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非霄本传(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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蘅艾一路走的很急, 脚步踉跄, 娥眉紧蹙, 直到跨入房门前的那一步, 她忽地停住, 嘴唇微微的颤抖着, 脸上看不出半分表情, 却从眼眸中看出了那抹唤作凄婉的神色. 一瞬间, 缭乱了我的心神, 脚步不带迟疑, 跨进屋去.
眼前的情景....
我将手撑在桌上, 指节发白, 外面是阴郁的雨, 天空尽是尘灰的黯淡颜色, 像是浮在心上的一滴泪, 我忍不住唤她:"小艾...你...."喉咙阵阵发紧, 终是什么也说不出.
"是....姐姐和非霄大哥回来了么."床榻上的蘅若轻轻出声, 她身上裹着层层纱布, 仍有鲜血渗出, 双眼呈现浅灰的颜色, 望着正上方, 茫然无神, 满头青丝成白雪, 玄气师叔正给她号脉, 神色亦是哀凉的, 见蘅艾扑到蘅若床边, 开口道:"若儿中了妖毒, 视觉全失, 已经回天乏术, 但是每次听见有人进屋, 她都会问是不是你们, 你们终于赶得及见她最后一面, 如此....也算了结她的心愿."
蘅艾猛地掩住嘴, 不让自己痛哭出声, 上千抚住蘅若的手, 帖在脸上, 柔声道:"小若, 我们回来了."蘅若的眼睛睁开了些, 面容纵是如此虚弱, 亦不减半分清丽绝俗, 身子微微颤动, 惨白的面容如蓬莱山上的雪莲, 飘渺凄楚.
"姐姐, 非霄大哥们你们真的回来了."我也不禁上前, 将手伸向她, 她边咳边笑, 边笑边咳, "你们平安回来....就好..."笑意漫上她的眉眼, 灰白的眼睛焕发着光泽, 流出的泪, 竟带着血色, 衬着雪白容颜, 血红与皎洁纠缠, 鲜血自嘴角漫下.
"小若!! 小若, 你不能有事啊, 姐姐给你买了新衣裳, 是你最喜欢的粉红色, 非霄大哥还给你买了龙涎香, 你要撑下去啊."蘅艾说着, 眼泪簌簌的流下, 将蘅若紧紧抱在怀里, 她的身体剧烈的颤抖, 猩红的血不停从嘴角涌出, 蘅艾用袖子给她擦了又擦, 刚刚擦掉了, 又涌出新血, 她忽然无助的大哭起来,"小若, 小若...别离开我..."
"姐姐." 蘅若微弱出声, 哽噎的抚过蘅艾的脸, "死, 是一件极其容易的事情, 以前, 有好几次, 都差点被老爷和少爷打死, 那时候, 难的是活着, 屈辱卑微地活着, 可是, 可是姐姐一直保护我, 他们怎么打你, 你都保护我, 姐姐是这世上最强的女子..."蘅若散乱的雪发沾着血液, 甜腥的味道弥漫了整个屋子, 蘅艾的眼泪滑落, 滴在我的手背上, 如冷冽的湖水一般, 寒凉刺骨.
蘅若空洞的眼神缓缓望住我俩, 轻轻地浅笑, 只笑着, 笑着, 笑得眼泪喷涌, "所以, 姐姐, 非霄大哥, 你们都要好好活下去, 不要为我伤心, 也无须报仇, 只要你们都好, 就好了."
她初雪一般白皙的面颊因着咳嗽泛起病态的潮红, 温润美丽的瞳孔里漫上泪影, "非霄大哥, 抱抱我...好么."她不可自抑地抖动着肩膀咳嗽, 雪白的寝衣上已经隐隐映出了些许斑斑血迹.
我不忍拒绝, 顺势搂她入怀, 她虚弱不堪的靠在我怀里, 抬起头来, 抚上我的面颊, 柔柔笑道:"非霄大哥, 只要有你在身边, 哪怕只是这最后的一分一秒, 便是一生一世了." 她叹息, 几不可闻的轻叹, 闭目黯然地窝在我的怀中, 轻咬着下唇, "非霄大哥, 你须得记得应承我的事情, 一辈子, 好好...照顾姐姐..."
