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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规则 ...

  •   法国,1941。

      有些事情变了,奥萝拉清楚地意识到。也许是她,也许是弗里茨,也许是整个世界,她说不清楚。

      她只知道有些时光再也回不去了。

      那天弗里茨带着浑浑噩噩的她回到医院后,握着她的手轻柔地寛慰几句便要赶着回部队,留下她一人对着浩瀚的星空。世间那么大,而她却微小得像尘埃。掌心还残留着他的温度,脖子上的围巾也传来独独属于他的清爽味道,可是,她感到很冷很冷。小男孩惶惧不安的脸孔、绝望却夹杂一丝盼望的请求、小靴子与地板撞击声、被拉出时的挣扎尖叫以及枪声过后若有若无的呜咽。血洒满一地,什至沾上她的高跟鞋,棕色和红色,格外突兀。低头瞧了几眼,她还是把脚上的鞋子踢落,锁在柜子中,再也没有拿出来过。

      她,选择了沉默。

      只是,她不断问自己,她能选择发声吗?也许她可以在那两个男人询问口前随便指一个方向,也许她可以说没有看到有人跑过来,也许她可以在他受伤后留在那里救他。也许这样,他就不会死了。可是她知道若然做了任何一件事,等待她的也将会是死亡,金发男人不会再对她温和地笑,而是会毫不犹豫地把枪枝指着她,扣下扳机。

      她的血统和长相给予她保护,可是并不代表这种保护是无条件的。

      弗里茨在临走前曾经定定地看着她天蓝色的眼眸问:“我们不是应该讨厌犹太人吗,奥萝拉?为什么要你要摆出一幅悲戚的样子呢?他死了我们不就少了一个敌人吗?”

      毫无波澜的话语如同一盘冰水浇在她身上,使她浑身颤抖。她恨犹太人吗?她只能说她不喜欢他们,因为犹太人先抢走属于第三帝国的财富令到他们在大战后慢慢走向没落,又垄断不同行业使得大部分人失业,更鼓吹各种各样的思想潮流。只要有他们,第三帝国就不可能变得真正强大。可是,她不喜欢他们却不等同于能够看着他们在她眼前死亡而无动于衷,什至欣然接受。她是人,他也是人,他只是一个小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不足十年,又能做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呢?到底是谁错了,是不是她不应该感到内疚?还是他的血统本来就是个错误?所以他死了,她什至不应该感到悲痛。

      她从口袋中摸出一盒烟,这是护士长米莎在第二天晚上给她们的,那时候她耸耸肩笑叹着说:“我知道你们大部分人都没有抽烟的习惯,可是啊,你们要知道总有些时候会被某些事情压得喘不过气来,到时候也许抽根烟就好了,若不行,就多抽几根吧。不要让自己走向极端。”

      那个的夏夜,她独自坐在草坪上一次又一次拿起烟,迷失在思绪和蝉呜之中。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不再期待白雪皑皑的冬天,因为她害怕面对弗里茨,也害怕自己再纠结他说的话,更不想考虑他们之间的承诺。

      奥萝拉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坐在公园长椅中埋头在弗里茨胸口哭泣的少女,而弗里茨也不再是那个轻抚着她后背柔声安慰的少年。

      最后一片枯叶落下时,她收到他的来信。他说因为调防的原因,所以这个冬天不能回去了。他并没有提起夏天时他们的承诺,奥萝拉却莫名地感到松一口气,却又隐隐意识到这种情绪是不该出现在她身上,准确点说,是不应该存在于他们的关系之中。有些事,真的变了。

      冬天时她决定留在法国继续照顾暂时未能离开的伤患,琳达对此表示遗憾,本来她想着她们可以一起去柏林逛一逛,而奥萝拉也可以去参加她的婚礼,可是在她知道奥萝拉和弗里茨本来的婚期也是在冬天后,就再也没有说些什么了。

      临近圣诞时战事稍微平息,法国也更显静谧,什至有隐隐约约的圣诞气氛。医院的饭厅放置了一棵从外面森林搬来的小树木,上面也挂满红红绿绿的彩带,最顶处吊着一颗卡纸造的星星。晚餐是难得的丰盛,有火鸡、牛排、土豆、意粉、什至甜品,奥萝拉坐在长椅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吃着小牛排,再慢慢地抿口啤酒,她等了近半个小时才等到最后一个女孩跟她说再见,偌大的饭厅里只剩下她一人。她四处顾盼,眼见无人注意便急忙地拽过纸盘子,快速地切下一大份牛排、火鸡和一些土豆,又拿起两个布丁装进袋子里,偷偷摸摸地从后门离开了。

