那人一怔:“是。”
雷卷淡淡道:“说完的话,你可以请了。”他倦乏地合上眼,朝毛裘里瑟缩了一下,一字一句断冰切雪地道:“情我心领了,请出手吧。”
那人脸色忽红忽白,猛然大喝一声:“卷爷!你何必执迷不悟!”
雷卷眼也不抬,冷然道:“我不是执迷不悟,我只不悔,我的所作所为从我离开雷家庄的那刻起就与霹雳堂再无干系。”
那人紧紧握住手中的雷公斧,手上青筋节节突起,深吸口气道:“你不要逼我动手。”
通常江湖人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就表示他已经打算动手。
而且也不能不动手了。
雷小焦憋不住怒骂:“雷巧,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
她的声音柔而媚,连骂人也带一点内蕴的娇嗔、决绝的风情。她一面骂一面说:“当年若不是卷爷仗义相救,你们实属巧合会有今天?”
雷巧苦笑道:“卷爷也救过你,所以你故意拖延不报雷家庄被灭一事,是不是?”
“你知道还问我做甚?你们绝情绝义,我不能无情无义。”她转头望向雷卷,咄咄地道:“卷爷,既然你的兄弟们不义,今天就换我这个小女子来跟你讲义气,我的命是你的,拼了命也要还你。”
雷卷抬眼,深沉地望了她一眼:“我不要你还,也不认识你。”
雷小焦凄然一笑,道:“你不必怕连累我。如果不是你,我早坏在‘杀人王’雷怖手里,生不如死。你虽没有救我的命,但一个女子的贞洁比性命更着紧,我欠你的恩比命更重。我从不欠人,也一直在等。听到雷家庄被灭,我就知道我报恩的时候到了。”
“精彩精彩。”
顾惜朝扬眉冷笑,眼中尽是不屑之意:“雷女侠,只不知你现在落在我手里,怎么报恩?”
雷小焦也冷笑:“你少得意,你抓我无非是想拿我胁迫卷爷,我断不能叫你如意!”
说完,她突然一侧颈,朝顾惜朝的斧刃上撞去!
这一招大出众人意料之外,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女子如此悍烈,居然说寻死就寻死。斧刃闪着锐芒,眼看这样一个活色生香、风情万种的女子就要丧生斧下!
众人要救已措手不及,内心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扼腕的叹息。
没人想她死,其中最不想她死的恐怕就是唐恶与顾惜朝。
唐恶不想她死,是因为与她误为敌手又共同对敌后对她深具好感;顾惜朝不想她死则是因为她一死,他就少了一个要挟雷卷与戚少商的有利筹码。
所以雷小焦一撞来,他已把小斧翻了个面,同时右手疾拿雷小焦‘神门’。
他只想制敌,不想杀人。
可雷小焦不是。
她是不顾一切,要对顾惜朝下手。
她堪堪要撞到斧刃,突然头一低,射出三支匣背弩,腕一翻,亮出一柄袖底刃,裙一撩,反踢出一记裙里脚。
弩、刃、脚,招招狠辣,记记突然!
一股脑儿朝顾惜朝攻过去。
顾惜朝这才一仰下颌,躲过三支利箭,手臂一辣,已着了她腕底利刃,紧接着,右足一痛,又挨了她一脚。
这一脚本也没什么,可雷小焦不偏不倚一脚就蹴在他右足的伤处,一下子,顾惜朝痛得似开了满面桃花,眩了满目金星。
他没想到这个女子这般棘手,接连二招失利,竟被她滑如游鱼地挣脱出去。
“我是骗你的。”雷小焦一抽夺回长鞭,笑得象只春风里得意的狐狸,“你这样的恶人都不死,我干嘛要死?枉你聪明自负,竟不知道女人的喜怒向来是说一套做一套的么?”
“佩服,佩服。”
唐恶只差在脸上也写上佩服二字,叹为观止地道:“虽然我早听说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但我一直不信。如今一看果然不错,简直是骗死人不偿命。”
“我知道你想说我漂亮。”雷小焦流丽地笑了笑,眼波醇得可以酿出酒来,“可惜现在不是时候,不如以后你慢慢说给我听。”
唐恶登时哭笑不得。
戚少商忍不住道:“你们俩一个穷凶极恶,一个赶尽杀绝,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唐恶瞪一眼戚少商,又瞅一眼雷卷,没好气地道:“彼此彼此。”
戚少商听了,整个人一震,脸色一红。
顾惜朝听了,整个人一僵,面色一沉。
他对戚少商的恨已入骨。
入骨之恨。
爱恨都是极强烈的感情,恨本就从爱极处来。
他跟雷卷的仇更难解。
情仇一向比恩怨更难消解。奇怪的是情敌本是拥有相同感情的人,却因为爱同一个人而势成水火,反是恨同一个人的人可以成为朋友。
戚少商瞄一眼雷卷,迟疑一阵终于忍不住问:“红泪可好?”
