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杀破狼（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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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往往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穆天狼就是如此。
他几乎是在自己的心理一次次的认定，自己受够了商筱妍这样刁蛮任性的女子，若论娶妻，自然须求淑女，这一点，再遇见云紫陌的那一日，更是得到认证。
云紫陌本是落霞山灵珏子真人门下，奈何幼时自山上摔下，跌断了双腿，蒙灵珏子真人医治之后，虽保住双腿，也再不能行走，余生皆要靠特质的木轮椅行动。
穆天狼和商筱妍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她正被十几名强盗围攻，木轮椅一边轮子被那些强盗用暗器打坏，云紫陌只得坐在地上，杏眼盈盈，贝齿轻咬，愈加散发着惹人保护的气息，强盗包围皆因她手中挥舞的那一把短刀，白玉制的刀柄，拔刀出鞘，那刀鞘竟是纯银质雕纹嵌青松石的，精美奢华，甚至连那白玉刀柄上都裹了层层金丝，镂成蔷薇纹样。
尚隔得老远，商筱妍就大笑起来，“这刀可真漂亮，不过看来只是装饰吧，这样花哨，哪像是兵器，到像是姑娘头上的流苏簪子。”
二人正说话间，见云紫陌举刀顺手向上一挥，那短短的弯刀瞬间划过树枝，谁知竟宛如切豆腐一般，“嗖”的一声，手腕粗细的半幅树枝哗然掉了下来，几乎没砸在那些强盗身上。
穆天狼笑道：“那兵刃看似花哨，实则削铁如泥，若我没有认错，那该是落霞山灵珏子真人青年时惯用的兵刃，这女子看来年岁尚轻，看来也应该和灵珏子真人有些关系。”
“落霞山灵珏子真人？不是来探望过咱们师傅，那咱们要去帮忙才是。”商筱妍话音未落，已足尖轻点，飞跃至云紫陌身边，她手中的长剑在空中划下优雅的弧度，三十六剑，那些强盗纷纷倒地，穆天狼上前去三两下将轮椅扶起，修好，欲扶云紫陌坐回去，她一时站立不稳，竟硬生生跌到穆天狼怀里，他反手挽住她的腰，将她扶稳，还未回神，就觉咽间一紧，瞬时透不过气来，眼前就是云紫陌眸光柔柔的眼眸，幽黑胜墨，因惊悸而睁大的眼睛里，渐渐有雾气浮起，明月拂露，点枝滑水，清幽的分外惹人怜爱。
“谢谢公子……”紫陌在天狼耳边呵气如兰，颤动了他的心弦，他们持续着这样暧昧的姿态，长久而静寂的时间，他才记起要扶她坐下，向她笑笑，待她坐稳，自己操控着轮椅转身，穆天狼方才发觉胸口起伏，心跳的飞快。
“师傅灵珏子真人将白蔷宝刀送给我，希望我下山送信可以自保，却没想归途中遭人眼红，我竟险些连刀也保不住。”云紫陌眼露憔悴，紧紧握着手中的刀，蓦然红了眼眶。
“不瞒这位姑娘，家师凌虚山宇轩真人和灵珏子真人素来姣好，何况落霞山距离此地不过半月路程，我们送你回去便是。”穆天狼道，说罢又觉得太过仓促，面生赧然，尴尬笑笑，道：“是我失言了，姑娘并不认识我们，如此贸然实在是唐突了。”
“不……不会……若是……若是公子能护送紫陌回去，紫陌感激不及。”那甜甜糯糯的声音，那坐在轮椅上的，瘦弱纤细的云紫陌，在穆天狼的眼中，如同被镀上一层朦胧光影，一身清秀单薄的白衣，仿佛只消风轻轻一吹，便会化去，再也寻不见了。
“师弟，你不是答应我要去……”天狼身后的商筱妍骇然张唇，似要说些什么，却始终不得出口，一双眸子忽然变得暗淡，隐隐泛出涟漪，眉头紧紧蹙了复又飞扬，唇角一抹苦笑缓缓泅开，穆天狼望着她，忽然心里说不出的憋闷，烦躁，连他自己都不知自己在生什么气，只是每次和商筱妍在一起，一向温和的他就忽然脾气急躁，原因不明。
