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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权柄玉座(一) ...

  •   楔子

      “小艾,我很想下届游历一番,从前做仙鹤的时候,周围的小妖们都说天上的日子好,我便修炼了整整三千年,得道成仙做了这天上籍籍无名的一名看守老君丹台的散仙,如今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五千年,无喜无愁,不疼不痒,我活了这么久,却什么也没经历过。”

      剑仙蘅艾望住面前的鹤姬,她有着年轻素净的脸,肤若白脂,轮廓优雅,她浅蹙着眉,略欠血色的双唇似乎衔着千万声的叹息,她独自一人看守着老君丹台,千年万年,人人欣羡的长生不老,除了偶尔入天庭的蘅艾,没有人会来陪她说话,久而久之,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算是活着……

      蘅艾一袭品月色衣袍在周身雪白云霭的映衬下格外惹眼,衣袂逆风飘舞,“鹤姬,若让你下界,你想做个什么样的人?”

      鹤姬眼中有朦胧期待,闪耀动人,低垂的唇边,一抹笑如雨后春笋般,婀娜舒展开来,“喜怒哀乐,可以感受到疼痛的日子,才可证明自己活着……”

      “笨丫头,竟用痛证明自己活着,你可知道,若生命不会完结,待你重回天庭,这痛,会永远伴随着你。”蘅艾轻叹。

      鹤姬仍满脸笑意,“若能如此,便有了回忆,这样多好……”

      “天上一日,地下百年,今日我便替你守着这无人会来的丹台。”蘅艾取了腰间的小葫芦递给鹤姬,其内酒香氤氲,香辛苦辣,一如人生百态,“这是孟婆汤,饮下它,百年内忘却前尘,人世间一切重头开始……”

      鹤姬饮下孟婆汤,被那辛辣之味呛得咳出泪来,“小艾,谢谢你。”她微笑着展开双翅,坠下云层,漫天花雨包裹着她的身躯,一点点消散,化作一道细微银光落于凡间……

      蘅艾半卧在丹台梁柱一侧,舒展开腿脚,双手交叉枕于脑后,半阖着眼,轻念出声,“七杀破军贪狼齐聚,加之紫薇降世,鹤姬,这天下皆会是你的,你这个傻丫头,又是否知道该怎么下这一盘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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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往事前尘

      元靖二十一年,朔国元帅卫鸣率兵起义,诛杀朔帝后被群臣拥立为帝,次年灭南方边境魏,周两国,改国号为后商,改元承天,承天二十九年,后商成帝卫鸣病殁,太子即位,是为睿帝。

      嘉德二年,淮南王俞州谋反,翌年兵败于邺城,睿帝震怒之,命连坐其九族,诛数千余众,其原属地俞州诸多无辜百姓亦遭牵连,被讨逆军以助纣为虐之名,借机屠戮大半,一时间尸横遍野,哀叫哭嚎之声响彻九天,久久不散……

      我的爹娘,商贾姬氏夫妇一早自友人飞鸽传书获悉此事,携着我连夜逃出俞州界,直奔邺城表亲居所,幸免一死,可是却因连续奔波大半个月,加之多年家业毁于一旦,从此背井离乡,心神受创,爹娘二人相继沉疴病重,将我托付给表叔表婶之后,遂双双殒命于邺城。

      那一年,我刚满十二岁。

      过了很久很久之后,我才了解,战争的原因,起源于皇室的争权夺利,若没有这场变数,我本该如同所有的世间女子一般,静待长大,依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配,然后相夫教子,平静安然的度此一生。

      而这一切,都在我十二岁这一年,发生了改变。就像是忽然被卷进决堤的河流,顺流而下勇往直前,疾速的辨不清方向,那时候,我根本无从得知,前面还有什么在等待着自己。

      最后再望一眼,那两座孤伶伶的高土,空旷寂静的后山之下,那里长眠着我的爹娘,脚步不由放缓,我默默低着头,努力不去在意表叔瞥来的不耐,一股满含痛楚的苦涩自心而生,我握紧双拳,将那苦味深深压在喉间,再上不得半分,却忍不住,任两行清泪滑落。

      “嬛儿,嬛儿,要好好活下去,莫要轻言放弃。”

      那是父亲最后留给我的话,重病中的微弱的声音,环绕在我的脑中,片刻不停。

      父亲,你爱我,护我如斯,又怎忍心让我独自一人忍受表叔表婶投来的那恶意的,凉薄的眼光,自你们离开,残羹冷炙,柴房薄衾,这熬人的每一日,我亦不曾忘记你的嘱托,不会忘了要等到最后。

