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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杀人写好诗•流血如书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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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不止雷卷与赫连春水。
还有一个脸很白,肩很瘦,身材很伶仃的青年。
雷卷颈肩处的伤仍在流血,每走一步,就在地上砸出一朵小小的、怵目的血花。伶仃青年扶着他一路行来,地上就似开过了一树意境奇诡的红花。
此时天清气寒,正是寒梅吐艳的季节。
这一地红梅却是一个侠烈汉子用自己的热血与生命为兄弟画的。
杀人写好诗。
流血如书画。
每一朵花开就象一锤锤在戚少商心上,戚少商的眼中忽然掠过一种说不出来的神色。
激动?情动?激情萌动?——也许是其中一种,也许都有。
戚少商竭力想要忍住。
但是忍不住。
这股激动的神色来得强烈,就象激浪拍在危岩上,然后在他的心海里激起千堆雪。
激动了他的心,更燃亮了他的眼。
幽暗的房里,仿佛倏然亮起两盏灯,叫人浑然忘记烛火的昏暗,只望见那双如华灯初上般热烈明亮的眼色。
顾惜朝心中大恨。
简直要恨出狠色来。
他最恨受制于人。
受制于人等于听命于人。这种滋味,并不好受。
永远不要受制于人。
至少也要避免受制。
必要时宁可先发制人。
至少也要料敌先机。
但他现在不但受制于人,还受制于情。
受制于情的滋味,要比受制于人更难受百倍。
那个他很重视、很在意的人不但不把他当回事,更用一种眷恋、关切、孺慕的眼神看着别人;而那人也以一种了解、包容、睿智的眼光回望过来。
这让顾惜朝更恨。
任何人都可以变得狠毒,只要他尝试过什么叫嫉妒。
顾惜朝的恨全都转成了狠。
他的眼神,出奇的狠毒。
狠毒里又含有无奈、愤怒、偏激,却丝毫没有挫折、畏惧、颓溃。这跟一般的受制于人的人,似乎又有很大的不同。
他出手如风,突然挟住了戚少商的剑身。
这一下出手,奇快,也奇险。
逆水寒何等锋锐!
戚少商甚至不必出剑,只要剑锋一侧,就可剁下他的手掌。
但不知为什么,戚少商忽然犹疑了一下。
人生在世,有些事是犹豫不得,迟疑不起的。
只这一犹豫迟疑间,顾惜朝已稳稳拗住剑身,右手一起,袖里短刀‘哧’一声捅进他肋下。
戚少商是个不惜为兄弟两肋插刀的人。
不惜为兄弟两肋插刀的结果,往往就是被人在肋上插上两刀。
戚少商中刀。
刀刺得深,直没入柄。
动手的人不但曾是他的兄弟,更是他数度留情的人。
有些时候,看错人往往比吃错药更要命。因为你有情,他无情;你留情,他绝情。而无情绝情的总比有情留情的要占点便宜。
顾惜朝一击得手,即刻身退。
他的刀仍留在戚少商体内,这一退就象是把刀从戚少商身体里拔出来。
刀入肌骨,是不是也痛彻心肺?
这一拔,会不会有殷红如花的热血飞溅出来?
顾惜朝顺势一拔。
居然拔不动!
接着他便发现,他那一刀是被戚少商以臂弯牢牢夹住,由于刀刃紧贴身体,这才让他产生了‘刺中了’的错觉。
“在连云寨生杀大营里,你已经刺过我一刀,我绝不会让你再有刺中第二刀的机会。”戚少商淡淡道,还带着几分讥嘲跟余恨。
顾惜朝脸色骤变,冷笑道:“有没有机会,要试了才知道。”
话一说完,他再度出手。
他一出手,就拔剑。
他出手快到不可思议。他要拔剑的时候,剑已到手,他要出手的时候,剑已到戚少商咽喉!
剑如流水!
流水如龙!
噬向戚少商咽喉!
顾惜朝已势要杀戚少商不可,而戚少商呢?
他是不是也绝得了情,狠得下心杀死这个过去的兄弟,曾经的知交?
没有人知道。
只因顾惜朝这一剑并没能刺下去。
剑到戚少商咽喉,突然僵住了。
顾惜朝只觉右手一痹,仿佛窗外的冰魂雪魄上了他的身,潜伏在他手上,他的手瞬息间竟僵直得象不属于他了。
扶着雷卷的伶仃青年忽道:“你不要攻了,没有用的。”
顾惜朝左足也麻了,怒笑道:“你算什么东西?”
青年道:“我不是东西,我是小白。”他神情温文,笑容温暖,语气温和地补充道:“小酌的小,当浮一大白的白。”
小白。
其实这个名字也不算什么。
古之齐桓公,就名公子小白;江湖上更有几百几千个小白。
江湖岁月险,小白何其多。
这个名字真的不算什么。
可加上一个姓氏之后,这个名字就很要命了。
小白姓温。
温小白。
温是老字号温家的温。
岭南老字号温家素以用毒称雄江湖,有温家的人在,还有什么毒是他们摆不平,搞不定的?老字号近年来也分为四个分号:大字号□□、小字号制毒、活字号解毒、死字号施毒。
毒是活字号的毒。
温小白是活字号里最年轻的好手。
他的毒名叫正骨水。
顾惜朝全身都麻痹了,每说一个字就象有碎冰塞在喉咙里,要竭尽全力才能激放出来。他不忿地低喝:“ 你为什么帮他?”
温小白气定神闲,一副荣辱不惊的样子道:“你下毒害人,我就下毒毒你。我看你不顺眼,就算没有赫连公子的命令,少不得也要毒你一毒。正骨水本身虽毒,却可解十三点之毒。我把毒下在酒里,你灌他酒,正好解了他的毒。这就叫解毒还是下毒人。”
顾惜朝艰难地挤出一声冷笑,沉痛地道:“你错了。你看我不顺眼没关系,但你既是温家的人,就不该帮他。”
温小白抬起一条眉毛,好奇道:“哦?我错了?”
顾惜朝喟叹:“你不但错了,而且错得离谱。”他的表情很沉痛,语气很沉重,脸色更是要沉到夜色里去。
这下就连赫连春水也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雷卷与戚少商微微变色,两人已隐隐明白顾惜朝的用心。
用心狠毒。
这世上最毒的本不是毒药,而是人心。
还有什么比人心更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