我出声, 难掩哽噎, "我会的, 会的."
窗外, 黯然的心神望着渐渐西下的夕照, 残阳若血, 印得着山石愈发深红, 落叶都是凄迷血色, 漫天纷飞, 带着寒彻心肺的凉意.
"姐姐, 纵是死了, 也要幸福, 我亦会保佑你们." 蘅若用尽了力气, 终于一句话也说不出.
蘅艾抚着蘅若的脸, 双眸中的神采被丝丝抽离, 半点不剩, 她低低呢喃, "小若, 傻孩子, 我不要你保佑我, 若我答应了你我会幸福, 你就不要再留恋, 安心转世投胎, 下辈子要比任何人都幸福, 知道么..."她的表情渐渐定格, 手不断的抚摸着蘅若的脸, 哀伤已经撕裂了她的心神, "我也会孤身上路, 不会让你担心..."
蘅若点头, 嘴角颤动着, 那是, 最后一个笑容, 留给她, 也留给我.
单薄的唇线微微上扬, 眼皮温柔地覆盖下来, 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面容上映出疏落的影, 仍如生时安眠模样, 仿佛随时会揉揉眼睛, 坐起来对着我们笑.
蘅艾唤着蘅若的名儿, 凄厉的声, 一口鲜血喷出, 月白色长袍上桃花似血点点滴滴, 她却毫不在意, 拿袖子擦着蘅若的脸, 躺在她的身边, "莫怕...莫怕...姐姐在这里..."
晚上, 我端饭给蘅艾吃, 她吃了, 我说你该休息一下, 她点头, 和衣躺在床榻上, 抱着渐渐冰冷的蘅若, 肩膀仍是抽泣的抖动着, 我知道, 她睡不着...
玄气师叔说, 我们的师傅已经很久没有回蓬莱派, 唯有我能陪着蘅艾, 伴她走出绝望.
于是, 我日夜守在她身边, 无论她走到哪里, 走到哪一步, 只要他回头, 就会望着床上的蘅若, 满目笑容, 满目柔情.
她总觉得她还能够醒过来的……
已经过去七天了.
在我和师叔的劝说下, 蘅若入土为安.
她静静站在后面, 看我们为蘅若入殓, 篆刻石碑, 她的神色平静的骇人, 眸子里死灰般的神色消失, 被耀眼得像火一般的红影代替, 她的眼神燃烧着每一个角落, 分外夺目. 只是这夺目之下隐藏着种淡淡的凄凉, 淡得不露痕迹, 确实点点滴滴浓的化不开的恨, 我了解那样的眼神, 那是我眼看着娘亲在自己面前被夺去生命的痛楚所带的眼神, 含着刻骨铭心的仇恨!
可是, 再转眼去看, 她又重归平静的眸光.
荷花池空空荡荡, 惟有残花败也散落漂浮其中, 零零星星, 犹如心中那些不敢张扬却又清晰存在的痛. 倏忽间时光流转, 我认识这两姐妹, 重新体验着有家人的温馨感觉, 又倏忽间, 那敏感早熟的小妹蘅若已经没入黄土, 还带走了蘅艾的欢笑和希望...
第八日.
山道蜿蜒, 林阴密密, 白云缭乱, 蘅艾终于开口, 吐出的第一句话便是, "我该去为小若报仇了."
我愕然, 空中狂风乱作, 吹动蓬莱派所有建筑檐下的六角风铃响彻云霄, 那铃声凄厉, 声声声声催泪断魂, 每一声都是她肝肠寸断的悲鸣...
劲风吹袭着她的脸, 苍白无血色, 弱不禁风, 眉宇间却又流露出那一副永不认输的坚韧.
