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醒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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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联，1942。
那天，奥萝拉不辞而别。
夜色正浓，他倚在露台上，刚燃起一根烟，便听到一阵嘈杂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垂下眼眸，她单薄的身影仿似融进暗黑之中，右手提着行李箱，艰难地一步一步走着。刚走过花圃，她停下来，踌躇半刻，像是想要回头，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有做便离开了。
他低低地呼出一口烟，白雾散落在夜空中。口中忽然觉得有些干涩呛人，他把烟扔落地面，脚尖轻轻地辗过星星点点的火光，疲惫地滑落在地上。
他知道这个晚上她离开了，便不会再回来。他应该走下数，应该追上她离去的身影，应该告诉她留下来，可是他的双腿像是被灌了铅似的，一步也迈不出。
“我们都变了。”她的声音失落忧愁。
可是，他知道奥萝拉还是以前那个善良美好的小女孩，她的眼睛干净纯粹，没有染上与他一样的浮躁和冷漠。
她还是奥萝拉，黎明女神奥萝拉。
他掏出怀中的威士忌，一饮而尽，火辣的感觉让他怪异地感到满足。他拖着晕呼呼的头脑走到浴室里，打算掬起一把水清醒一下，却在抬头的瞬间在镜子中看见一双清彻无比的蓝眼睛。再眨眨眼，又变成了棕色的眼睛，耳畔响起波兰少年断断续续的声音，远处又传来犹太男孩的哭喊求饶，还有许多他根本听不懂的话语。
空气中萦绕着绝望而窒息的气氛，他好像慢慢浮起在半空中，心跳愈来愈急促、愈来愈用力。他布满伤痕的手紧紧地洗手盆的边缘，渐渐变得麻木，他再也忍不住地握拳狠狠地打在镜子上。
一瞬间，扰人的声音停止了，那一双双眼睛也不见了，一切重归平静。刺痛的感觉传来，他把手抬起，细碎的伤口不停渗出血，散落在地上的碎片更是映出千千万万个他。
三年了，他又再次像个小孩般躲在角落里号啕大哭。
弗里茨艰难地吸一大口气，尝试把自己从回忆中抽离。
他又再次被调派，来到苏联的某一个小镇。老实说，他不知道、也不在乎自己在那里，因为那都是一样的，不是吗？他还是要举起枪，对着一个又一个差不多年纪的男孩扫射，在夺去别人性命和被别人夺去性命之间选择。
埃里希咬着烟，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一脚搭在椅子上，他拿起桌上的烈酒，笑嘿嘿地道：“嘿，loverboy，别伤心了！不就是一个女孩吗？跟着我们，保证你会更开心的！”
一阵起哄声响起，围着的年轻男人们兴奋地碰杯，几滴酒洒落在桌面上，再一饮而尽。弗里茨收敛了脸上的表情，扯出一个笑容，不在乎地道：“才没有在想呢。”
“你说没有便没有吧。”汉斯狡黠地道，顺手在口袋中拿出火柴把酒灯点上，再吸一口烟，轻松地说：“今个冬天很平静呢。”
马克拿过面包，挑眉笑道：“看来苏联鬼子们也过圣诞节呢。明天我们去镇中心走一走，要不然等圣诞过后就没有这样的好日子了。”
埃里希挤坐在弗里茨和汉斯中间，向着弗里茨的脸上呼出一口烟雾，咧开嘴道：“那便要看看弗里茨要不要出去走走了。”
“去，怎么不去啊。”弗里茨连忙说，一拳捶在他肩上，伸手拨了拨浓厚的烟雾。
“我听说啊，”埃里希神秘兮兮地道，凑近他耳边说：“这边的姑娘都很热情的，你知道的。”
“见鬼的，”弗里茨伸手夺过他的烟，猛吸一口，才耸耸肩说：“我不需要那些女孩。”
“你说是便是吧。”埃里希举起双手说：“不过明天出去放松一下吧，空气中可是充满着圣诞节的气氛呢。”
