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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重逢 ...

  •   德国,1942。

      科隆不再一样了。

      在奥萝菈的记忆中,这座城市的天空总是蓝色的,周围的建筑也都是色彩缤纷的,四处充斥着欢声笑语和热闹的生活气息。很小很小的时候,每个周日她都会和爸爸妈妈到市中心的大教堂参加弥撒,之后在广场的露天餐厅吃午餐。那时候,她以为生活就是这样简单美好。

      直到有一天,所有她视为理所当然的事情都戛然而止。

      爸爸没有再回来,他不会再在进门时温柔地喊她的名字,再把她举高到半空中转圈;也不会带她到最爱的雪糕店悠闲地度过一个下午;也不会再在她惹妈妈生气后把她护在身后;她再也不能牵着爸爸的手游走在科隆的大街小巷了。

      妈妈一瞬间像是苍老了五、六年般,两鬓开始冒出丝许白发,眼尾的皱纹也渐渐藏不住了。有些夜晚奥萝拉能隐约听见房间里传出压抑的哭声,小小的她害怕黑暗本想喊妈妈陪她去厕所,却懵懂地知道或许妈妈不想被打扰,只得独自扶着墙巍颤着走到楼下。

      从那天起,她便不再惧怕黑暗。

      她和妈妈不一样,妈妈是个虔诚的信徒,可是她并不是。十四岁的秋天,她不再去大教堂了,她不再相信神会眷顾和陪伴衪的信徒,因为即使爸爸和妈妈是信徒,可是爸爸还是被战火无情夺去性命,而妈妈则陷入痛苦之中。

      神,真的在吗?如果在,那祢为什么又要夺去妈妈的生命呢?是对我不忠诚的惩罚吗?祢怎么可以这样?

      我不想再选择相信祢了,你让我失望太多次了。

      风继续吹,科隆却不再一样了。

      到处都是颓垣败瓦,天空蒙上一层灰色,毛毛细雨淅淅沥沥地落下,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味道。她用尽全力深深地吸一口气,直到呛鼻的味道刺激得她狠狠地咳嗽起来,上气不接下气。雨愈下愈大,她抬起头,任由雨水打在她的脸上,泪珠混和着流淌在双颊,却无人窥见。

      走在熟悉的鹅卵石上,她还记得转角有一处破了半块的石头,必须大步跨过去才不会被绊倒。裂缝尚在,里面竟然有两朵野花顽强地冒出来,熟悉中却带点陌生,就像科隆还是那座她从小生活的城市,却有很多事情都改变了。

      她找不到家。

      混乱的花圃草木残落,白色的篱笆早已散落一地,灰灰濛濛。棕色木条和砖头碎落在地上,原本两层的屋子被炸毁一大半,草坪中什至有她能认出来的家具和摆设。

      她伸手捡起一只脏兮兮的小熊,那是三岁生日时爸爸妈妈送给她的,如今它却孤单地躺在一地狼藉中。她双腿跪在地上,任由碎石刺穿她的皮肉,刹那间疼痛得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雨忽然停下,嘈杂的声音也不见了,耳边传来一把熟悉的声音:“奥萝拉。”

      她仰起头,弗里茨在她背后撑着一把红色的雨伞,慢慢蹲下到她的身旁,为她挡去所有雨水。他把外套披在她身上,拿出手帕轻柔地替她擦干脸上的眼泪和湿漉漉的头发,伸出手拉起她道:“奥萝拉,跟我回去吧,不要着凉了。”

      “嗯。”她呆滞地跟在他身后,冰凉的手牵住他温热的大手,终于感觉到一丝温度。绕过三条大道,经过四家餐厅和一家书店,眼前的小区与她上次回来时无异。

      命运有时侯就是如此无常。

      她到楼上换上属于弗里茨妹妹的裙子,虽然有些许宽松,却总比湿透的衣服好。她走到客厅,整个人陷进软软的沙发中,旁边的壁炉火焰烧得正旺,暖融融的。茶桌上放置了杯热腾腾的柠檬姜茶和一小碟薯泥炖肉,弗里茨把杯子塞进她手中,再替她盖上一张毛毯,低声道:“吃点东西吧。”

      她机械式地拿起食物,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尝不到任何味道,只和着茶把它们吞咽下去。半刻后,她抬头看着面前的男孩,噢不,她该说男人了,光影打在他脸上,忽明忽暗,她发现三年间他的五官变得更坚毅冷硬,什至好像有点陌生。

      他穿着一件白衬衣,袖子挽到手臂,露出几条疤痕,有两条已经痊愈,可是左手手背上的伤痕却只是刚刚结痂。

      他随着她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臂,微微扬起笑容,轻松地说:“这个啊,这是上个月在法国一个讨厌的男孩弄的。那小鬼在家里藏了个犹太人,我进去检查的时候他竟然还反抗,用刀子划我。不过也没关系,最后我处理了那个法国人,另一个就交给了其他人,想来也活不下去了。只是,我的伤口反反覆覆地发炎,一直未能结痂呢。”

      “够了,我不想再听下去。”她突然说道,把杯子重重地放在桌上,冰冷的声音与他轻快的语调形成鲜明的对比。她静默一会儿,才颤抖着说:“我们就只能这样吗?”

