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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病去如抽丝(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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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予诺回来的时候,护士正在给许汉阳挂针,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小护士的脸涨的通红,“你胡说什么呢!”见周予诺进来立即噤声,有些局促地收拾好换药盘,小声地对许汉阳说:“我走了!”
“走了,要不要我送送你?”许汉阳大声地说着,眼睛却瞟向周予诺。
“精神很好啊!那你自己看着针,我睡觉去了。”周予诺走向旁边的沙发,倒头就睡。
“喂,你给谁看脸色啊。”
周予诺翻了个身,面朝沙发背。
“喂,喂喂……”许汉阳似乎不达目的不罢休。
“我累了,真的,昨晚一晚没睡,你真当我是铁打的啊!”她的声音说不出的疲惫与落寞。
许汉阳一怔,倒是没再说话了。
周予诺醒来的时候,许汉阳正抬着头望着天花板。她走过来对着他的头就是一记爆栗,“你怎么看的,针都挂完了。”她抬手按了电铃,然后又把输液管路上的活塞关紧。
许汉阳巴巴的望着她,“好无聊啊。”
“自己不会看电视啊。”周予诺抄起茶几上的遥控器递给他。
许汉阳嬉皮笑脸的接过来,顺势握着她的手:“都没你好看呢!”
指尖传来他掌心的温度,她竦然一惊,“怎么会,又发热了呢!”
她拿着体温表问前来换瓶的护士:“38摄氏度,你说他怎么又发烧了呢!”
那护士应当是见得多了,说起话来煞有介事:“他昨天不是烧到40摄氏度嘛,哪里这么好的药一天就能见效的啊!”
“可是昨晚体温都正常了呢!”
“那时吃了退热药,今天肯定还会再热的,没事。”
每个人都说没事,可是周予诺还是觉得惴惴不安。她的不安似乎感染了许汉阳,他开始昏昏入睡,到了下午他的体温又烧到了40摄氏度,周予诺跑到医生办公室,在门口站了半天,找不到小个子医生,也是,昨天值了夜班,怎么也该下班了。有人见她在门口晃,问:“有事吗?”
她举着体温表,“3床又发热了,40摄氏度。”
她看见有人皱了下眉头,嘟囔了什么,然后说,“我已经知道了,待会护士会给他打一针退热针。”
周予诺不肯离去,昨晚也是吃了片药片体温就退下去了,可今天还不是又升上来了。
那个医生见她还没走,对她招了招,她便顺从地走过去,那个医生从一堆病例里抽出一本摊开来,“你知道吗他的肺炎面积很大,而且血化验起来也不太好。”
“可是你们都说没事的。”
“没人说他有事,这药用上去也不是马上就能起效的,”果然是医护一家亲,说的话都一模一样,“一般都要观察个2-3天,如果无效我们再换更好的药。”
“不能现在就换吗?”
那医生一愣,然后笑了,“每种药物要达到一个稳定的浓度才会有较好的效果,你这样不停的换药,反而不利。”
她抿着嘴站在哪里,她面前这个医生说得像是对的又不像对的,她自己也想不清楚,那医生以为她已经明白了,便低头写自己的东西,她站了一会,便走出来了。
她倚着墙站在走廊上,有些东西一直在脑海里盘旋迟迟不肯离去。
“予诺,你在干什么?”许汉阳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扶着墙看着她。
“没什么,”她浅浅一笑,“在屋子里呆久了有点闷,出来透透气。”
中午迷迷糊糊醒来,见她托着下巴专心地望着头上的药水瓶子,她的黑眼圈似乎又深了一点,她的下巴似乎又尖了一点,他想如果每天一睁眼看到的便是她,那该有多好啊,所以刚刚醒来见她不在便会觉得心里发慌,支撑着走到门口,见她一脸憔悴的靠在墙边,他想,她是真的累了吧,“其实你可以回去的。”
周予诺摇摇头,“算了吧,我刚刚才小睡一会,你就不记得看针,还好意思叫我走。”
“这回记牢了,不会走神了!”
“不会走神的先生,请问这是什么?”周予诺指指他的手。
他是举着药瓶出来的,讲话讲着,药瓶举得低了,靠近针头这边的输液皮条里有鲜红的血渗出,周予诺一手把药瓶接过高高举起,一手扶着他,“走廊上风大,回去吧!”
