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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水滚茶靓,今日的茶可好? ...

  •   剑,是江湖人的生命。
      人只要一天握住了剑,就很难放得下;就算你想放,也要先问问剑同不同意;最要命的是当你离开了你的剑,别人往往就会拔剑来杀你。所以表面上看是人役剑,到头来往往是人终生被剑所役。
      事到如今,就算戚少商想放下,也不能够了。
      ‘逆水寒’牵连到连云寨、雷家庄数百条人命,更涉及他通敌谋逆的证据,一切澄清前绝不是他说放就能放的;且不管霹雳堂一力追究雷卷罪责为的是什么,戚少商都不能允许——颠倒黑白、混淆是非——这种事,在他眼前发生。
      他拔剑之时,就已下定决心:决不让雷卷有事。
      只是,他一心一意要护着雷卷,雷卷何尝不是全心全意要保他平安?
      “让开。”
      雷卷原本双手缩在袖子深处,现在他缓缓伸出他的手。
      一双腕骨细瘦、指节突出、然则却有力得仿佛可以拿捏住一切的手。
      “雷家的事,不需你插手。”
      戚少商摇摇头,一字一句斩钉截铁道:“雷家的事不用我插手,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若有事,我也不独活。”
      “你错了,我不要你为我死。”雷卷正色道:“一个人若是真对一个人好,只会希望他为自己活,而不是为自己死。”
      戚少商嘴角漾起一个峻然的笑。
      笑意比初八的新月还浅,比浸过冰水的刀锋还冷,比开在绝崖上的花还傲。
      “我不死,你也不许死。”
      戚少商真情流露,磊落、坦荡得毫不掩饰。
      也无意掩饰。
      雷巧、雷合、雷小焦却如连壳吞了一枚生栗子,不约而同怔了一怔。
      雷巧浓眉蹙出个‘川’字,满面狐疑:“想不到戚大侠竟与卷爷有如此深厚的情谊。”
      顾惜朝双眉一剔,嘿声冷笑。
      雷小焦瞪眼道:“你笑什么!”
      顾惜朝脸上的狠色与眼里的恨意交揉在一起,乍出带着三分邪气的不怀好意。“我笑你们竟看不出他与你家堂主何止情谊深厚,还情意绵绵,生死同心呢。”他眉心闪过一抹赤红,笑出一脸寒霜,“我还笑雷家,原来尽是光说不练的,光靠说能把人说死,也算是千古奇功。”
      雷巧浓眉一挑,雷合怒吼一声。
      两人都很震怒。
      雷小焦也很怒。
      她早料到顾惜朝惟恐天下不乱,会故意挑唆雷巧雷合出手,但没想到他竟敢这样明目张胆的挑拨离间。
      她一手叉着细腰,一手举着鞭子,鞭梢指住顾惜朝的鼻子喝道:“顾惜朝!灭雷家庄你是头一份,这会儿轮得着你说风凉话?!”
      顾惜朝耸耸肩,皮笑肉笑骨笑心却不笑地道:“顾某素仰霹雳堂声威,怪只怪雷堂主为了戚少商一人宁可不要雷家庄全庄人的性命,这样的情深意长,不离不弃、生死相随,未免太惊天地泣鬼神了点。”
      “胡说八道!”雷小焦第一个听出味来,气得俏容带煞,“我杀了你!”
      顾惜朝似笑非笑道:“你杀了我也堵不住别人的嘴,霹雳堂的名声就快要坏在你们雷堂主手上了。”
      话尤未了,雷合虎吼一声,一步抢了过去。
      雷合个子虽大,身法却灵活轻巧,偌大的店堂,他只一步就到了雷卷面前。
      雷合正要有所动作,戚少商已横剑挡在他面前。
      “滚开!”雷合怒叱,海碗大的拳头,一拳打去。
      戚少商没有答话。
      他的回答是出剑。
      一剑刺向雷合肩头。
      剑尖划破空气,发出‘疾’地一声锐啸,快得就象一个若惊的受宠,快得雷合的拳打中戚少商前就势必先被‘逆水寒’洞穿肩头。
      雷合立刻变招。
      他后退一步,拳劲一折,从戚少商腋下穿过,追打雷卷。
      戚少商长身一拦,追迫上前,但雷合又退一步,拳劲又一折朝他面门打到。
      那拳劲竟仿似是条首尾呼应的常山之蛇,有生命的一般!
      戚少商略一偏首,剑尖仍追刺雷合肩头。
      雷合只好又退了一步。
      他身高腿长,步子极大,几步一退退过了整个店堂,堪堪退到棺材边。
      自雷合动手那刻起,雷巧就横斧立马牢牢盯死了唐恶、雷小焦,此时,他忽然叱喝一声:“杀!”
      本来一直在退的雷合乍听那一喝,拳势立即变了。
      他回身一拳打在棺材上!
      拳劲如瀑布倒冲上天,“哗啦啦”一声巨响,炸得棺材正上方的屋顶四分五裂。
      一时间,瓦砾、碎石、木屑纷纷坠落。
      “好厉害的‘隔牛打山’神功。”屋顶上突然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
      顾惜朝笑容蓦地一僵。
      只听又有一个苍老的声音说:“传闻封刀挂剑雷家指功、内力、火药三绝,这一拳里只怕还暗藏了火药,所以才能借物传力,隔空伤人。”
      雷合一击不中,低头想了想,大声道:“来的可是任氏双刑?”