她问了几位师弟, 他们说, 伤害蘅若的妖是师傅从外面捉回, 可是师傅就莫名的不知去向了, 那几位小师弟将几名妖押至镇妖塔, 却被他们逃脱, 大概是逃至后山, 看见蘅若, 就打伤了她. 但是后山布有结界, 那几个妖决计走不出后山, 但是师傅一日未回, 玄气师叔只会炼丹制符, 不会剑术, 是以还没人能讲那几个妖捉回.
蘅艾听着的时候, 瞳孔猩红, 冷冷笑了, "好....再好不过...."
我抓住她的手腕, '"小艾, 你一直没有好好休息, 元神不足, 我去就好."
"放手."她清冷的嗓音仿佛冰雪, 寒意浸骨, 看我的眼神, 竟是那样陌生.
她甩开我的手, 居然用了内功, 手臂一阵剧痛, 她冷冷瞥我一眼, 转过身去, 如怒鸢冲天般, 一纵身, 就落在几十米外. 我看一眼已经泛红的手, 上面泛青痕迹带着她的恨意, 清晰得格外刺目.
待我追上她时, 她已经追到了那群困在结界里的妖, 残阳若血, 寒意渐起, 拂动残枝断草, 兀自飘零.
那群妖看见蘅艾, 纷纷手执了兵器, 面目狰狞的扑过来.
蘅艾却闭了眼, 吐气. 渐渐地, 紊乱的气息逐渐的稳定下来.
她白皙的手紧握在身侧的龙纹剑上, 轻缓吐纳. 再睁眼的时候, 那种黯然伤神已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凛冽的眼神, 让远远窥视的诸妖一阵骇然.
却听一声剑吟, 龙纹剑银光一闪, 从蘅艾手中飞起, 来势之猛, 超乎想像.
随然隔的极远, 剑刃上却蓦地传来一股极寒之气, 两三下已经与诸妖交其手来, 只见交接处几点银光飞落, 剑气流转之间, 一个妖怪已经被拦腰劈断, 血溅三尺, 汩汩的流了满地. 我恍然, 原来, 这不单单是报仇, 这是屠戮!
几名妖怪, 被困数日, 哪里敌的过蓬莱最最精妙无双的剑法, 蘅艾眼眸如血猩红, 锋芒震处, 那几只妖怪如废絮般裂散开来, 空中一阵腥风血雨, 眼前只有一色, 便是血红, 潺潺飞溅的血液, 星星点点, 洒落在石板地上.
她将一套"龙游八方剑法"气势尽显. 用到极致!
此时的她, 如同恶魔, 望着满地破碎不堪的妖怪尸骸, 左手中还持着那些妖的内丹, 我肩头一震, 看她指甲上流下的血, 那内丹竟是她徒手挖出! 她手指一动, 妖丹破碎成烟.
忽然, 白光自天际流转而下, 包裹住蘅艾全身, 她衣衫上血腥尽散, 山风入袖, 吹得白衣鼓动, 宛若白龙欲飞, 连天上明亮的月色在她身上, 亦显得黯淡下来, 鹤鸣绕空, 花香汇庭, 一竟有璎珞坠地, 天女散花之象!
蘅艾, 竟在这时, 得获仙基, 羽化成斩妖剑仙!
喜耶? 悲耶?
她抬头望天, 面无表情, 幽幽地叹了口气, 将手中的龙纹长剑回鞘...
她有能力把他们一个个都杀死, 纵使千次万次亦不在话下, 可是赤裸裸的杀戮却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她要报仇, 可是她的心却得不到半分救赎.我似乎可以体会到这种孤独, 因为曾经我是多么的害怕这种悲哀.
这是怎样一种痛入骨髓的悲哀, 这世上, 你本就只有一个最亲近之人, 若她不在, 你就是这世上最孤绝的人, 与世隔绝, 被人间抛弃. 就因为这份孤独, 我只敢将对蘅艾的情意深埋心底, 将外表深锁在孤绝的外表下, 不敢让任何的情意轻易温暖自己, 因为一旦心门被叩开, 只怕, 最终会被失望伤得更深.
