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杏花天影(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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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之后, 又是一夜如油春雨, 雨丝有意无意地飘在了广晏的脸上, 带着些许凉意. 他呆呆地在那站了有半个时辰了, 夜的清冷, 尽数散了开去, 在夜色朦胧中, 若细细聆听, 可以听到轻柔的"沙沙"声, 那是风吹过杏枝的轻响, 很淡很淡, 似这三月的烟雨, 缥缈地笼罩着整个江南.
"公子..."
这悄然一声, 已经唤得广晏的心轻颤, 他猛然回头, 再一次看到那姑娘, 她说话声音极甜极清, 令人一听之下, 说不出的舒适, 这少女满脸都是温柔, 浑身尽是秀气. 只见她抿着嘴, 从半掩的朱漆门内露出半张脸来, 笑吟吟的望着自己, 肤白如新剥鲜菱, 嘴角边一粒细细的黑痣, 更增几分俏媚.
"李四, 大门锁好了没?"院里有家丁的声音传来, 姑娘的脸色有些变了, 轻声对广晏道:"有人来了, 我须得进去了."
广晏静静伫立在月光之下, 半低垂着头, 他脸上的表情, 因着参杂着欣喜的落寞, 全部蒙上了一层薄雾. 墨色眸子里闪耀的透亮光芒同时交汇在一袭无尘的半旧白衣上, 融合得完美, 无一丝瑕疵, 闻得此言, 他压低了声音急急开口:"姑娘, 敢问, 敢问芳名？"
那姑娘俊目流眄, 樱唇含笑, 说不尽的妩媚可喜, "公子糊涂了, 女儿家的闺名哪里可以随便说?"广晏有些窘迫的抓了抓额角, "抱歉, 是我唐突了, 那在下告辞了."说着便转身欲走...
"杏影."
温柔的声音传进耳内, 广晏一愣, 随即才明白这是姑娘在告诉自己她的名字, 再回头去看, 那姑娘清亮的妙目望着自己, 似碧落之上的星辰, "公子, 三日之后请务必来此, 我...我有话对你说."
广晏的目光早已痴了, 只来得及点点头, 那姑娘已翩然隐入院内, 将门阖上, 一切寂静的仿佛没有发生过似的.
广晏只是静立着, 凝视着朱漆木门, 隔着几步的距离, 他仍能够感觉到那片月华, 安静映在背后, 抚慰着内心躁动的情绪.
三日之后, 广晏心心念念的赴约之期却被天候所阻隔, 漫天瓢泼大雨已下了一天一夜, 雷鸣闪电轰鸣响起, 片刻不断, 夹杂着狂风乱作, 江水上涨漫过路面, 流势湍急, 简直寸步难行, 广晏临窗而立, 思量再三, 明明知道人家姑娘家不会在如此劣境下出来赴约, 却还是夹了一把伞在腋下就小跑着出了门.
不知道跌了多少跟头, 浑身湿透, 双眼已经被雨水冲洗到模糊的广晏终于到了朱漆门前, 出乎意料的, 一袭白衣胜雪的杏影就抱膝坐在门前的石阶上, 早已经浑身湿透, 青丝凌乱披着, 本就葱管儿似的手指更显得寒白, 广晏一阵心痛, 上前去为她撑着伞, 急道:"这么冷的天, 为什么还要出来, 万一着凉了可怎么是好."
杏影轻轻一笑, 黛眉下双眸流转着谁也看不懂的盈盈流光, "那你呢, 你为什么会来赴约?"
广晏星目微莹, 神色温柔而凄怆, "古<庄子.盗跖>中曾记录一个故事, 尾生与女子期于梁桥下, 女子不来, 水至不去, 抱梁柱而死. 广晏不才, 愿效尾声之约, 也不能辜负了姑娘的信任...."
他正说着话, 神情认真, 一阵疾风而来, 掀起杏影的半边裙角, 广晏看见, 却不由得愣住了,
杏影凄然一笑, "本来是今日打算对你坦白的, 却不想, 还是吓着你了, 公子, 对不起..."
杏影的双腿, 分明....分明是一截树干, 黯淡的色泽, 遒苍的木质.