他见商筱妍也没说出任何反对意见，转身推着云紫陌的轮椅缓缓前行，温声道：“紫陌姑娘饿了吧，往前三里处就是白水镇，我们可在哪里歇歇脚。”
二人谈笑风声，全然忘记本该最是活泼伶俐的商筱妍却没有出声，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大半个月，穆天狼目光到处，皆是云紫陌清婉笑脸，两颊生靥，霞飞上彩，举手投足间皆是安宁婉约气质，样貌若是比起商筱妍的妩媚多姿，自是相去甚远，只有几分截然不同的沉静，一点点朦胧情愫如此晕染开来……
冬季第一场雪染白了天地的时候，他们到达了极北之地，再过几日就可以到达落霞山，云紫陌坐着轮椅，行程极慢，穆天狼和商筱妍只得迁就她，借宿破庙，两人施展轻功到数里以外的小镇去购买干粮，不想暴雪骤降，遮天盖地，雪崩封住归路。
风雪冰天之中，商筱妍忽然落了泪，“我原先缠着师弟带我去华山看雪，本以为看不到了，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看见了。”
穆天狼习惯性解下自己的斗篷披在商筱妍肩上，不耐道：“去年冬天你就说要看雪，结果刚到北地就冻的发热，热的迷迷糊糊一直没好，害我不得不雇车送你回师门请师傅诊治，结果刚到凌虚山下，你就痊愈了，明明自己是如此畏寒的体质，就不要到北地来，明儿个你就回之前的小镇去，待我送紫陌上山，再去与你汇合。”
他在简陋的山洞里生了火，和商筱妍窝在里面，相互依靠着取暖，入夜时筱妍已经冻的脸色寒白，双手麻木，迷迷糊糊的靠在穆天狼怀里睡着，穆天狼叹口气，帮她将手搓的暖些，筱妍略动一动身子，将头深深埋在他的怀里，天狼用斗篷将她裹的好些，手支下颌，自幼起，他们习惯了这样亲近的生活，虽然一直吵闹，却一直如此亲昵的信任对方，穆天狼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会有另外一个女子取代这个位置，自己还可以这么自然而然的抱着她，帮她搓手，而且毫不尴尬。
这样的依赖，不知是什么时候，溶进了彼此的骨血中，抽离时候的苦，比死更痛……
“天狼……你叫她紫陌，可是，你一直叫我师姐，我……我多想听你叫我一声，筱妍……”
商筱妍的泪冰凉，抬手抚上他脸庞弧线，哽噎呢喃。
次日的清晨，穆天狼见雪已经停了，头也不回走出去道：“咱们赶紧回去寻紫陌吧，她肯定等急了。”
下一刻，商筱妍抓住他的手，继而从后方环住他的腰，“天狼……”她甚少这样称呼他，“别去找紫陌姑娘了好么，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穆天狼甩开她的手，皱眉道：“我知道你怕冷，你先到之前经过的小镇客栈等我，我送紫陌姑娘回去就去找你。”
“不去行不行。”筱妍别过脸去，“我怕……怕你去了，就想留下，再也不下山了。”
“你胡说什么？”穆天狼有些恼怒，看到筱妍寒白的面容，不由有些心软，想要发怒，却又没了力气，苦笑道：“我就是要娶紫陌姑娘也得回去请得师傅同意才是，怎么会不下山呢，你别胡思乱想了。”
“为什么你喜欢她，却不喜欢我。”商筱妍忽地大喊出声，眸中带泪，引得三两路人纷纷侧目，穆天狼也不由生气，“我受不了你这样乖张刁蛮的性子，为什么别家的师姐妹就是如水温柔，我却偏生摊上你这么个师姐！”他伸手指着不远处雕梁画栋一处华居，怒道：“你这样的性子就该嫁去那样的大宅中做夫人，驱奴使婢。”
“为什么……为什么……”商筱妍扑通跪在地上，手捂着脸，痛哭失声，穆天狼惊觉自己怒气太过，语气如此无礼，正想道歉扶她起身，一道乌黑身影从面前划过，速度迅疾，带着酸臭血腥之气，将商筱妍从面前带离，向后翻滚几步，一柄冰寒长剑已经抵在商筱妍的脖颈上，轻轻一压便是一道血痕，那看似瘦削枯槁的老头周身散发环绕着乌黑之气，阴测测笑道：“上次你杀了我二弟邢长青，今日我也杀了你相好的报仇，哈哈哈哈。”