      “你在说什么?”他皱着眉问,似是不能理解她说的话。

      “我们就只能这样吗?”她低落地重覆道,眼眶渐渐盈出泪水,“我们都变了,不是吗?我知道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我什至对需要帮助的人见死不救。可是,弗里茨,每次当我听到你能轻易地说出自己如何处理所谓的敌人,我便很害怕。我不想我们都变成这样,变成我们都不认识的人,我快要撑不下去了。我们是在做对的事情吗?明明当初所希冀的是美好安稳的生活,但是我们现在得到的是什么呢?我什么都没有了,弗里茨,我不想在这样继续下去了,他们追求的根本不是我想要的!他们都变成了杀人机......”

      “奥萝拉!”弗里茨打断她,站起来把客厅的窗户关紧,拉上帘布后才重新坐下来。他抚着眉头,半是叹气半是生气地道:“都过了快要三年,你应该知道有什么话可以说,有什么话不能说,要是让有心人听去,我们就完了。你要记住我们的身份,他们全部都是我们的敌人。”

      “我就是想说,不能吗?”她哭着道,似乎心里紧绷的弦突然断掉,情绪早已失去控制,“我已经没能和妈妈道别,我来不及跟她说我很爱她,为什么现在我还不能说我想说的?如果他们要捉我那便捉吧,我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我就是讨厌战争,就是不能理解为什么要付出成千上万的性命来追求那些虚无的东西!他们什至连小孩也不放过!为什么要让我来承受这些战争的后果?我又能得到些什么?”

      弗里茨没有接她的话,只是从口袋拿出一瓶酒和一支烟点燃,一口接一口地喝着、抽着。

      “你变了,奥萝拉。”良久,他呼出一口烟雾,看着她朦胧的身影疲惫地道:“我们都不再是当初的那个人了。”

      久别重逢,不欢而散。

      她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耳边传来若有若无轰炸机飞过的声音,扰得她心神不宁。她站起来打开窗户,一瞬间轰隆的声音尤其清晰,贪婪地吸着清新的空气,呆呆地眺望远方。

      有时候,她在想,如果她也在轰炸中死去,那就不会那么痛苦了,不会有那么多的忧愁和苦恼,也不用面对她根本不想面对的一切。

      如果,她可以离开就好了。她不想再留在科隆了。

      她拿过书桌上的钢笔和纸,潦潦写下几笔后,提着自己的行李箱静悄悄地从后门离开了。

      弗里茨站在二楼的露台上,盯着她离开的背影,长吁一口气,再次抽出口袋里的烟酒。一夜无眠。

      深夜的科隆很安静,虽然还是能感到路面的破损和凹凸不平,但只要是在暗夜中,她就总能感觉到一种怪异的安全感。她走进灯火通明的火车站,向略显疲惫的售票员买了下一张到柏林的车票,那是她下星期将会被调派前往的地方。

      火车长呜一声,便缓缓地向黑夜中驶去。六人车厢里只有她和一个穿着军装、约莫二十岁的男孩,他年轻的脸容也染上困倦和疲乏。所有人都重覆着一样的人生。

      她可以逃离科隆,但却逃不出战争的牢笼。

      一切还是在继续。

      她只是从一个地狱逃去另一个地狱。

      “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
      喀秋莎站在那竣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喀秋莎站在那竣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姑娘唱着美妙的歌曲,她在歌唱草原的雄鹰;
      她在歌唱心爱的人儿,她还藏着爱人的书信。
      她在歌唱心爱的人儿,她还藏着爱人的书信。

      啊这歌声姑娘的歌声,跟着光明的太阳飞去吧;
      去向远方边疆的战士,把喀秋莎的问候传达。
      去向远方边疆的战士,把喀秋莎的问候传达。
      驻守边疆年轻的战士,心中怀念遥远的姑娘;

      勇敢战斗保卫祖国,喀秋莎爱情永远属于他。”

      **翻译源于百度百科。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七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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