广晏止不住惊愕的跌坐在地, "你....你是妖怪!?" 他惊恐颤抖的声音在狂风暴雨中被切割的粉碎.
杏影蜷坐一隅, 青丝上滴落的水珠化作杏花瓣, 犹如雪白的蝴蝶聚拢在她的身边, 雪白耀眼, 而这片片雪蝶之中的女子笑容却是凄然的, 缓缓站起, 望着广晏, 眼神那样朦胧, "原本, 原本就不该奢望你会理解....对不起...."忽然展袖一振, 蝴蝶如白雪随风, 纷纷攘攘地向遥远的夜空舞去, 漫天飞絮...
"杏影...."广晏嗫嚅出声, 却始终没有再抬起头, 半晌, 才望向那回风落雪飘去的方向踉跄奔去, 唤着她的名, "杏影...杏影...."
最后, 他看到, 院墙上蜿蜒而出的那一枝曾繁茂如锦的杏花, 已然枯亡......
老者将故事讲完, 双眼红肿, "蘅艾姑娘, 往事就是如此."
蘅艾抬手捋过如瀑青丝, 秀眉似碧水青山间的黛色, 慵懒一眼中, 涣散的仅是山水之灵气, 悠然道:"后来, 陆家成了江南有名的书香之门显赫之家, 因为几十年前出过的一名状元, 后官拜宰相, 大展宏图成为了一代明相, 名留青史. 直到前些年辞官衣锦还乡后, 朝廷还不时差人问候. 倚重之意明显. 不过这隐退的陆相一直没有娶亲, 只过继了几名亲戚之子, 现今也都在京城为官, 我说的对不对啊, 陆相爷."
五十年前, 暮春一瞬的往事如云而过, 老者眼角渗出泪珠, 划出消逝的轨迹时, "蘅艾姑娘, 对鬼神妖魔害人之类的留言我时有耳闻, 确实曾经惊恐过, 可是后来, 我却心生悔意, 我该相信的是杏影, 而非流言, 蘅艾姑娘, 我自知命不久矣, 此生可还有机会偿还情债, 对杏影说一声抱歉."
蘅艾叹息道:"偿清情债谈何容易? 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 你若执意如此, 就如溺水之人不向河岸求生, 反倒奔向汪洋, 若是找不到自己想要的珍宝, 就是无妄没顶之灾."
老者黯然苦笑, "姑娘说的不错, 可若是不能偿还心愿, 即便是能侥幸上了岸, 也会终身不安. 我买下了这院落, 栽种杏花, 日日苦侯, 一转眼就是几十年, 如今垂暮之年, 什么情爱之事, 已经与老朽无关, 只求能说一句道歉的话, 就心满意足了."
蘅艾再望一眼那杏树, 久久没有出声, 拂晓将至, 东发有清冷的光线映射, 老者颔首独立, 蓦然间几十年光阴, 悔恨不曾离去.
浅薄白光映衬下的悲凉, 弥漫了一方山水, 不知名的鸟儿开始叽叽喳喳啼叫, 顺江眺望, 视线尽头灰蓝的山水之间, 此起彼伏的回音, 使得空寂更加明显.
一切都化了, 淡了...
更漏滴洒, 流光容易把人抛, 红了樱桃, 绿了芭蕉之时, 消散于前尘往事之中的相遇, 他还记得. 消失的人, 犹如风化在这个时空之中, 没有人见过, 可他还记得...
"她其实一直都在."蘅艾终于开口, "只是当初你的话, 重伤了她的心, 杏树一夜枯亡, 她的精魂从此漂泊, 却不曾离开, 直到你回来, 就一直盘桓你左右."
老者斑白的眉眼中渐渐透出一种期盼的光泽来, "我为什么看不见她?"
蘅艾的眼角挂了一丝清透, 飘忽而起, "众里寻她千百度, 蓦然回首, 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她白皙如玉的手指就指向老者的身后, "她, 不就在你身后么."
当是时，只见朝阳如雾, 碧波寒烟, 水天一色. 老者身后那杏树正盛开的繁花似锦, 芳草凄美，落英缤纷...
"杏影...是你么...."
往昔的恋慕, 恒久的歉意, 相许来生的希冀...
结局, 在心颤的那一秒, 戛然而止...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杏花天影(下)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