      话音刚落,屋顶上轻飘飘落下两个人。
      两个人,一老一少。
      老的灰发白须,样貌猥琐;少的斯文秀气,亲善得甚至有些害羞。
      老者道:“我是任劳。”
      少年说:“我是任怨。”
      戚少商的瞳孔立时收缩。
      他没见过这两个人,但他听说过这两个人的事。
      他已经听得太多。
      这两人恐怕是江湖上、六扇门里最心狠手辣的人物,而少的更比老的狠上百倍千倍。不管是谁,落到这两个人手里,都不会有好下场。此时他们的处境,十分不妙,他们不但被顾惜朝的人马追捕,又招惹上了八雷子弟,眼下只怕还惹上了任劳任怨!
      四面楚歌,绝地绝境。
      戚少商心里乱,但外表平静。
      而且定。
      或许是因为他早就经历过了大风大浪、生死背叛,所以他在这心乱、情急的时刻,仍能镇定如恒。
      他长吸了一口气,回头看雷卷。
      雷卷也正在望着他。
      眼神深邃得象一口幽深的古井,无喜亦无悲,只在无明里流露着无热的寒火。
      雷卷一言未发,但戚少商明白他的意思。
      同生死,共患难。
      以他对他的了解,有些话,实在不需要说出来,一个眼神便已足够。
      戚少商胸口一股似血似气的暖流上涌,心头一热,硬生生垂下眼帘,转开目光,甚至装做完全没看到雷卷的眼神。
      他垂睫转头,便未瞧见顾惜朝骤然间白得几近透明的脸色。
      “一人做事一人当,两位尽管动手,我的事与其他人毫不相干。”戚少商道。
      他的语音铿锵有力,掷地可做金声。
      任劳任怨听了,悠悠地笑了起来。
      “好一个毫不相干,戚大侠倒是把事情揽得干干净净。”任劳笑得象一只夜枭在学猫叫。
      任怨也笑了。
      他笑起来就象一个尚未出阁、芳心鹿撞的大姑娘,腼腆里还带着点赧色:“既然是毫不相干,那自然跟我们也没有关系了,戚大侠尽可自便。”
      戚少商露出迷惘之色:“你们不是来抓我的?”
      这个问题不止戚少商想问,众人都想。
      除了一人。

      蓦然青衫一闪,一人直扑大门,身形快如一支疾箭!
      顾惜朝一动,任劳也动了。
      任劳沉腰坐马,弓背虎步,转瞬间左跨右踏行了五步。
      他只跨了五步,顾惜朝立刻察觉一件事:
      所有的前路都被这五步封死了。
      虎行雪地,梅花五。
      任劳跨虎步,勾虎爪,凝势未发。
      顾惜朝的身形立刻变了。
      他朝前直掠的势子突然折向上,急如劲矢,一飞冲天。
      他本可以破空掠去,如果没有任怨。
      任怨也没有做什么,他只是抬起一只脚。
      单足伫立,踝平齐膝,似一只欲飞又止的鹤。
      狠毒的鹤。
      鹤立霜田。
      那悬空、似虚似实的一腿看起来似乎随时都会踢出,但又没有人能够预料它会踢向哪里。
      顾惜朝的心凉了一大截。
      “两位何必苦苦相逼,彼此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他凌空一个筋斗,强行顿住上冲之势,跄然落地。
      “我们也不想的,”任劳阴阴地笑了笑,“奈何相爷对顾公子挂念得紧,非要我们请您回去。”
      “我剿灭连云寨群匪,正是奉义父之命,你们不来帮我却在这紧要关头要我回去?!”
      “义父?”任劳任怨对望一眼,大笑出声。
      “顾公子是否离开京师太久,以至京师变了天也不知晓?”任怨弹着指甲,斯斯文文地说,语气很有点幸灾乐祸,“傅大人不幸为逆贼王小石暗杀,如今蔡太傅又官复原职了。”
      “蔡相爷知道顾公子是傅大人的亲信,所以有些话要问顾公子。”任劳恳切地接道,一面说一面瞟了戚少商和‘逆水寒’几眼。
      顾惜朝舔了舔干涩的唇。
      “两位有什么话尽管问就是。”
      他心中惊疑、不安已极,接着想到自己应该表现出悲伤,于是便在脸上露出一丝悲痛。
      任怨又笑了,笑得干净而漂亮。
      “看来顾公子还是没明白我们的意思,”他耐心地解释道,“蔡相是要亲自问您话。”
      “我们也只是了了公事而已,望顾公子跟我们跑一趟,不要为难我们才好。”任劳脸上甚至有点苦恼之色。
      两人的态度都非常诚恳,叫人不得不相信他们的确很‘为难’,很‘不得已’。
      但顾惜朝不信。
      ——他没有忘记安顺客栈之夜。若不是他反应奇快,恐怕早就丧在任怨的‘竹叶手’下。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虽吃不准蔡京意欲何为,但也清楚他绝无重用自己之意。
      “我不为难两位,只怕要为难自己,而我偏偏最不喜欢为难自己。”顾惜朝微微一笑,眉心悬起一道青气。
      “这么说,顾公子是执意不肯去了?”任怨的眼神突然变了。
      变得象两根针。
      淬毒的针。
      顾惜朝目光闪动:“要我去也成,不过在这之前,我有一句话要对一个人说。”
      说完,他忽然对雷卷道:“雷堂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众人都是一怔。
      雷卷眼皮也没抬一下,神态从容如常:“我跟你之间没有话说。”
      顾惜朝微微笑道:“既然如此,我就当着这么些人说好了。”他顿了一顿,一字一句小心翼翼地道:“敢问雷堂主,水滚茶靓,今日的茶可好?”
      戚少商乍听,心中一阵疑惑。
      他仿佛看见雷卷手上的青筋突然跳了跳。
      眼里陡然凛出两点病态的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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