“我可是要出去感受一下的。”马克笑着说，再递给弗里茨一杯酒，“你应该来，弗里茨，放松一下吧。”
“行了，我会去的。”弗里茨接过杯子，再次喝一大口，什至拿过埃里希剩下的酒喝。虽然只是最下等的烈酒，但还是把他的喉咙烧得火辣辣的，也成功地令他开始不清醒。他顺过桌上的烟，下巴朝门努了努，装作若无其事地道：“我出去转一圈，我需要点新鲜空气。”
“小心，”马克吃着东西含糊地道，眨了眨眼，指着那盒烟提醒说：“别不小心把烟点上了，上面还是有苏联鬼子的。他们就像野狼一样伺机而动。”
“嗯哼。”弗里茨应到，谁会有这个胆量在暗夜中把烟点上，除非他想死或者残废。
他一顿，突然若有所思地看着那盒烟，没有再说话。
迎面而来的冷风似乎把他晕呼呼的头脑吹得更混乱，他把门关上，隔绝了內里的欢声笑语。
他的笑容在刹那之间便消失了。笔直的背也霎时耸落下来。他很累。
一轮瘦小的弯月挂在夜空中，本是满天的繁星却被乌云笼罩，黑漆漆的，他连路都看不清楚。可是这条小道他走过上百次，就算闭起眼睛他都能不跌不碰地走下去。木屋前是一大片草地，中间有一条小道可以通往营地最边缘的位置，那里看过去便是一望无际的树林。偶尔有些地下反抗队的苏联人会尝试藏身在树林中等待偷袭的机会，但他们却总是会被射杀在无遮无掩的草地上。
他恍然着走到愈来愈远的位置，脖子上的围巾是奥萝拉两年前送给他的、毛衣是妈妈秋天时才寄给他、毛线帽则是妹妹亲手编织的。
他想念她们。他讨厌自己，他很想很想变回以前的弗里茨。
心中像是有个无底洞，而他就不停地向下跌落，什么也抓不住。他不想、也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不想再握着枪去射杀别人的儿子、哥哥、弟弟，不想再每天晚上兴致勃勃地讨论战绩，不能再假装一切都很好，不能再逃避这一切。
但是，你可以逃避这一切的，不是吗？没有人会怪罪你的。
他听到心中有把声音轻轻地说。
“可以吗？”他喃喃自语，手中的烟盒好像变得十分烙手。这是他最好的机会。
他失神地走到一棵大树旁慢慢坐下，认真地端详着手中的盒子。
里面剩下三根烟，还有五根火柴。
他拿出一根烟，转身对着树洞把火柴燃起，再把烟点上。他安静而小心地一口又一口地吸入、呼出，鼻尖闻着草木和香烟混合的味道，眼睛定定看着藏在树洞中的火光，耳边听着不知名鸟儿的呜叫。感官和时间似是被放大了数倍，他慢慢感到放松，一根烟也将燃尽。他把烟头塞进湿润的泥土中。
是时候了，弗里茨，将以前的错误改正吧，一切都会完结的。那个声音说。
他把其中一枝火柴拿出来，轻轻划过粗糙的盒子，发出一阵短促的磨擦声音。火光在跳跃，火苗冒起，猛烈得让他眼睛生痛。他稍稍眯着眼，用左手把两枝烟夹出来，右手把火柴凑到烟头处。烟头冒出白雾，然后便被灯色的火苗取代。右手一挥，冷风一扫，火柴便熄灭了。
他把两枝烟放到口中吸了下，便慢慢地把手伸出树干外。他努力地控制自己不要抖，也不要把手缩回去。
你能做到的。那人说。
一片漆黑，只得一点星火。尤为显眼。
一秒。
两秒。
三秒。
四秒。
五秒。
六秒。
七——
几声破空而出的尖锐。
烟，跌落在地上。他也被向前一带，扑倒在泥地上。
手臂剧烈的疼痛。一地的鲜血。嘈杂的声音。
他，终于可以回家了。
“在窗外的日落随着最后的闪电消失了
而在这个时刻首都上的天空暗了起来
当四周天黑时看看我们的城市吧
莫斯科的每个地方都点亮起灯火来
灯火…
涂上彩绘厚厚的蓝色
今晚穿着漂亮的莫斯科
并且在天空中闪耀着光芒在远处它们呼喊着
人类的希望莫斯科的灯火
灯火…
从老远处就可以远眺望到它们
就像一座大灯塔的明亮灯光
并且即使在下雨天你也会留在心中
忠实而清晰的莫斯科灯火
灯火…”
**歌词来源自网络，侵删。
作者有话说第8章 第八章 醒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