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第九章 深渊 ...

  •   德国,1943。

      弗里茨不知道要怎么形容那种痛。

      痛得让他听不见埃里希的叫嚷,只看到他的嘴巴不断地张张合合;痛得他对眼前的景象产生幻觉,他似在暗夜之中看到风姿绰约的奥罗拉款款而来;痛得极致变成麻木,灵魂和情绪像被抽离了一样。

      但是他却在麻木之中找到安宁。

      只要想起这痛或许能抵得上任何一个他伤害过的人所承受的苦楚,他就觉得莫名的放松,就如在狂风暴雨中流连在海上摇摇晃晃的小舟,终于找到避风港。他顺着自己脑中正在叫嚣的意识,轻轻阖上眼睛,终于能够放松身心睡了一个很长很长的觉。

      醒来时还是寂静的夜,不远处的油灯让他能稍微看清楚四处的环境。月光洒落在地板上,灯火在摇曳,偶尔烛芯弹落,发出清脆的啪嗒声,复又安静地燃烧。扭头看去,大厅中整整齐齐地放着一排又一排的病床,满满当当都是恬睡的人们。他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伸手想去够柜子上的杯子,却不小心把它打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他懊恼地低低咒骂了一声,却浑身无力,什至不能弯腰下床把它捡起。

      一只纤白的手把杯子捡起,顺带给他倒了些水,看着他莞尔道:“噢,你终于醒了,喝点水吧。”

      弗里茨望着面前的姑娘。她约莫二十二、三,长长的金发盘在脑后,有些凌乱,眼下微微青黑,裙子上有着班驳的血渍。他接过水,细细地喝了口,才用嘶哑的声音说:“那个,我睡了多久?”

      “两天。”她压低声音道,用毛巾替他拭去脸上的汗珠,随意地坐在他床边,吐出一口气问:“你不介意吧?我只坐一会儿,我快要下班了,难得现在可以偷懒一下呢。”

      他打量着她疲惫的脸容,心倏然一软,挪开了双腿,腾出更多的空间给她。她靠在床尾的铁栏,双腿悬在半空中懒洋洋地晃来晃去,挑起眉问道:“你的手,还好吗?玛啡还够吗?”

      他闻言低头端详着被包裹得十分厚实的左手,隐隐约约的疼痛传来,他感受不到也控制不到五指。手掌被打穿了,他想,以后左手可能就废了。爸爸妈妈定会很伤心的,那奥罗拉呢?她会生气,还是痛惜?还是漠不关心呢?

      “嘿,你不要那么伤心。”她迟疑着安慰道,扬起一个笑容,“虽然你的手掌被打穿了,但好歹还在你身上啊。今天早上有个人送来时,整只手臂都不在了,骇人得很。虽然说你的手恢复不了像以往一样,但是以后至少也能动的。”

      弗里茨轻笑一声,沙哑地道:“不,我没有伤心。这样挺好的。”

      “好吧,只要你能看开就好。”她撇撇嘴,蓝色眼眸似乎装满疑惑和不解,还有几分怜惜。她从怀里摸出两块用手帕包着黑面包,抬眸对上他的眼睛,笑盈盈地问:“要吗?你肯定饿了。”

      他再次恍神,心头涌起难以言喻的难受,半晌才答:“嗯,谢谢你。”

      她忍不住噗哧一笑,仔细地把面包捌开几小块后递给他,叮嘱道:“慢慢吃,你身体还很虚弱呢。”

      他点点头,低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却食之无味,心思慢慢飘至遥远的地方。

      “你知道吗,我最喜欢深夜了。”

      身边突然传来轻轻絮语。

      “一天里只有这个时间我才可以休息,不会有人不停地叫着护士小姐,我也不用四周奔腾,更不用对着一帧帧血腥的画面。”

      她的声音十分轻松。

      “刚刚我本想小歇一下,然后便被你惊醒了。幸好你还活着,你知道吗,你刚送来的时候发了一场高烧,我们都怕你撑不下去了。要是你真的有什么事,那个女孩会很伤心吧,就是你项链里的女孩。噢,对了,项链收在抽屉里呢。”

      “好了,你好好休息吧,如果想写信可以找我。顺带一提,我的名字是汉娜。”

      “她会吗?”他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怔怔地摩挲着手中小小的照片。奥萝拉穿着洁白的纱裙,害羞地依偎在他的怀里,他则侧头,轻轻吻在她的额角。

      那时候,简单美好。

      只是现在,他不是她最爱的弗里茨,而她也不是他最爱的奥萝拉。他们都伤痕累累,救赎不了对方。他掉落在深渊,只能用最可耻最懦弱的方法去拯救自己。但他还在深渊,走不出来。

