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悠游燕返（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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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三月, 晨曦微明, 霜舞漫天.
后山之上, 有新雨淅淅沥沥飘散, 滑进茂密林叶, 无声滋润. 飞鸟轻快啼叫着, 扑扑敛了翅膀栖身于枝桠间, 低头轻啄理着羽毛, 细细梳理. 枝叶繁复堆叠之下的林荫小路上, 两抹素衣身影伏马翩然而过, 乌发承雨现出朦胧泛起的水雾, 衣衫沾湿了雨水, 紧紧贴在肩上.
行至山巅豁然开朗之地, 云雾缭绕, 两骑骏马一前一后悠闲踱步, 马蹄声得得作响. 马上之人一男一女, 正是墨渊和婠婠, 共乘一骑, 走马观景, 脸上浅露笑意, 不时交谈说笑, 显得十分愉悦.
山巅有小溪源头, 溪水清澈见底, 清冽淳澈, 平坦似镜, 上有落花浮起, 写意似画. 旁有满山桃林, 盛开的繁华若霞, 深深浅浅的粉红, 密密丛丛的浅白, 还有那被清风带起而飘绕, 时而清甜, 时而浓郁的芬芳, 婠婠虽然看不见, 却可以感受到就连那芬芳都带着温暖的粉红色, 淡淡地绻绕着, 氤氲着, 在自己的四周流散, 在空气中沉浮.
婠婠轻轻放开手中的竹杖, 双手伸展开来, 步幅缓缓地迈开, 一步一步, 走着, 不禁思绪纷飞, 空洞的双眼抬起, 对着天空的方向, "落花, 一定很美吧. 我很久没有看见桃花的颜色了, 若不是你带我出来, 我已经再没有勇气走出来了."婠婠的双眼泛着晶莹的光, "若有生之年, 能看到你的样子, 该有多好."
墨渊走向她, 望着那漫天飞舞的的桃花，翩翩的, 若粉红色的雪, 依依袅袅, 落了一地……
他捧起婠婠的双手, 空中的风很柔和, 拂过她的双手, 在他的指引下, 轻抚着墨渊的脸, 从眉眼, 到鼻子, 脸颊, 双唇, 下巴, 一寸一寸, 缓慢而认真的抚摸过,婠婠在心中不知多少次的反复猜测过他的模样, 他的侧脸的弧线是那么的完美, 仿佛雕刻而成的仪容隽雅, 他的身姿高而合宜, 肩膀开阔, 风仪俊朗, 他一定有着一双清澈见底见底的黑眸, 一如函池净水.
虽然这些只是她的猜测, 不过她只清楚的知道一点, 面前的墨渊是一个有着温暖笑容的让人安心的男子, 这样就已经足矣了.
蓝色的蝴蝶翩然飞于百花丛中, 毫不吝啬那纹饰精美的双翅, 在树丛间获飞翔或驻留, 与同伴躲着迷藏.
墨渊注目望着婠婠, 见她神色恍惚, 娥眉轻锁, 略显苍白的双唇边却还衔有一抹浅笑, 很幸福, 很幸福...
"老夫的运气当真不错, 一下子遇见两只妖怪, 看来我这斩妖修仙之路, 是踏遍铁屑无觅处, 得来全不费工夫啊."突兀的声音打破安宁, 远远有一人走来, 青灰道袍, 鬓发隐白, 却依旧威严难挡, 眉眼英挺, 依稀可看出年轻时的俊美模样, 可是墨渊再凝神一看, 却见此人身替周遭凝结笼罩一股黑色, 如墨如雾, 饱含着说不清的伤感, 怨念, 委屈, 如泣如诉.
肃杀的寒气四溢, 婠婠不禁战栗起来, 惊恐万分的捂着脸, 断断续续道:"是他...是他...就是这个味道....就是他杀死了我的父母亲, 就是他...那他们的精魄练功修仙...."婠婠痛诉着, 忍不住痛哭失声.
墨渊下意识的护住婠婠, 他在皇宫时曾经跟侍卫总管学过一些武功, 可是从未亲身对敌, 还须保护伤心欲绝的婠婠. 武之一道, 牵挂是最大的破绽, 若她在, 他就多了破绽.