穆天狼大惊，“难道你是青城派掌门莫文鼎！你二弟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杀他是替天行道，你快将我师姐放了，不然我一定不饶你！”
瞬间涌起的杀意在刚刚以笔尖触及到莫文鼎胸口的时候消减了下去，锋利的笔尖没有再近半分，只戳伤细微皮肉，穆天狼的声音从未有过的冷漠，“放了她。”
“师弟……你走吧，别管我，去和紫陌姑娘在一起。”商筱妍虚弱的笑，脖颈抹上利刃，穆天狼发疯似的打开莫文鼎手上的剑，如大鹏展翅，飞扑悬钟，起掌带起疾风，一掌排上莫文鼎面门，莫文鼎全然没有想到他会如此不顾性命而来，向右侧翻数下，冷哼一声，施展了轻功消失在茫茫雪野之中。
穆天狼再顾不上追他，怀抱着商筱妍，她的脖颈虽不致命，却仍汩汩流血，穆天狼取出手帕裹住她的伤口，鼻尖酸楚，心痛的险些落泪，却强自皱眉忍住，连声道：“你会没事的，会的。”
商筱妍站起身来，将帕子裹住脖颈随意打一个结，蹙眉咧嘴笑道：“我没事了，师弟快去送紫陌姑娘上山吧，我要去药铺买些药，疼死我啦。”
她那样熟悉的伶俐的夸张表情，让穆天狼说不出的安心，“好，你去客栈等我，我很快就来。”
他停顿片刻，又道：“师姐，对不起，天狼此生只愿安享一人之乐，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师姐错爱，我，承受不起……”
商筱妍转身自顾自往镇上走，向她扬了扬手，示意自己听到了，却没有回头。
雪又下起来了，呼啸风声卷起雪花飞起，不断砸在穆天狼的脸上。
“师弟，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
商筱妍的声音，穆天狼猛地回过头，却已不见了她的身影……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后来，穆天狼送云紫陌安全回来落霞山，却不想自己的师傅宇轩真人正造访玉珏子真人，玉珏子见穆天狼仪表卓越，武功造诣更是非凡，交谈数句，言下之意大有将云紫陌许配给他，促成一对鸳鸯。
云紫陌自然是娇羞不已，师傅宇轩真人却不置可否，只淡淡问了句：“筱妍人呢？怎么没和你一起。”
那一刹，穆天狼如醍醐灌顶，蹭的站起身来，“多谢玉珏子真人美意，再下师姐受伤，我还要去探望，关于我和紫陌……纯属……纯属兄妹之谊，穆某此生只愿求一人之乐，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他忽地笑了，眼角带着温柔“还有一个师姐……”
师傅捋着胡子只是笑，目送他匆匆离开。
下山的那一刻，他说不出的释然，困扰的许久的烦躁终于解开，此生有那么一个女子，如果他的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一般，让他感觉自在和舒适，自然而然的关心，自然而然的依赖，性命交托的信任，万事不上心的自己，不是只有对着那个女子，才会心疼，才会着急么。原来，这便是喜欢呵……
筱妍。
当这个名字终于在他心里清晰了的时候，他失去了她。
客栈，小镇，他们去过的所有地方，踏遍了大江南北的处处土地，她说过，想看春日盛开的锦绣荼靡，夏日大明湖畔的映日荷花，秋天将她最最喜欢的桂花糕吃个够，冬季就到华山上去看雪，他将她梦想中的地方走遍，上穷碧落下黄泉，可是却找不到她的影迹，那个如同平日一样暂时分开的身影，诀别成永恒。她狠了心离开，他就再也找不到她……
商筱妍的离开，将穆天狼的心硬生生挖下一块模糊血肉来，心里空出一大块来，说不出的疼痛，说不出的心慌……
他苦笑，其实早就爱了，只是不知道什么是爱……
他数不清在自己寻找筱妍的日月里面有多少个日子没有吃饭，没有休息，他只是不断的寻找，寻找，再寻找，一次次呼唤着她的名字，只要自己在华山之巅喷出一口鲜血，身躯再也支撑不住那深刻的悲伤，轰然倒下……