唐恶翻了个白眼:“息城主自有我家公子照顾,不劳戚大侠关心。”
戚少商碰了这么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冷丁怔住。
“红泪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他关心一下也是理所当然。”雷卷忽然淡淡道,“倒是你家公子,多费心思了。”
戚少商听了,望着雷卷。
眼里有无限谢意。
唐恶听了,却有点气鼓鼓地嘀咕:“息城主与我家公子可不知道你们两位躲在棺材里头逍遥,一路赶到前头去候你们了……好心没好报…这才真叫天若有情天亦老…死要面子活受罪……”他越说声音越轻,到最后不知道叽里咕噜在说些什么。
“你…你…你,不得对卷爷无礼!”雷小焦一跺脚。
“我不是你你你,我是唐恶。”唐恶道。
“我管你唐恶还是糖糕,总之你不可以对卷爷无礼!”雷小焦悻悻道。
川西唐门,穷凶极恶,在江湖中声名赫赫,唐恶没想到雷小焦非但没有半点仰慕之情,反而一脸凶巴巴地呵斥他,顿时七情上脸、火冒三丈。
“你这女子,真是没道理!”他被气得结结巴巴,忽听雷巧道:
“我知道你。”
雷巧神色凝重,肃然道:“你是唐门年轻一代中最被看好的弟子,十七岁单人匹马踏平 ‘乱世桃花坞’,二十二岁投身赫连将军府,在好水川之役中一举格杀西夏大将李驳桃。”
唐恶笑道:“有些事我都忘记了,难为你还记得这么清楚。”
雷巧没有理他,继续道:“根据霹雳堂的线报,你投入赫连将军府是为了查找曾与你一道参与暗器研制的唐门掌刑唐三千。据说唐三千失踪之时,卷带了唐门新造的‘三千烦恼丝’与‘青青子矜’,而唐老太太极不欲这些暗器落入其他门派之手。”
唐恶又笑了,笑得有点牵强。不过牵强里仍有一种犀利的悍。
“你真多话。”
雷巧肃容,字字如铁道:“我之所以说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你们唐门的事,我不想管,望你也不要插手我们雷家的事。”
唐恶顿了一顿,讥嘲道:“我倒忘了,雷家的人向来只给自己人欺负。”
雷巧道:“所以请你不要出手。”
唐恶眨了眨眼睛,似笑非笑道:“如果我一定要出手呢?”
“那你就一定要死。”
棺材铺的门板忽然破了个大洞,破洞处又站了一个怒目金刚般威武的汉子。
这个人一来,雷卷仍不动声色,雷小焦的脸色却有点发白。
“我是雷合。”后来的大汉望着唐恶,声如洪钟道:“雷实、雷属就在后面,如有雷同也快赶到了。我们人多,你们人少,我劝你还是不要动手的好。”
他不说这句话倒还好,他一说唐恶的倔脾气立刻上来了。
唐恶忿忿地啐了一句,俊脸上两条眉毛一高一低,摆出个‘生人勿近’的恶相。
“好极好极。我就爱以人少欺负人多。人人以为人多就是好,就不用怕,就可以欺负人,今天我就告诉你,死亡从来不怕人多,就象我们唐门暗器,就怕敌人不多,还多多益善着呢。”
话到这里,可就说僵了。
在江湖中混,就该分晓不但刀剑无眼,话语也能伤人。本无怨无仇的人,往往你一言我一语的吵着吵着,到最后就有十冤九仇了。
说了这句话,唐恶仍不解气。
他左手一抬,亮出一支深碧色的镖。
雷巧雷合一看,就象残废人脖子上挂了条毒蛇,不约而同朝后一退。
就在这时,戚少商忽然拔剑。
剑啸,声做长鸣,犹如龙吟天外。
剑快,带着电的速度、雷的震愕,惊得众人眼里心头一阵急寒。
“以寡敌众,虽然不智,但江湖中的汉子哪个不是一刀一剑,拿血拿汗拼出来的。雷家庄的事,跟卷哥没半点干系,也与旁人无关。你们要找就来找我。”
戚少商一振长剑,朗声道:“一切的事端,便是这把‘逆水寒’剑。我既有心接剑,便有胆扛事。你们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