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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狐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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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山脚时,高疏桐注意到出入口旁有一些商铺摆着摊叫卖,不外乎是一些饰品煎饼等小玩意,同时也有卖文字字画和算命的,在小摊小贩中,卖字画的书生身着灰白长衫,显得格外醒目。
一时兴起,高疏桐走过去,看看字画,再瞅瞅看相测字的木制招牌,招牌摆在摊位里边,不显眼,不仔细看看不到,仔细一看,算命招牌上还有一些不知名的污渍。
高疏桐问摊主:“先生像是个读书人,怎么在山脚下卖画?”
高疏桐拎起字画仔细打量,说实话,牡丹图没有富贵逼人,山水画又多几分匠气,人物画像只有衣带当风能看,最重要的人眼却是失神的。画得都不行,卖不出大价钱,只够放在寻常百姓家做摆件,可是寻常百姓又有几个银钱买字画放书房摆着?生意不景气也是当然的。
高疏桐口中的先生,是一位不修边幅的青年男子,作书生打扮,精神囧囧,只是经济上不甚宽裕,身上的白衫明显打着几个破洞补丁,颜色也泛白,显然是洗得不能再洗。
“读书人也要吃饭,读书又不能当饭吃,自然要卖些能换钱的物什。”那书生脾气并不好,也许是受到贫穷的苦楚,即便是熟读圣贤书,也不能抹掉言语之间的戾气。
书生一开口说话,听他言语之间的刺就知道不是一个好的商人,做生意主张和气生财,高疏桐既然开口问字画,就是潜在的客户,商贩和客人说话,又怎么能带着情绪?
“先生有些像我的一个朋友。”这位书生说话不客气的模样的确像是当初的杜衡,高疏桐看杜衡一眼,揶揄地笑笑,杜衡明白高疏桐那一眼的意思,却很不高兴,只是不好发作。
有些文人有文人习气,认为只有读书是最上等,其他农工商都是末流,这个书生沦落到卖字画糊口,心里却有三分气性,所以才言语带刺。
“先生既然是读书人,怎么不备考科举,春闱将近,若是能得一二功名,也不用当街叫卖。”高疏桐好脾气地继续询问。
“今年已经报名参加科举。如今大相国寺的伙食便宜,周围又清净,除我之外,还有好些出门寒门的布衣在大相国寺备考。”书生回答道,没意识到两句话便把自己现在的住址和最近准备的目标都透露出来。
原来如此。高疏桐听闻大相国寺和别的寺庙一样,春闱时都接纳贫穷的学子在寺庙备考,一日三顿斋饭,比京城客栈花费要少得多,然而虽然早有耳闻,毕竟今日才真正见到在寺庙备考的寒门学子。
刚才见到陆封仪,华贵雍容。尚书左仆射之子在大相国寺备考,别的穷书生也在寺庙备考,一天之内见到两人,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有时候比人和狗之间的差别还要大,高疏桐一时心中有些感慨,生出想要帮点忙的心思。
高疏桐又问:“大相国寺每日都有素斋的,然而先生是生活所迫,所以才售卖字画?”
刚才书生口中,大相国寺一天三顿提供素斋,然而书生仍旧出门售卖字画,是生活中还有别的用钱的地方。
也许是被说中,那书生没有再回答,似乎承认这一点有些丢脸。
高疏桐继续看看字画,问道:“先生的诗恐怕做得不怎么样罢?诗不行,策论不知道作得怎么样?”
好在科举并不考试书画字词和作诗,而是考较策论和时文,至于书生自然不知道高疏桐心里什么想法。
书生听见这句话,一下子生气地质问道:“你怎么知道?”
这是说被中,高疏桐慢悠悠地回答道:“先生的字画还剩这么多,今天是没卖出去几幅?书画同源,诗词也是一样,诗作得好的文人,字画也有灵气,反之……”
先前看到的字画,高疏桐在心里点评一番,无论是牡丹图人物画还是山水画,书生的画都算不上上乘之作。
这是在说他画的不好,书生不愿意再和此人多费口舌,道:“小姐,你要买就买,不买快走,没得挑剔我字画,别耽搁我做生意。我还靠卖这些换些药钱。”
书生见高疏桐说话闲适,身边跟着十几个随从,猜测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来寺庙上香祈福的。
书生虽然因为贫穷而窘迫,可是正值盛年,精神奕奕,说话中气十足,可见生病的并不是本人。
药钱,高疏桐原本便有些想帮助这人,听见书生卖画是为治病,助人的心又增几分,拿起这幅画,仔细看看,还是无法忍受买下放在屋子里面挂着,转而指一指算命的招牌与旌旗,问道:“我今日虽然不买画,测字却也是可以的。怎么,店家,测字准吗?”
“你要测字?自然是准的。”书生听见有生意,神色缓和过来,坐下,将笔墨准备好放在案上,示意高疏桐写字,然后说道,“在纸上写字,问事还是问人?”
高疏桐坐下来拿起毛笔准备写字,听见杜衡问道:“公……二小姐,你还信这个?”