他迟疑着,她淡淡的倦容让他不忍,但眼里的坚持又让他不舍。
“小时候常常生病,每次都拖着爸爸不许他走,总觉得只要有人陪着身边就什么都不怕了。”
“你当我是小孩子啊!”
“其实第一眼看你便觉得你像个孩子呢!”
“现在呢?”
“像个大孩子呢!不让人省心的大孩子。”
“谁说的?”
“那你就好好休息,早点好起来,这样我才能省点心。”
好好休息的许汉阳并没有让周予诺省心。连续三天40摄氏度的高热让周予诺如困在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反倒是许汉阳安慰她,“刚才医生不是说了,药已经换更好的了,或许明天就好了。”
周予诺也知道自己紧张过了头,她觉得有些累了,只想睡觉,可以一闭上眼睛,便会听见有人在喊,“予诺,我的予诺,没事的。”心中一惊,于是又醒了。
一睁开眼便看见许汉阳半蹲在沙发边,灼灼地望着她,“怎么哭了?”
她用手一抹,脸上尽是温润的泪水。
“予诺,我没事的,我这人一向命硬,死不了。”
周予诺坐起来,许汉阳就蹲在面前,因为发热,他的脸红扑扑的,像个孩子一样仰着头望着她,她伸出手将他前额垂下的头发捋至一边,“恩,没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她端坐着,嘴角微微勾起,徐徐扬起一丝微笑,她的目光失魂、迷茫,似乎透过他定格在他的身后,他双手捧住她的脸,拉近,将她的目光定锁在自己的身上,“一定的,予诺。”
当许汉阳的体温第五天再度飘红的时候,小个子医生也无法安然了,他皱着眉,“下午科室里会组织讨论,到时候会调整用药。”
下午许长安也来了,连日的发热让许汉阳精神萎靡,倒在床上一句不说,许长安也就默默地坐着,她没有心情去理会他们之间微妙的关系,找了个借口出去转了一圈,待到口干肚子饿了,再回来时正好遇上讨论结束,小个子医生扯着她说了一堆玄之又玄的话,她听着心烦,“我不懂医,你们觉得怎么治疗对他好就怎么治,我只想知道他到底能不能好。”
“这个……”小个子医生继续耍着花枪,那些似是而非的话语在周予诺胸口燃起一把火,“你们到底能不能治,不能治直接说一声,我们可以转院。”
“予诺,你怎么了?这里的呼吸科在上海也算是数一数二了,再不行可以把北京的专家叫过来,”陆安平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的身后,轻声细语的哄着她,“病去如抽丝,这种事情急不来的,何况对于生病的人来说心情最重要,你这一急啊,他会怎么想。”
“我不知道,我就是觉得很慌,每个人都说没事,可是一点好转的迹象也没有,对了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和长安一起过来的,刚刚去听了他们科室的讨论,他们都认为还是肺炎,可能这细菌比较麻烦点吧。”
周予诺觉得口干舌燥,说起话来自然也冲得很,“什么叫着还是肺炎,既然只是肺炎,怎么偏偏就好不起呢?明明是医术不行,装什么专家!”
“你……”陆安平没想到周予诺这般色厉内荏,不由的怔在一旁,许久才开口,“予诺,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周予诺也觉得话说的过于严苛,于是低下了头,做出一副小媳妇样。
陆安平并没就此作罢,只是直直的盯着她,“我倒没有想到,你们的感情已经这样深了!”
周予诺一惊,立刻接口到,“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陆安平步步紧逼,一双眼睛似要把她瞅出七八个透明窟窿。
周予诺被他瞅得头皮发麻,于是也在心里盘算起来,她是曾推了一把,许汉阳才会落水生病,可她与许汉阳到底只是上下级关系,犯得着在这里陪吃陪睡陪挂针吗!许汉阳说到底也就是发了4、5天的烧而已,偶尔再咳了两小口血,用得着她没有气度的抓着医生一顿乱叫吗!她觉得嗓子眼更干了,嘿嘿的笑了两声,“是我累糊涂了,他又没生什么大病,没事的,没事的。”
她嘴里说着没事,脑子里似乎也有人跟着在说:“没事的、没事的。”一声一声,如催命符咒一般,她只觉得阴风阵阵,手脚冰冷,一个踉跄便倒在陆安平的怀里。陆安平身子一僵,手却往她腰间一紧,将她牢牢扶住。她贪恋他怀里的温暖,将头埋进他的胸膛。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在身后喊道:“医生,快来啊,3床咳血了,好多好多!”