      “好俊的丫头,才这般年纪就出落的如此不可方物,抬起头来让咱瞧上一瞧。”市侩的语气飘进耳朵,让人说不出的烦腻,我停住扫雪的动作,轻轻抬头,却恰好对上面前女子那老狐一般狡黠的视线,浓艳的衣着装扮,手持丝帕,肆意地笑着,那声音寒凉得犹如枝桠上凝结着的隆冬的冰雪。

      表婶听见动静,从院子里走出来,神色淡漠,斜睨一眼艳妆的女子,转头冷冷对我道:“愣着做什么,扫完了门前的雪,再去扫后院。”

      那艳妆女子神情愉悦,扯住我的袖子,不理我的挣扎,将我拽到表婶面前,伸手搂住我的双肩,冰凉的手指拂过我的脖颈,似乎是正在逗弄猎物的猫,锐利的爪子搁在弱小猎物的脖子上,轻轻地□□着。

      她对上表婶冷漠的眼神,满含笑意的开了腔,“这位夫人,奴是京城来的牙婆子,受京城一处大户人家嘱咐的活计,想寻几个标致些的丫头做童养媳,正巧我从此地路过,瞅您这丫鬟生的着实不错,想求您割爱,我愿出两百两买下这丫头。”

      表婶眼光一闪,瞬间恢复淡漠的神色,只静静得从头到脚打量着我,我望着她,仿佛蛇缠住了身子,一圈一圈地卷紧,慢慢地收缩,迫得胸腔间的空气丝丝外泄,连呼吸都渐渐窒住了。

      片刻仿若经年。

      表婶的唇角忽然显现了轻微笑意,“实不相瞒,这丫头是我夫君嫡亲的侄女,因着父母双双亡故,由我们代为照拂,这大半年来,也着实花费不少……”

      那牙婆子的笑渐渐地淡下去了,似乎是对这样的情形已看多了,腻了,连再次浮现的笑意都带着疲惫,淡淡道:“三百两,若夫人执意不肯割爱,那奴也只好再去别家寻寻看。”

      表婶迫不及待的点头答应着,嘴角的笑意已经慢慢泅开,第一次用可称得上是和颜悦色的神情望住我,道:“往后去了京城,还可以嫁进大户人家,锦衣玉食不在话下,我和你表叔也算为了寻了个好出路。”

      我未语,面对自己被买卖的场面,出乎意料的镇定,甚至对于可以离开这里,有着小小的渴盼。片刻后,我从家丁手中接过薄薄的包裹,里面是我仅有的三两件单衣,且早已不再合身,还有一块沉香木梳子,那是娘亲留给我的唯一物事。

      他们甚至没有给我机会进去最后看一眼这处,我寄居了大半年的,表叔表婶的宅邸,事实上,我怕是也不会再怀念这里。

      牙婆将银票交给表婶,拉起我的手便走,我们都没有回头。不知是不是因为我的手太寒凉的缘故,她的手很温暖,令我想起记忆中爹娘还在我身边的温度。

      到达城外驿站的时候,牙婆终于停下,我仰头看她,她正好整以暇的笑着,熟稔的招呼车夫,解开马车的绳索,并在将我拉上车坐稳的一刻,问我:“你叫什么?”

      “妩嬛,姬妩嬛。”我答。

      “很好听的名字,妩嬛,我给了你离开的机会,到了京城,你的一辈子也许都会改变。好与不好,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却没有看向我,神色恍惚,若有所思,脸色因寒冷而略显青白。

      我展眉,微笑,从未有过的真心的快意充斥肺腑,不由握住她的手,无比真诚道:“我确实希望离开那里,不论前路如何。所以,谢谢你。”

      她微微一愣,大概许久没有感受任何人全心的感激与信任,嘴唇嗫嚅着,拍了拍我的肩,什么也没有说。

      返京的路途之中,牙婆一直倚靠在车厢角落,很少说话,她的神态通常是落寞而娴静的,仿佛那浓艳的妆容只是为了掩盖她原本这样安静的性格。我对于即将被送往的大户人家,对于未来的日子会是如何,不是没有好奇的,只是在这样的长久而持续的静寂下,问不出口而已。

      官道上的进进出出车马逐渐多了起来,那是距离京城越来越近的迹象。那一夜,牙婆终于开口:“明日就到了,早些睡。”

      次日一早醒来,牙婆已经坐在我的床前,手执着一套崭新的藕荷色襦裙,象牙色云纹褙子,束腰的带子上蔟着曳地的岚色流苏,她帮我换我衣裙,动作熟练,一边说道:“这是我送你的礼物,以后这样体面的衣裳,想必你要多少,有多少。”她望见我眼神中涕零的感激,冷笑起来,“你那是什么眼神,主人家付给我一千两,让我寻标致的丫头,我买下你只花了三百两,补偿一套衣服算不得什么。”