墨渊的眼神变得凛冽, 那是一个在冰冷的宫廷中, 被迫淬炼出的漠然坚毅的眼神, 他折下一枝桃花, 在风里划出弧度, 昔日, 侍卫总管曾经说他极有习武的天分, 假以时日, 必定登峰造极, 可是今日, 他只强撑着接了那灰衣道士三十一招拂尘.
银雪般的锋刃忽然从那灰衣道士的拂尘之中射出, 直向婠婠而去, 饶是墨渊反应极快的将婠婠推一旁, 却还是蹭过她的手肘, 几滴鲜血落下, 沾染到他手中的桃花枝, 花束立刻黑卷枯萎, 干喇喇的碎裂, 花芯零落散落, 空晃晃的被梗子乌黑腐蚀, 墨渊上手去摸, 被灼伤般的刺痛一下, 将那桃枝丢在地上, 一阵风吹过, 枝埂随风散扬开, 乌黑的粉末霎时间荡摇着无踪无影.
"暗器有毒!"墨渊惊呼出声.
那道士忽一击掌, 道:""我想起来了, 六十年前, 我刚刚下山斩妖用以修仙, 曾经遇到一窝燕子精, 虽有几百年道行, 却手无缚鸡之力, 两只大的被我轻易击毙, 吸纳了他们的精魄, 可是却有人阻挠, 让那小的给跑了."灰衣道士恶狠狠地瞟了婠婠一眼, 若眼神可以杀人, 这一眼绝对是淬了毒液的银牙暗器,他脸上怀着得意的神情, "没想到又让我遇见这只逃逸的燕子精, 今天看看还有没有人能救的了你."
说时迟, 那时快, 他末音未落, 手中那一柄白色拂尘如同锋利的剑尖, 呼啸而出, 直扑婠婠的前胸, 若是这么刺入胸前, 必定伤及脏腑, 胸口重穴, 必死无疑. 无形戾气围绕拂尘而来, 但见灰衣道士周身黑气更炽, 那是万千被无辜屠戮的妖们的凄厉喊叫.
"啪.."
千钧一发之际, 不知何处飞来一朵桃花, 悠悠扬扬而来, 将那拂尘硬生生击落在地, 发出清脆声响, 灰衣道士大惊, 再去看那拂尘, 那朵柔软的桃花竟嵌入拂尘柄中, 稍稍一碰, 拂尘便应声断裂成两截.
"此情此景, 不好好欣赏, 竟然喊打喊杀, 实在惹人厌恶."墨渊和灰衣道士举目望去, 一把素白油纸伞袅袅而来, 伞下丽人流岚清绝, 品月色长袍衣袂翩然, 广袖迎风飘举若仙, 偶有一两瓣落英纷坠在她的伞上, 衣上, 质如美玉无瑕, 恍作姑射山人.
原本深重剧毒, 痛得意识模糊的婠婠骇然张唇, 似要呼唤什么, 踌躇片刻, 终出口唤那伞下女子:"蘅艾姐姐?"
"婠婠, 一别多年, 你还好么."那被唤作蘅艾的女子附身, 素白柔荑拂过婠婠额头, 眼神慈悲纯净, "别怕, 我来了, 不会让你有事."
婠婠忽然笑了, 伸手捉住蘅艾的手, "姐姐, 多年不见, 我很是挂念你."她的一双眸子忽然变得光润潋滟, 隐隐泛出涟漪, 眉头紧紧蹙了复又飞扬, 唇角一抹欣喜缓缓洇开, 突然就笑了起来, 如山花烂漫.
那灰衣道士见老者不过是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姑娘家, 一出手就将自己的贴身拂尘打碎, 再细细看她的模样, 不由气的眉眼倒竖, 怒吼出声:"当年就是你阻碍我杀这燕子, 今日又来捣乱, 我定饶不了你!"道士说话间. 手带金刚拳套, 遍布冷硬尖刺, 握手成拳, 舞的虎虎生风, 周身全无破绽, 大喝一声, 扑身袭向蘅艾.