杜衡咬住吞咽下的是一个称呼,“公主”,如今数人在寺庙外,人来人往,不想泄露身份,自然不能称呼“公主”,于是硬生生地在一句话之间将称呼改成“二小姐”。高疏桐在皇室子女中行二,称作“二小姐”是没有错的。
高疏桐目光中透露出狡黠来,回答道:“信则有,不信则无,试一试没什么损失。”说罢凝神提笔写字。
书生听见杜衡出声质疑,原本是不悦的,可是见到高疏桐不管随从对测字的质疑,仍旧提笔写字,脸色这才由阴转晴。只不过他是今年要参加科举的学子,若是心里想什么这么容易被别人看出来,也不知道适不适合做官。
高疏桐字已经写完,将宣纸往前一推,众人定睛一看,只见宣纸写着的是一个“桐”字。
“梧桐树?”书生盯着宣纸喃喃自语,问道,“小姐问什么?事还是人?”
“事和人?都可以问什么?”高疏桐继续询问。
书生回答道:“可以问事,也可以问人,还可以寻物。”
“这么多用途?”高疏桐想了想,回答道,“我问事罢。”
“事?”书生盯着宣纸上黑色墨汁的“桐”字,闭上眼睛,右手曲起来,拇指有规律地和另外四根手指指尖接触,似乎是在测算,脑袋左右摇晃一会儿,睁开眼睛,说道,“小姐问的事,途中有些曲折,但是最终的结果是好的,只是此事凶险,即便他人满意,可是最终还是会带来灾祸。”
“带来灾祸,那么,先生可有施救的办法?”高疏桐问话的同时,脸上露出揶揄的笑容来。一般算命先生说血光之灾,都是为了销售自家的护命符之类的。
“没有办法,真当寺庙开过光的祈福香囊有用?最好一开始的时候就不要做。”书生说完,看见高疏桐脸上的笑容,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高疏桐这么问,是以为自己要趁机卖什么护身符,一时气得不轻。
最后的结果是好的,他人满意,高疏桐问的是查案的事,如果书生测字真的准的话,那么,就能找出幕后真凶。高疏桐笑起来,站起身,示意身后之人付钱。
结果,今日朱珍珠和谢至都没有来,顾宛如又是客人,只好由杜衡从荷包里面掏出碎银子。
杜衡也是贫苦人,荷包没多少碎银子,高疏桐一把抢过荷包,从中捡出二两银子,扔给书生,会过头,见杜衡脸都绿了,说道:“先生怎么会缺钱,去库房领就是。”
既然高疏桐这么说了,杜衡只好不再心疼银钱。
这边书生捧着二两银子,像捧着烫手山芋,想扔,又不舍得扔,嘴里迟疑道:“测字,不用这么多,五百钱就好,我现在没得碎银子找你的。”
杜衡见到书生忽悠高疏桐,在心里吐槽:哪里需要五百钱,几吊钱就能打发,也就看公主是个冤大头,敢喊五百钱,要知道,二两银子够普通人家过好几个月。
“不用找,愿先生高中。”高疏桐摆摆手,转身离开。
留下书生捧着碎银子,似乎傻了,若是眼下书生还明白不过来贵族小姐的用意,那就枉读圣贤书许多年,在书生看来,高疏桐这个不透露姓名的贵族小姐,不为测字,给钱反是为接济自己这个穷书生。
书生贫困已久,许久没有见过来自他人的善意,一时愣住,等回过神来,贵族小姐早已登上马车走远,只能大声喊:“我叫做某某,日后会还你人情。”
至于具体叫啥,离得远,高疏桐没有听清。
马车内,杜衡问:“臣见公主心情不错,是真的相信那书生的测字结果?”
高疏桐摇摇头,道:“八卦与梅花易数没什么难的,沈太傅就会,改明儿让沈太傅教就是,还不至于信这个。只是尚书左仆射之子在大相国寺备考,别的穷书生也在寺庙备考,一天之内见到两人,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有时候比人和狗之间的差别还要大,有些感慨,想要尽可能地帮他一把而已。这穷书生有没有前途,也要等春闱殿试之后才知。”
杜衡听说过高疏桐之前的遭遇,知道高疏桐现在看起来风光,以前却是在冷宫险些被饿死的,可能今日看见书生穷苦,一时之间生出恻隐之心,说道:“原来公主是测着玩儿的,也好,能让公主高兴,二两银子算什么?”
高疏桐倚靠在马车壁上,慢慢地道:“不止是为这个,只是又想,那书生摆摊根本卖不出去字画,在别的摊贩当中特别显眼,怎么孤从山上走下,一眼便瞧见那书生,是不是特意等在山门前的?皇太子殿下身边充满着套路,也许,孤身边,也是如此。”
杜衡心沉下来,想:永宁公主真是善变,非善非恶,前一刻还在怜悯书生贫困,要给碎银子帮人;后一刻就开始怀疑书生是套路,故意等在路边的。
也许居上位者,就是如此多疑罢。
顾宛如毕竟是第一次和高疏桐出门,只能接几句玩笑话,现在听见高疏桐怀疑书生套路,这句话其实把在场的自己和杜衡都说进去,自己成为永宁公主的伴读,对于永宁公主来说,是套路吗?顾宛如摸不清永宁公主的脾性,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杜衡转念一想:不过是个给二两银子的书生,永宁公主都要怀疑是不是故意套路,那自己当初在客栈点名要高疏桐搭救,不是嫌疑更大?
多说多错,杜衡知道此刻高疏桐正在观察自己的神情,于是紧绷住脸,闭上双眼,不再说些什么。