救了他的人便是剑仙蘅艾，他靠在床头，接过她递来的汤药，那广袖流仙般清妩的女子，唤自己为贪狼。
他一愣，开口道：“我怎么会在这里，你是谁。”
失去筱妍的伤痛是他不能承受的，于是，他的身体下意识的强迫他将那种伤痛掩埋在深不见底的一角……
“你是贪狼星转世，辅佐天下之士，你现在在周国境内，这里的国君需要你的辅佐，五年之后，你需要以自身的力量去救助与你同时下届的七杀，破军二星。”蘅艾如是说。
“七杀，破军二人是谁？”穆天狼问。
“待你见到了就自然知道，你们相互之间定然会有些熟悉之感。”蘅艾答。
他点头，温和诚恳的道谢，照着蘅艾的话去做，运用师傅教给的才学，不久就成为了周国的国师，他总是一个人，思考，沉默，脑中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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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妍……”
穆天狼望着面前寒白僵硬的女子，吃痛的低声轻唤，眼角有分明泪意。
身侧的玄衣女子，婼妗一双眼眸依旧暗淡如古井，“她等这一声称呼，等了许多许多年……”
穆天狼喉间苦涩，“她这些年……过的好么。”
婼妗坐在筱妍床边，伸手取下她面上覆盖的白纱，昔日无比熟悉的面容跃然眼前，女子幽幽开口，如泣如诉，“当初你断然拒绝了她，还指着一处大宅说她适合嫁进去那样的地方，她就流着泪冲进去，对着那件宅邸的主人说：我要嫁你。”
穆天狼愕然，筱妍如此轻率的自暴自弃，自己竟伤她何其深，婼妗继续道：“那家的主人是北地燕国隐退回故居的老丞相，年近八旬，他是位慈祥的老者，收留了商筱妍，也从未提过要纳她为妾的话，只是让她住在别苑，遣人好生照顾，后来，筱妍再也没有踏出这户宅邸半步。”
穆天狼攥紧拳头，心苦难当，自己当年任性的一言，将她推上绝望的路，葬送了他们的幸福……
蘅艾的声音自身后破空想起，秋罗拂衣碎光动，一个转身到穆天狼面前，声音如破碎冰棱的干脆，“你喜欢她么。”
“迟了……”那一滴迟了五年的泪，终究滑下穆天狼的面。
蘅艾却神色自若，与婼妗对望一眼，扶起商筱妍的身子，手指间几枚金针刺入她的穴道，那僵硬的身子竟动了，喉间猛烈咳嗽几声，蘅艾再将手中一颗碧绿药丸放入她的口中，稍一仰筱妍的下巴助她将药吞下，自言自语道：“三个月前她心疾发作，我不得不施针封住她的经脉，请婼妗代为照料，天南海北的采药炼丹这才治愈了筱妍的心疾，幸好赶得及。”
穆天狼见筱妍仍然在生，惊愕欣喜一时涌来，嘴唇张合半晌不能出声，禁不住泪如雨下。
蘅艾眉眼含笑，斜他一眼，道：“当初让你去救七杀破军，我自然也得在这五年时间内为你保全筱妍……”她的眸子清亮，亮的耀目，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哀，“等待的越久，重逢的时候，就会越欢喜……这五年的时间，希望你已经想清楚自己的心意。”
婼妗，蘅艾，一恍然间，如炉中的香烟，袅袅的散去了……
只余下穆天狼怀抱着商筱妍，一次次呼唤着她的名，这名字，他怎么也叫不够。
筱妍醒转，仍是极虚弱，恍惚看清眼前的人，“师弟……天狼……天狼……”
“我穆天狼此生，愿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还有一位，我最心爱的女子，我的师姐，商筱妍……”
时光流转，弹指之间，他和她都再禁不起错过，心，从此为你，画地为牢……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杀破狼（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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