蘅艾冷哼一声, 抬眼睨着那道士, 看着婠婠的温柔化作冰寒冷漠, 道:"我也找了你很多年, 你杀死婠婠的父母, 一对为山下村民种植药草, 辛勤良善的燕子精, 上次打伤你, 让你知难而退, 没想到你还是不知悔改, 伤了那么多无辜妖精的性命来成就你的修仙之路, 我这次, 不会再让你胡作非为了."
她字背后取出一把青碧宝剑, 行水流水的纹路, 剑音呼啸如龙吟之声, 配以高深莫测的剑法, 宛若龙游深海的波澜之势, 流云若水, 以弱水之柔混入冰冷锋利的兵器之中, 盘桓出刚柔并济的气势, 如同一湖的娴静的湖泊, 蜿蜒流淌, 最后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爆发魄力, 至柔至刚, 溅起剑花无数, 银光蔓延.
婠婠躺在墨渊怀中, 听得兵器冷冷交接之声, 担心道:"蘅艾姐姐千万要小心."话音未落, 喉头一甜, 一口血喷将出来, 蜿蜒流在碎石之上, 仿似开出一朵啼血的牡丹, 凄艳的红.
她的手颤抖的覆上早已心疼的无法言语的墨渊, 还想对他说些什么, 那些恋慕, 那些不舍, 口中的鲜血不断涌出, 淌到胸口, 染红了一片衣衫, 慢慢地漾开.
墨渊距离她的脸那么近, 心痛的无以复加, 却不知所措, 适才嗅到她唇边鲜血的一丝腥甜, 竟然让他内心深处的那残暴嗜血的灵魂欣喜雀跃不已, 他像是完全不能控制自己了, 潜藏在灵魂深处的, 想去吸吮鲜血的冲动纠葛撕扯着自己的神智, 一口一口深深的嗅着婠婠身上血腥的气息, 心里一阵萌动, 却又痛苦不安.
耳边忽地响起蘅艾的声音, 她在打斗中仍不忘盯着墨渊, 冷冷吐出几个字:"见血不归, 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墨渊心中凛然一惊, 神智恢复过来, 急切的问蘅艾:"婠婠她中毒了, 请你务必救她!"
蘅艾皓腕轻翻, 指贱几朵桃花如暗器般向灰衣道人疾飞, 打中他的手腕, 在他的皮肤上撕扯开一道口子, 鲜血直流, 灰衣道士再用不上一点力气, 低头一看, 手筋已然被断, 他吃痛后退几步, 与蘅艾扯开距离, 却听蘅艾朗声道:"以后莫要再伤害任何生灵, 否则, 我断你脚筋, 再取你性命."
灰衣老道士听了, 再不敢多说什么, 捂着伤口, 连滚带爬的往山下走, 周遭的凄迷黑雾消散殆尽, 化作点点星光升腾散去.
蘅艾回转眼神, 双指横在墨渊脖颈一侧, 问道:"这道伤, 有霓月留下的味道, 你识得她? 她是你什么人?"
墨渊一愣, 万万想不到眼前的女子会认识已故的母后, 遂老实答道:"鲁氏霓月是中宫皇后, 我本唤她一声母后, 实不相瞒，在下本名端木墨渊."
蘅艾微微颔首, "原来是前朝的皇子, 霓月本是蛇妖, 她抓伤过你, 虽已解毒, 不过你体内已有蛇妖体质, 所幸你性格温和坚韧, 竟然多年来未能让体内蛇妖操控了你的魂魄意志, 婠婠中的, 恰好是蛇毒, 以毒攻毒, 唯有你可以解她体内的毒, 你可愿意?"
"我...母后...蛇妖..."他静静站立, 视线内花开无声, 他终于知晓自己的体质特异的原因, 可这样的答案无异于是晴天霹雳, 他是蛇妖, 而婠婠是燕子, 自己刚才竟然险些控制不住嗜血的自己, 险些做出了伤害婠婠的举动, 墨渊沉默着, 漆黑明亮的双眼失了瞳孔, 茫然一片, 喃喃开口道:"我该怎么救她."