      我愈加动容,诚心诚意道:“谢谢你。”

      她又是一愣,随即变了神色,似是厌恶的草草帮我系好丫髻,抓我上马车的力度极大,捏得我的腕子生疼。

      马车起初一路上山,平坦而渺无人烟的道路,马车碾过道上的积雪,咯吱咯吱的声音,到半山腰的地方,景色豁然开朗,一处恢弘而不失秀丽的宅邸跃然眼前,处于山腰正中,背山面水,临湖而建, 外层四面俱是连续的大直棂窗, 有蜿蜒长廊自山路直通门厅大堂,内悬清逸通透的碧色纱幔,映得屋内影影绰绰。

      再往远处一瞥,就见走廊侧间水榭里静坐着一抹白色身影,正素手调丝竹,靡靡之音随风逸散,那身影却安寂犹如幻影。

      马车停在长廊之前,车夫匆匆进去通报,牙婆拉我下车,替我理一理衣裳发髻,望住水榭中那抹白色倩影,长长叹息一口气,轻声呢喃,如同自言自语:“十年里,我往这处府邸送了二十一位女子了,只剩下今春送来的这个了。”

      我听罢,心中悚然一惊,问道:“那剩下的二十人呢!”

      她忽然弯下腰,将我揽入怀中,用几近轻不可闻的声线,在我耳边如是说:“这里是当今六王爷卫君澜的别苑,兴许……是想选些秀丽女子加以教导,以后做王爷的姬妾吧。”

      她的脸离我很近,可以轻易看出她的眼神透着担心,待听到别苑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就恢复了一贯的浮夸妖艳,拉着我走上前去,对着那脚步的主人,一个约莫五十来岁,干枯瘦弱,眼神威仪,身着香色锦袍的老妇人恭顺行礼,谄媚笑道:“郑嬷嬷,人给您带来了,您瞧着还合适么?”

      那郑嬷嬷眼神颇为不屑,余光扫过我的脸颊,伸出枯槁的手指扳过我的肩膀,捏了捏我的腰,冷哼一声,道:“模样还不错,可是瘦弱了些,莫不是岁数不合适?”

      牙婆满脸堆笑,连连摆手,“岁数是按您的要求,年初就满十三岁了,身材纤弱身如扶柳婀娜,不是更惹人怜爱,未至及笈,便已如此姿容出尘的姑娘,着实难得啊。”

      听她如此一说,郑嬷嬷倒也点了点头,从袖口抽出一张银票,放在牙婆的手中,漠然道:“恩,这次办的不错,以后也少不了你的好处。”

      牙婆听罢,唯唯诺诺答应着,向郑嬷嬷再行了礼,起身退向马车,我向她招手道别,她亦没有回头,身畔的郑嬷嬷轻咳一声,对我道:“还愣着做什么,进去吧。”

      清音入耳,是笛音,玉笛所发出的曼妙绝音。

      我不由屏息静听,仿若穿透冬日寒雪,遥遥翱于春日洛河,碧波荡漾,畔上和煦暖风遍地,青色杨柳条点枝滑水,漾起圈圈涟漪。我有些黯然,这样氤氲清灵的妙音,却只能在这深山之中徘徊低鸣。

      良久,音停。

      一袭白裙的女孩子从水榭中走出,行至我的面前,广袖迎风,飘举若仙,如白瓷般静美的面容,全然不食人间烟火的高洁,看似只比我大上一两岁,却无法从表情分辨出她的喜怒,只对郑嬷嬷极温雅的敛衽为礼,对我露出和善的微笑,便转身从缠绕枝叶的树下翩然而去,白履轻踏,无半分声响。

      待她走远,郑嬷嬷方才开口,“那位姑娘名唤楼心月,你们将一同居住,她诗词歌赋皆精,尤擅音律,你要好好向她学学。”

      “楼……心月,”我低喃这名字,“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影风。果然是个好听的名字呢。”

      郑嬷嬷拨弄着腕子上的玉镯,似乎来了兴致,问道:“你读过书?”

      我颔首,“父亲教过一些诗词。”举目望她,不想正对上她凌厉凤目,瞬时被那清冷目光瞪得慌忙垂首,竟是心有余悸。

      郑嬷嬷见我万分惶恐,没再说什么,唤来使女吩咐她们带我下去四周围看看,并且与教授琴棋书画的师傅们见面,临走之前,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指着我身上的衣衫,目露轻夷,“去带她换下这件衣裳,拿去丢掉,这样粗陋。”

      我低眉,握紧了身上簇新的衣裳,隐约窥见了前路晦暗莫辨的绝望气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权柄玉座(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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