      他的黎明女神,再也不能为他带来曙光。

      柏林。

      奥萝拉坐在后院的长椅,两指夹着烟,悠悠地吸上一口。手中攥住琳达寄来的信,她借着后方的油灯和远处的月光,一字一句地读着。信封里还装着捎给她的软糖,她捻了一颗放进嘴里,软糯香甜。和苦涩的烟味形成鲜明的对比。她脑海中浮现琳达圆圆的、带有雀班的脸,脸上忍不住泛起微笑。

      “这样对眼睛不好。”一把冷峻却含着笑意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她被惊了一下,扭头看去,只见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旁边。他五官硬朗,像被刀削出来一样,眉角有一道刚刚愈合的伤疤,浑身散发着拒人千里的气息。她看着他,见他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欲,便道:“我就看几行字而已,没关系的。还有,洗手间不在这边。”

      他轻笑一声,嘴角扬起的刹那间冷咧气息收敛,变得和熙温暖。他的声音带点微微沙哑:“我不是想去洗手间,我只是来吹吹风的。”

      她露出了然的神色,朝他礼貌地点点头道:“那我便不打扰你了。”

      “不用那么急着走啊,我又不会吃人的。”他半开玩笑地道,隔着两个身位坐在长椅上,“当然,如果你想休息的话,那我便不挽留你了。”

      奥萝拉的眼神快速扫过他,心思流转,半晌才重新坐定,靠着冰冷的把脸埋在围巾里,声音闷闷的:“我刚刚下班,来歇一会儿再去睡觉。”

      “一定很累吧。”他叹息道,从怀里拿出一支烟点上,转头问她:“要再来一支吗?”

      “不了,谢谢,我在吃糖呢。”她撇撇嘴,“况且这玩意会令人早死呢。”

      “听听,这是从一个刚刚吸了一支烟的人口中说出的,还真是令人信服呢。”他朗声大笑,在静谧的夜中尤其明显。她也忍不住跟着他轻笑出声,就这样莫名地一起笑了好久好久。她脑海中一堆复杂阴郁的事情瞬间烟消云散,随着他们的笑声飘散在空中,忽然她能喘过气来了。

      “算了,我还是来一支吧。”她拍了拍红噗噗的脸,咬着烟把头凑到他跟前,让他替她点火。她吐出一手白雾,下巴努努,随意地问:“所以,你是怎么受伤的?”

      “这个?”他摇了摇自己被纱布吊在胸口处的手臂,似是想起什么有点忍俊不禁又有点害羞,摸摸鼻子道:“说起来很可笑呢,我前天休假时不小心摔了一交,把手弄断了,又不小心把腹部刚愈合的伤口撕裂了。”

      “真戏剧性。”她无奈地笑道。她定睛看着他稍显苍白的脸,凌乱的金发顺滑地垂落在额前,弯起眼角,跷着二郎腿,没有丝毫拘谨。她忽然有个过分的想法冒起,她想知道他的反应是不是如弗里茨一般,所以她勾起唇角,像是想要挑战谁般,轻飘飘地道:“你知道吗,我讨厌战争,我希望这愚蠢的、该死的一切都结束。这也是我半夜坐在这里的原因,因为的厌倦了一切,谁在乎那第三帝国。我说了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你要不要去告发我?反正我谁也没有了,我也不在乎。”

      他对上她的眼睛,神色平静,嘴边的笑容不曾退却。两人的距离近得有点暧昧只要他一动手,她躲也躲不了。她刚不自在地转了转身子,却听见带点纵容和无所谓地道:“我也讨厌战争。总有一天,这一切都会完结的。”

      她呆了几秒才纵开笑容,睨着他的制服挑了挑眉,抿唇眯眼道:“你知道我可以告发你的,对吧?”

      “你不会。”他笃定地说,夹过她的烟放进口中吸了口,神情不羁放纵:“况且,你猜他们会信我还是信你呢?”

      “你赢了。”她叹道,稍稍整理裙子站起来,慢悠悠地说:“好了,感谢你的陪伴,不过我现在要去休息了。”

      “你还没让我把外套给你的机会呢。”他在背后开玩笑道,靴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踩在地上,漫不经心。

      她回头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可惜了,我不会让这鬼东西搭在我身上的。”

      他忽然站起来,大步走前,伸出一只手,诚挚地看向她道:“我是海因茨,很高兴认识你。”

      他的手和暖干燥,带着薄茧,比她的手大了不少,让她感到依恋。她心一沈,有点慌乱,只得避开他略为炽热的眼神,强行压下心中不该有的情愫,淡淡地道:“奥萝拉。”

      “啊如果我在,战斗中牺牲,
      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
      如果我在,战斗中牺牲,
      你一定把我来埋葬;

      请把我埋在,高高的山岗,
      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
      把我埋在,高高的山岗,
      再插上一朵美丽的花;

      啊每当人们,从这里走过,
      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
      每当人们从这里走过,
      都说啊多么美丽的花;

      啊这花属于,游击队战士,
      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
      啊这花属于,游击队战士,
      他为自由献出生命!”

      *歌词来自网络“再见,朋友们”,侵删。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九章 深渊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