她木然抬起头,便看见好几个医生护士从身边跑过,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折射进来,一切变得有些模糊起来,她隐约记得也是这样一个下午,阳光明媚得可以看见空气中的微尘,她看见许多穿着白衣服的人匆匆穿过一扇门,她把耳朵贴在那扇门上,听见里面机器规律的滴答声和人们纷杂的说话声,她扬着头问身边的爸爸,“怎么会这样呢?”
“怎么会这样呢!”她喃喃自语,突然用一种凄厉的声音喊着,“不可以这样,不可以的。”
她一把推开陆安平,扭头就往回跑,推门而入,却看见许汉阳许长安似乎正在争吵什么,许汉阳一脸通红,但嘴角间却是干干净净,哪里有咳血的迹象,她正想开口问,就发现隔壁房间外面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恍然大悟,刚才那人叫的应该是13床吧,再定睛一看,陆安平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再回过头时看见许长安的轮椅已经到了面前,“周姑娘吧,我可以叫你予诺吗?请帮我找下陆安平,我要回去了。”
周予诺应承着,退了出去,想着陆安平应该不会走远,果然在楼梯的拐角处看见他,他扶着栏杆逆着光站着,一缕烟从明的暗的光影中袅袅升起。
“你也吸烟?”
烟灰落在手上,他身体微微一颤,烟雾扭曲着,纠结着,最终没入午后的阳光中。
“我有个姐姐,”
“恩。”他背对着她。
“那时候医生总说她没事,我也以为她会没事,”
“恩。”
“我再看到她的时候她裹着一张白布躺在冰冷的铁床上,她的脸同那张布一样白,她的手同那张床一样冷,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医生的话是这样的不可靠。”
“很久了,长安也该回去吃药了。”陆安平转过身子目光恍惚没有焦点,他绕过她,将她远远落在身后。
许久他推着许长安的轮椅走出来,擦身而过的那一刹周予诺说到:“是我推她下河的。”
看着他缓缓转过的震惊的脸,她重复:“是我推她下河的。”
“你那时几岁?”
“6岁。”
陆安平把轮椅固定在一旁,走过来,“我8岁的时候和安川抢玩具,结果不小心被戳到眼角,好险,如果偏一点点我这只眼睛就废了。我好些天都不理他,可是他和院子里的孩子打起来时,我还是会帮他。毕竟,这只是意外。”
“只是意外吗?”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咬着唇隐忍着。
他的表情出奇的温柔,“6岁的孩子能有多深的恨,予诺,如果连你自己也不相信这是意外,怎么能让别人相信这是意外。”
“就算是意外又如何?街头那些小混混打死人许多也是冲动下的意外,难道都不用负责了!”一旁传来许长安冰冷的声音。
那语气如此熟悉,如一根细细的丝线将她缠绕着,一圈一圈,越来越紧,紧得无法透出气来,她只得张开口,却不料“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陆安平的手覆上她的脸,他用拇指轻轻擦去她眼角的眼泪,“就算真的是你推下去的,背了20年的债也该还清了。”
“人都死了,上哪里还?怎么还?”许长安冷笑一声。
“是啊,反正也还不了,那就不要还,既然你是活下来的那个,那就好好的活着,替自己活着。”
“哼……”许长安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陆安平打断,“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别总活在回忆里,来,把眼泪擦干,这样你才能看清前面,”陆安平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放在周予诺手中,“或许他根本就不曾怪过你呢!是吗,汉阳。”
陆安平牵起她的手像跳舞一样带着她转了半个圈,“她是被你弄哭的,她老是担心你的病,所以剩下的就交给你了,不许再让她哭。”
周予诺这才发现许汉阳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出来了,他接过周予诺的手紧紧锁在掌心中,细长的眼睛里没有往日的玩世不恭,有的只是平和、安详,那目光透过周予诺停在陆安平身上,“她不会哭的,因为我很快就会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