蘅艾抬首, 娴静回眸, "从她的伤口将毒血吸出, 再将自己的血混入她的伤口即可.这样你虽身中蛇毒, 可是以你的体质, 不出半月就可自行化解." 她的神色蓦地清冷, 墨渊直视着, 但觉得心悸不已, "但是, 蛇本嗜血, 若是你将毒血吸出, 仍不能忍住停下, 她的血就会被你吸尽, 一命呜呼. 怎么样, 你可愿意?"
你可愿意? 你可愿意?
....
蘅艾的话, 在墨渊的脑海中轰鸣作响, 孰生, 孰死...
他失去的已经太多, 十七年的皇子生涯, 如同繁华的迷梦, 在破城的在那个白昼轰然破灭, 迅疾的就像是一场噩梦, 快得甚至来不及让他去喘息片刻, 汹涌而来的丧父丧母之痛, 忍受着饥饿, 被轻视的逃逸生活, 一下子将他吞没. 一日之间, 他就由众人仰视的皇子沦为一个漂泊流浪的废人.
可是, 他又是多么的幸运, 他遇见了婠婠, 得到了收留. 还记得他们言笑晏晏, 深夜对酌时的畅快, 记得他为她煮的第一杯淡如清水的茶, 记得她帮他补的衣, 尽管针眼比破处更大一些……
他们相依为命, 相濡以沫的温情, 恋慕, 都是对他而言, 无法计算的财富.若是失去, 他还有什么生存的意义.
他做了决定, 望着蘅艾, 他鲜少笑的那么温柔, 他这样对蘅艾说:
"我愿意救她, 若是我控制不住自己, 请杀了我, 救活婠婠."
于是蘅艾浅浅点头, 说:"好."
他附身, 极尽温柔的抬起已经昏迷着的婠婠的手肘, 吸吮上她泛着青黑的伤口, 猩红甘甜的血液进入他的唇舌, 他的肺腑仿佛无限欢欣, 有个嘶哑邪恶的声音, 在他的耳边, 不断叫嚣着, 要更多的血液....
随着喉头的松动, 他饮下她的血, 酸涩的毒液使他的心脉剧烈的疼痛起来, 耳中嗜血的嘶吼叫嚣的更加狂妄, 咆哮着似乎随时就要剥夺他的意志.
"婠婠....."
他轻声呢喃, 坠入无尽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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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家玉笛暗飞声, 散入东风满洛城.
此夜曲中闻折柳, 江城五月落梅花.
男子的背影高洁出尘, 唇近了笛, 涓涓笛音倾泻而出, 清脆袅袅, 迂回环绕山间.
那黑衣的女子远远的望着他, 他鬓发飞扬, 眉藏绚阳, 脸上微露的温和神色丝毫不减他天之骄子的绝世风仪. 不愧是皇子, 尽得天地精华, 温暖而俊朗.
她只默默立在白衣男子身后, 一双手温顺地从后方环绕着过他的腰, 无限依赖.
"婠婠, 你好些了？"墨渊放下笛子, 轻轻开口.
"墨渊, 我终于看见你的相貌, 和我心中的你, 一模一样."婠婠羞涩的开口, "谢谢你救了我, 蘅艾姐姐临走之前已经将经过都告诉我了. 谢谢..."
墨渊覆上婠婠的双手, 叹道:"原来蘅艾已经离开, 我还没来得及亲自向她道谢."
婠婠微微一笑, "我记得, 三百年前, 我第一次见到蘅艾姐姐的时候, 她坐在桃花树上, 流着泪, 却在笑着, 我从那时候, 就觉得, 蘅艾姐姐在等一个人, 一定就是她的心上人吧."
墨渊转身, 动情的揽她入怀, 道:"她会等到的, 定然会."
沧海桑田, 时间流转都在相依相守的灵犀中悄悄凝滞, 将一根又一根纠缠的情丝化为缱绻的红线, 缠绕着三生石上, 化作亘古恒久的誓言.
而蘅艾, 留下了她对婠婠和墨渊的祝福, 挥手自兹去, 相忘江湖间...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悠游燕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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