      小女孩接过那一大袋食物,单薄的身影融进夜色中,碧绿的眼睛流露着不知所措,她并不太懂得说德语,只能对着奥萝拉吐出一句谢谢。

      奥萝拉看着她在风雪中摇摇欲坠的样子,心中徒然一软,把脖子上的羊毛围巾解下来递给她,轻轻地道:“快点回去吧,不要让人看到了,记住不要把围巾带来医院,就在家附间或者市中心才戴,不然你会惹上麻烦的。去吧,快回去吧,你的家人一定在等你呢。”

      小女孩有点愕然,却还是接过那条浅粉色的宽大围巾绑在颈上,似乎瞬间都把凛冽冷风挡住予。她把纸袋藏进宽大的棉袄中,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声音细如蚊呐:“谢谢你,小姐,圣诞快乐。”

      奥萝拉也回她一个微笑,用法语道:“圣诞快乐。”

      她静静地站在雪地中任由雪花落在她身上,看着小小的身影艰难地在大雪中穿梭,晃来晃去。她叹口气,转身走进温暖的室内,在壁炉边坐了一晚上。

      是不是她对她好一点就能减轻萦绕在心头的罪恶感呢?可是为什么,现在她的心里还是那么的难受。

      一九四一年在仓卒和迷茫中结束,眨眼间又到春天,五月时,英国轰炸科隆,第一次将战火燃烧到德国国内。

      奥萝拉双手颤抖着接过琳达递给她的报章,轻轻揭开那一大片密密麻麻的伤亡者名单,闭上眼睛,不想让眼泪流下来。她深深吸口气,仔细地阅读着伤者一个又一个的名字,她冰凉的手捉着琳达,呆呆地问:“我找不到妈妈的名字,怎么办?”

      琳达轻轻拍着她的肩,搂着她安慰说:“也许这代表她没事呢。”

      她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头脑中似乎有两股力量在不停撞击,混混沌沌。她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了,可是遇到事情时又再次变回那个一事无成的小女孩,要躲在妈妈和弗里茨身后。她拿出手帕印去眼泪,眼前一切再度清晰起来,她仔细地读着死亡名单,看到好几个熟悉的姓氏,又忍不住细细啜泣。

      直到她看到夏洛特·齐默尔曼。

      白纸黑字,静静地伫立在那里,没有温度,也没有生命。

      绷着的一根弦顿时断掉了,她瞬间虚软无力,手上的报章滑落在地上,身体亦虚软地靠在墙上。她的世界崩塌了,她不愿意相信也不想接受,明明昨天才收到妈妈给她的信,她告诉她一切安好,让她不用担心,可是怎么今天就离她而去呢?她已经有一年没有回家,妈妈一定很想她吧。如果冬天时她有选择回家,妈妈是不是不会那么孤单?是不是不会到死时也想念着她?如果她没有因为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如果她没有想着逃避,如果她能够多考虑一下妈妈的感受,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呢?

      可是现在,妈妈在轰炸中死亡,一定很痛吧。

      爸爸在她真正懂事时已经离开了,她已经记不太清关系他的事;妈妈将她拉扯长大,却又骤然离去;弗里茨给她写的信也愈来愈短,两人之间有着无形的距离。所有人都离她而去,她就如同一叶浮萍孤单地在这世间飘荡,谁也捉不住。战争是什么?难道是要他们付出自己的性命,用鲜血去堆砌出更好的生活吗?可是三年过去了,她一直在失去自己所珍视的东西,也在痛苦中挣扎,她究竟得到了什么?她能拒绝这一切吗?又有没有谁能告诉她怎么做?她好像走不下去了。

      “我谁也没有了,琳达,怎么办?”她哽咽着说,像是迷路的小孩子,眼泪打湿了衣服又落到地上。她蹲在墙边角落,双臂环绕着自己,喃喃自语:“没有人在等我回去了,我没有家了,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在军营之前,
      在大门之前,
      有着一盏灯,
      至今依然点着。

      我们要在那里再见一面,
      就站在那座灯下。
      正如从前,莉莉玛莲。
      正如从前,莉莉玛莲。

      我们两人的身影,
      看来像是合而为一,
      那是情侣一般的身影,
      被人看见也无所谓。

      所有的人看到也是一样,
      只要我们在那灯下相会。
      正如从前,莉莉玛莲。
      正如从前,莉莉玛莲。”

      **歌词的翻译来源自网络,是在百度中找到的。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 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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