蘅艾站在山前, 浑身上下有隐隐的光泽, 潭水般凛冽, "师兄, 刚才是我的错……不该伤了你, 走吧……我们回去……"她黑曜石般的瞳孔平静似水, 却有着如墙壁般的坚硬. 渐凉的天气, 有雾蒸腾, 湮灭荷塘上湿润的凉风.
突然, 她停下了脚步, "师兄, 师傅...恐怕...已经圆寂了."
我一愣, 是了, 她已是剑仙, 有纵观三界之力, 我开口:"谁能伤害师傅?"
她的眼睛微微阖上, 良久, 轻轻开口:"魔. 洛清."
我皱眉, "那是谁?"
"不知道. 但是我知道刚才杀的, 是他的手下."她缓缓跪下, 向着苍天, 行三拜九叩的拜祭师傅的大礼, 我亦跪下, 心里浮现师傅的音容笑貌, 恍然间还是他手把手教我练剑的样子, 转眼间, 成云烟.
我, 蘅艾, 彼此对视, 长久的沉默, 想说点什么, 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接踵而至的仇杀, 死亡, 已经将我们的心神榨干, 痛到, 感觉不到痛.
她的眼神太过平静, 安详, 没来由的, 一股羽化风清, 溘然飘逝的感觉让我心神不宁.
那时, 我不知道, 我就这么失去了她, 永远...失去...
是夜, 她在师傅屋内的墙上, 留下了诀别书, 她要去为师傅报仇, 苍茫天下, 鬼妖人仙皆有依归, 唯独魔道? 到底在何处, 没人知道.
我死死盯着墙上她的留字, 手指一字一字抚过, 眼眶湿润.
哪些字, 每一笔, 每一划, 都是入砖三分, 竟是活生生用手指刻出来的, 还残留着点点血迹.
蘅若逝去了, 蘅艾离开了, 师傅也....
一个月后, 师傅的尸身凭空出现在蓬莱前山, 正襟危坐, 面目如生, 甚至嘴角带笑. 蓬莱派皆哀伤不已, 葬仪盛大, 震动三界, 雪莲铺就通天之路, 可是, 蘅艾却没有回来, 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活着, 还是死了.
纵是多少年过去, 我依然记得独自一人在空谷内清扬深远喊叫, 寥寥数语里最深沉的痛, 锥心刺骨.
我四处斩妖除魔, 昼夜练剑, 终于在五年后得获仙基, 可是, 位列仙班又如何, 通晓天机又如何, 终究是有遗憾的, 只能在闲暇时缅怀过往的时光, 想起蘅艾当初墨色的眸子, 每每抬头看我, 那种宁静的神色.
起初的不在意, 不经意, 都变成后来的不能割舍...
洞庭湖畔, 华山之巅, 大漠孤烟, 南海之滨, 我云游四海, 寻找她的下落, 上穷碧落下黄泉, 两处茫茫皆不见, 抬起头, 看到她虚幻的脸, 一个转身的颠沛流离, 就此错过.
梦中, 无数次望着蘅艾离去的背影, 纤指轻点, 拂晓即破.
一切, 都是如此无礼, 苍白迷蒙, 轻轻一触, 灰飞烟灭.
寻找, 失望, 再寻找, 再失望...
我已经不记得多久没有与人交谈, 只是默默的斩妖, 除魔, 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也是她会去做的, 这是我们的使命, 而心里, 总存着某日相遇的期望.
浪迹天涯, 就算爱已成灰, 就算我失去所有表情, 冷漠如磐石, 内心却坚守着一段幻境般的美好, 永不磨灭.
再次踏足东都洛阳时, 有一个算命先生问我, "公子, 你在寻人?"
"是. 我在找一个叫做蘅艾的女子, 如果你遇见她, 就请转告她, 我一直在找寻她的踪迹, 整整一千年, 不曾放弃."
……
【非霄番外】完.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非霄本传(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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